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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当然不记得他,但是她没有表露出来。
他的舞步华丽而又娴熟,身上正有飞行员那浪漫的气质……
她望着他,问道:“你驾驶的飞机,是什么型号?”
他在说什么,她其实并不太懂,但是他说,她微笑倾听……她知道自己的舞姿,算不上美妙,但至少中规中矩。陶骧太太的身份,无疑给她加分不少。她只要尽量保持优雅和端庄即可。
她想起陶骧说过让她不要走远的话来……不过应该没关系,他也没有在原地等她。
静漪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跳了多少支舞,中间休息时因为口渴,又喝了多少杯香槟。她始终在微笑,温和而亲切,不拒绝友好的邀舞、即便拒绝也尽量礼貌……她自己都觉得要对自己的表现打上优加的分数,也就不奇怪,无论是用何种眼光看她,她的确是今晚石公馆舞会上最耀眼的那一个。
最先发觉她不对劲的是无瑕。
静漪几乎每跳完一支舞回来他们这里,都要喝几杯香槟酒。面上绯红,微有汗意,笑容满面。无瑕开始以为她是心情大好,虽觉得静漪喝酒的举动有些过分,却也并不以为意。但是越看越不对劲。她叫住静漪,让她休息下,她充耳不闻。终于连慧全和远遒都察觉异样,陶尔安望着静漪的眼神就更有些严厉在里头了。
无垢却没觉得怎样,微笑着说:“不过是多跳了两支舞,傅太太至于眼睛瞪的那样,陶骧还没说什么呢。知道的她是大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婆婆。就算是婆婆在这里,也没有不让儿媳妇同人跳舞的。”
“牧之是没说什么,他是没顾上说。”孔远遒一笑,道。
“他要说什么?难道许他和石夫人跳舞,不许小十跟人跳?”无垢皱眉。
“你这就不讲道理了。这怎么一样?”孔远遒哈哈大笑。
“有什么不一样?”
话虽如此,无垢还是在静漪被舞伴送回来时,拉住她的手。
这一拉手,发觉静漪手心滚烫。摸一摸她的颈后,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累不累?”
静漪又要将酒杯拿起,被无瑕不动声色地换了杯汽水。她拿过来就皱了眉。当看到他们望住她眼神都不太对,回身微笑着谢绝了下一支舞。
这个转身极为优雅、拒绝的姿态恰到好处,无瑕等人看着,忽然没了话。
看上去,此刻的静漪是如此的活泼而又快乐,她仿佛正沉浸在最美妙的音乐中,度过这样一个难忘的夜晚……静漪见他们不说话,打开一把小扇子,扇着风。
还是无瑕说:“才能多久不见,竟要变成小酒鬼了。”
她语气中有些嗔怪,金碧全听了先笑了,说:“难得小十这么高兴,你又要说教。”
无瑕皱眉,正要说碧全,静漪笑着拿扇子给她扇扇,说:“二表姐,我是把你和三表姐的那份儿都一起跳了,不好哇?”
她脸上泛着红,正是明艳照人的模样,加上同无瑕说这话,未免又有些撒娇的意味,无瑕就捏了她的脸,低声同她说:“你这个鬼丫头,说你是小酒鬼还是轻的,怎么就这么……”下手真的使了力气,将静漪的腮捏的发酸。
静漪便觉得腮上那点酸软直接就钻进了她心里来似的,笑着望了无瑕,叫道:“二表姐……”
无瑕正在孕初期,母性大发的时候,连这个小表妹都要当成孩子怜爱起来了,便又捏了捏她的腮,轻声道:“嫁了人还是这么着淘气。你看黄珍妮都收敛多了。”
静漪笑。
美目流转,在舞池中寻找着那抹耀目的黄色……没有如愿找到。
其实又岂止黄珍妮,连她的三嫂,不也是渐渐敛了一身声色么?
她出着神,无瑕按了按她的肩膀。
“十小姐,三少奶奶请您过去一下。”过来的是程倍。
静漪已经有许久不见程倍。看他一身黑色的制服,和从前穿衫裤时不太一样了。
三哥之忱成婚,父亲为他成家立业的缘故,特为地拨了得力的人随他南下。程倍是三哥在家时候就用惯了的人,自然跟着来了。“十小姐。”程倍恭敬。
静漪看他。奴才们跟着主子久了,都有点随主子的脾气。程倍身上有三哥的沉稳,程僖身上有九哥的俏皮……静漪将扇子一收,说:“知道了。”
程倍没走,等着她。大有她不过去,他就在这里奉陪到底的架势。
“过去吧,不知三嫂找你有什么事。”无瑕说。
静漪心知程倍过来,未必是三嫂的意思。她委实不想随他过去,但是连无瑕都开了口,又被这一众人齐齐地用目光锁住,不能不走这一趟。
程倍带静漪一直走到一旁的一间休息室去,说:“十小姐。”
是舞场旁边临时用作休息处所的,静漪定定神,走进来。
索雁临果然坐在里面,看到她进来,微笑着说:“来,静漪,坐下休息休息。”
静漪走过去,看到小茶几上的葡萄酒,拿起来。
雁临伸手过来,轻轻一带,说:“你今晚喝了不少酒了,静漪。”
静漪望着被两人的手相碰,撞的波涛汹涌的暗红酒浪,说:“我又没醉。”
雁临将酒杯拿出来,放回桌上。
静漪细细的颈子,被黑色的樽领裹着,纤细而修长……此时她胸口起伏着,或许是因为刚刚那一曲节奏欢快的探戈,或许不是。雁临微笑着说:“来。”
“怕我失态?”静漪轻声笑道,“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么?”
“你当然不是。”雁临说。她目光中是有一丝担忧。她整晚都在留意静漪,看她笑、看她跳舞、知道她同之鸾和金润祺周?旋……“来,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看你脸色不太好。”
面上泛红,看上去是有些异常的红润。
静漪笑笑,说:“三嫂,我这不是好好儿的?若我失态,今日打的也是陶骧的脸,不是你们的。”她一回头,恰好看到之忱进来。
“你真是不像话。”之忱面上倒平常,语气却严厉了些。
静漪转身望着他。
与父亲极似的面孔上,冷的像敷了层冰雪。
静漪直视着之忱,说:“我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还没醉,更没乱来,就不像话……我若做出什么别的事来,三哥要怎么样?”
“之忱,”雁临扶了之忱的手臂,轻轻一拍,看看静漪,“没什么大不了的。让小十在这休息下就好了。”
程之忱便说:“时候也不早,休息好了,让牧之来带她回去。”
“三哥。”静漪听着,眉微微上挑。“我都说了我没醉。”
之忱仿佛是压了火气,静漪就非要把这火气给拨出来。索雁林看着这对兄妹,说:“坐下来好不好?小十,你三哥今晚也被石将军逼着喝了不少酒呢……”
静漪看着之忱,倒是毫无酒意的样子,心知雁林是极力想要避免他们兄妹的正面冲突。她不禁微笑,道:“三嫂,我跟三哥说几句话可以吗?”
雁临看了之忱一眼,他沉默,她也就往外走了。
静漪的目光跟着她,门帘放下来。她知道三嫂不会走远,而三哥,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像座怎么也推不倒的山。
“三哥,我做错什么了?”静漪问之忱。
程之忱转身倒了杯酒。
静漪过来,一把将酒杯夺过来,大口地喝下去。
之忱没拦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冷着脸说:“想喝多少,尽管喝。在这里喝不够,回去喝到够为止。”
静漪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倒酒的手发颤,酒很多都泼了出来。
之忱呷了口酒,只看着。
静漪看着洒在台布和地毯上的酒,忽然将酒瓶掼了出去,叮呤当啷的,滚落一地。
“但是你在这里,必须做的像个样子。你丢陶骧的脸,就不是丢脸了么?”之忱坐下来。
“我还做的不像样子?有比我更像样子的吗?谁?三嫂?”静漪连续问之忱。
她看着她这三哥。
他那考究的衬衫马裤长靴,将他的人衬的像雕塑一般。连坐下来的姿势,也那么标准和端正。
“三哥,人怎么可以那么狠的?”静漪转眼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泪。她没有忍,可眼泪也不往下落。这只是让她更加看不清这个近在咫尺的亲人,“三哥……在让我去戴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是必死无疑了吧?三哥你还让我去……”
冷冷的风雨中飘动的灵幡,雪白的,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简直就是会把她勒死的绳索。
是要让她死过一次,才能重生?
她如果就那么死过去了呢,有谁会真的想要拉她一把?
“我还得谢谢三哥……亏三哥推我这一把,让我下决心嫁了个好人家。”她微笑着,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了。
酒杯端端正正地放回桌子上,重重地一印。
“谢谢三哥。”静漪转身,微笑摇头,“真是……要谢谢三哥。”
“静漪。”之忱叫住静漪。
静漪站定。
“陶骧不简单,稳妥应对。”他说。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四)
静漪笑起来。舒殢殩獍
她笑到浑身发颤,说:“三哥,他是我丈夫。我要应对什么?对他来说,我只要还有能够利用的一天,就算我惹事、就算我捅破了天,他也不会把我抛弃的——就算没有什么用了,他去哪里找我这么听话的太太,从来不会找他麻烦?还顶着程之忱十妹的名字,有谁不说能跟程之忱扯上点裙带关系,是明智之举?他且得把我搁在个稳妥的地方呢。三哥说,是不是?”
“是也好,不是也好。你要懂得保护你自己。”之忱说。
“如果我没在那家里闷死,迟早是要离开的。”静漪忽然说。
她说完这句话,扶住了桌子骅。
有一点头晕。
之忱看到,叫了声雁林。
“不用!”静漪粗声说。非常烦躁的样子坯。
她也不去看之忱的脸色究竟如何,也来不及,只听得外面有人在交谈,索雁临在问:“是不是来找小十?”
静漪立即撩帘子出去,果不其然,陶骧正在面前,她微笑着看他,说:“怎么这就找我来了?我跟三哥三嫂说了会儿话,倒忘了你说不要我走远。”
陶骧看着她,嗯了一声。
静漪挽了陶骧,站在雁临面前,等之忱出来,她笑着对他们说:“我们去跳舞。我今天就想跳舞……”
陶骧声色不动,见程之忱夫妇都是平常的模样,不见异样,听了静漪的话,雁临还笑着说:“可见今儿是真高兴了。去吧,只是别累着。”他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觉得程静漪有些过度的兴奋。
从刚才开始,她就有些过度兴奋。
“不会累。”静漪只一手拉了陶骧,倾身过来,扶了雁临的肩膀,在她面上贴了贴,又依样抱了抱之忱,“三哥、三嫂,你们也来呀……快些,不然舞会要散了。”
陶骧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走了。
雁临转脸看看之忱,说:“不如我们也去跳一支舞?也差不多结束了。”
“好啊。”之忱微笑。
雁临看着他,说:“有点担心?”
“她什么都不说,我才该担心。她说了,我起码知道她在想什么。”之忱整理了下衣袖,身上被静漪那孟浪的倒酒方式溅了些葡萄酒。看他略显狼狈,索雁临倒笑起来。之忱倒也不在意,托起雁临的手,“小十不提,我真忘了,已经好久没有同你好好跳一支舞了。”
“你也知道?”雁临嗔怪地问。
之忱看着她,边走,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雁临顿时脸上飞红,但看着之忱微笑起来,她也微笑,陪着他走出休息区……今晚石公馆的舞会的确热闹。奢侈浮华的表象下,就像入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