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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白鹿记-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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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对啦!寻死,那是很容易的。能坚持活下去,才是大英雄,真勇士。”

沈瑄听见这话,不由得心中一凛。

从那以后,沈瑄就在曾宪子的小木屋中住了下来,在曾宪子的监督下,每日修习《江海不系舟》上的洞庭派内功。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伤这么重,练了这本书也未必能好,到了半年之期,照样可以血尽而亡。然而他祖父留下的这本秘笈,真的是绝世奇功。他体内凌乱的气流渐渐归顺,阴阳合一,吐血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后来,不仅旧伤再不发作,内力更是大长。他也曾经希望,蒋灵骞会回来与他重聚。他每天在那片沙滩上练功,夕阳西下时,就幻想她出现在海上,踏着浪端奔向自己,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然而这样的情景,也从来没有成为现实。

他只是不肯相信,她真的已经永远消失在这片大海之中。但他现在也已不再去想殉情。每到月圆的时候,他就在悬崖上烧一串纸钱,虽然天人永隔,也算是长相厮守。

曾宪子的性情慷慨洒脱,颇像叶清尘,沈瑄与他相处甚好,若是练习《江海不系舟》遇到不解之处,就向曾宪子请教,两人一同商榷。曾宪子问过沈瑄的师承。沈瑄说明了自己的身世,但提到师父,只好说没有。第一个教他习武的人是父亲,可惜那时他太小,没学到什么。后来乐秀宁指点过他洞庭功夫,蒋灵骞则以天台的轻功剑术相授,但这些人与他也没有师徒名分。其实还是吴剑知教他的最多,可是这个舅舅始终不肯收他为徒,还将他赶出三醉宫。现在只怕也认定他是洞庭派有史以来最不像话的门人。

“你干脆拜我为师吧!”曾宪子道。沈瑄不允。“是了是了,”曾宪子恍然大悟,“你终归是沈家的传人,还是好好练你爷爷的功夫!”

《江海不系舟》最后附有两页歌诀,看来与前面的毫不相干。沈瑄和曾宪子讨论了好几日,也没得出结果,最后曾宪子说这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内功心诀,倒像是剑法。

自从搬到小岛后面,沈瑄就极少见到印月。一来印月过惯了深居简出的日子,不搭理外人,二来沈瑄也不想看见她那张酷似蒋灵骞的脸,怕徒然引起伤心。沈瑄偶尔路过水月庵,会听见印月在里面弹琴。他逃到这无根岛上来时,琴不在身边,许久不弹,十分技痒。想问印月借来弄曲,可又不敢。印月的琴技算不得高明,弹来弹去就是几首梵音咒,当真心如止水。可是这一天,沈瑄突然听到了一曲《长相思》!

印月的歌声很细弱,颤音从丝弦锐声的罅缝中流露,一声一声地倾吐幽怨。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当日在洞庭湖畔,叶清尘也唱过一曲《长相思》来着。这是为什么?还有那一日曾宪子在水月庵门口说的话……

“清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你么?”曾宪子道。沈瑄摇摇头。

曾宪子叹道:“是不好说。他都不告诉你,我也不能告诉你。再过三年他就回来了,一切走着瞧。”

第二日,曾宪子就搬回一架古琴,问沈瑄要不要弹,却是他向印月借的。沈瑄原以为曾宪子和印月水火不容,没想到印月倒很给曾宪子面子。曾宪子一向她开口,她立刻就答应了。

沈瑄把琴摆在海滩上,一曲一曲地弹着,就像在天台山上那个梦一样的夜晚,他为离儿弹了整整一夜的琴,直到月亮沉到西边的幽谷里。

那《五湖烟霞引》他早已弹得很好。曾宪子捋着胡须,像叶清尘一样听得如痴如醉。三天之后,他忽然捡起一根树枝,跟着沈瑄的琴韵,慢慢比画起来。沈瑄大吃一惊,因为曾宪子的剑法跟琴谱上表明的十分相似,但意蕴更加高远玄妙。

曾宪子道:“我觉得你这五首曲子,表达的是剑的意思。”

这《五湖烟霞引》,先是被沈瑄当了纯粹的琴谱,可惜怎么也弹不出。后来乐秀宁看出,琴谱的笔画表示着剑招,当是一套剑法,所以又当了剑谱练习。只是未有心法,这《五湖烟霞引》剑法,总看不出有什么奇妙之处。不过沈瑄有时无意中使出一两招来,每奏奇功。蒋灵骞曾经断言,《五湖烟霞引》是一套绝妙的洞庭剑法,可惜没有心法练不成。

“谁说没有心法?”曾宪子道,“心法不就在你的琴声中么?”沈瑄一怔,似乎有些明白,却还未完全理解。

曾宪子道:“再来一遍,好好看我!”曾宪子又跟着沈瑄的琴声舞起来,他舞到一半,沈瑄忽然大叫一声:“我懂了!”

心法真的就是这琴声,剑意与琴意相通。琴声的节律,表示剑风的缓急。琴声的情感,表示剑势的趋避。高渺处灵动快捷,深沉处朴拙浑厚。然而在音乐中暗藏剑术心法,这却是亘古未有之事。不仅要学者懂武功,更须精通音律。本来要想弹得出这曲子,就须是琴中高手,遑论体会其中境界。而要把音乐带回剑术中去,又须得有深厚的武学造诣,所以沈瑄若不得曾宪子指点,还是想不到。

“剑中有琴,琴中有剑;剑即是琴,琴即是剑。于琴于剑,都是人间极品。这样的东西,也只有洞庭派的人想得出来。”曾宪子叹道。

却不知是洞庭的哪一位前辈,留下了这样的剑法琴曲?沈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剑是我练的,琴是我弹的。倘若我对琴曲的理解有偏差,那么练出来的剑法也就不对。换句话说,每一个人都能弹出不同的《五湖烟霞引》曲,也能练出不同的剑法。那么,这心法岂不是没了准头?”

曾宪子道:“剑术和琴曲一样,本来就是人心的体验。同一剑法,千人千面并不稀奇。”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得有理,琴曲毕竟太虚渺,不如文字踏实。单靠它来决定心法内容,风险太大。”

沈瑄把《青草连波》又弹了一遍,忽然想起,道:“《江海不系舟》后面那几句歌诀,倒和这套曲子意义相符。”

曾宪子抚掌大笑道:“对了对了。那几句话,分明是《五湖烟霞引》的总纲。照着这几句话,琴曲的大意就错不了。其余的东西,就看你个人的造诣。你能体会到多少,剑法就能练得多高。”

这倒和朗吟亭中的石碑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五湖烟霞引》更为复杂,对练习者要求更高。

“看来这《五湖烟霞引》也是烟霞主人的遗作。他倒真是了不起,留下了《江海不系舟》这种奇书,还配了一本剑法藏着。”曾宪子道。

沈瑄心里却想,如果是那样,《五湖烟霞引》就会和《江海不系舟》一起留在洞庭湖,而不会出现在葫芦湾的藏书洞里了。再说,他知道爷爷对弹琴弄音的事情,不怎么在行。他猜想,这一定是自己那个丰神飘逸、才情过人的父亲沈彬的杰作。

其实沈瑄也猜错了。沈彬就算能创出剑法,也不会束之葫芦湾藏书洞。葫芦湾本是沈醉妻子陈若耶旧日隐居之所。沈彬长大后并不曾去过葫芦湾。这《五湖烟霞引》事实上正是陈若耶所创。陈若耶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不仅医术精湛,也很善于弹琴。她虽不习武,却从丈夫那里耳濡目染,竟也成了不动手的大行家。她穷一生阅历和智慧,创出了这奇妙的洞庭剑法。沈醉看后,推崇备至,甚至在自己的著作中,也为这种剑术的心法要义留下一笔,作提纲挈领之用。但陈若耶却不同意把这剑法传给一般弟子,而是把这书拿回葫芦湾,束之藏书洞,和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典籍混在一起。她认为,如果不是博学多才之人,学了这剑法也没用。

学过了《江海不系舟》的内功,沈瑄的体内,吴越王妃那阴阳不合的内力渐渐被驯服,归为沈瑄自己所用。他的根底原就不浅,内功已有中上之分,加之如今练得用心,渐渐成就了世间少有的深湛内功。以这样的内功练习《五湖烟霞引》剑术,三日便见小成。

到得后来,曾宪子都忧心忡忡:“你现在武功越来越好,只怕胜过我徒弟了。”沈瑄只好笑笑,不以为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无根岛上的山林小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沈瑄的剑法内力,慢慢到达一流高手的地步。而这些事他都没放在心上,就仿佛每天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他惟一在意的是那片海滩。无根岛再寂寞,再容易睹物伤情,他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离开。万一她真的回来,擦肩错过,岂不是……

然而练好了武功,他就要去为蒋灵骞报仇。不能再等了,如果再没人为吴越王妃解除尸毒侵扰,这大仇人的时间就不长了。倘若让她先死了,这仇就永远报不了,他有何面目去见离儿于地下?

那日沈瑄决定回到中原,临别时把七弦琴还给印月。印月却破例跟他说了许多许多话,比他上无根岛之后两人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多几十倍。

“听说你懂得医术。”印月道。沈瑄道:“不过是些家传的本事。”印月道:“失去记忆的人,你能够治疗么?”

沈瑄大吃一惊,忽然明白了印月的眼神为什么总是空荡荡的,那正是脑子里有了障碍。他给印月搭了搭脉,更加诧异地发现,原来她也是中了孟婆柳之毒,跟当年的蒋灵骞一模一样。

“这种毒我能治,不过要到富春江去采集药材。我可以为你配了药,有机会就送回来。”

“可以在明年中秋之前么?”印月问。沈瑄也就答应了。

印月的脸上,泛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一时间显得很和善。她眼瞧着远远的海滩:“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救你?”

沈瑄道:“因为叶大哥的信物,那只木雕鬼脸。师太识得叶大哥。”印月悠然道:“是。可也不完全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好像一个我从前熟悉的人。不过不可能,我到这岛上来已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前,你还很小。”

沈瑄道:“师太来到这里以前就失了记忆么?”

“是啊。二十年前不知被什么人送到这水月观门前,观里的师父收留了我,我的记忆就从那时开始。在此之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所以一直不回中原。”她说得异常平静,因为年深日久,痛苦早已被海水冲得淡了。

“本来早就习惯了,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印月道,“不过后来因为叶清尘,我却非常想记起自己的过去。”沈瑄默默倾听着。

“最早我是没有出家的。叶清尘初来时只有十岁,还管我叫姑姑。岛上人少,他不跟曾老前辈学功夫的时候,就跑到我这里来,要我教他写字、弹琴。后来他渐渐长大,我们的关系就不一样了。那时收留我的师太已死。曾老前辈看出端倪,居然十分高兴,来向我提亲。”唉,果然叶大哥心里的人就是她,沈瑄暗想。

“但我不能答应,因为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怎能知道未来?而且、而且我似乎……似乎隐约记得,我在失忆之前,一定有过一个深深爱着的人,我答应了叶清尘,会不会背叛他?叶清尘没想到我会拒绝,难过得要死,曾老前辈则气得发疯,天天来找我理论,逼我出嫁。我为了让他们绝望,就出家做了尼姑。”

“可是,究竟是尘缘难了。剃度的时候,手软了,一头烦恼丝还是留了下来。叶清尘来找我,在那片海滩上讲了许多话,我总是不能同意。最后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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