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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爷那一程走的算是马到成功,虽说中间少不了他父亲的斡旋,但他总觉得最后关头是有了之忓才事半功倍的。
之忓虽是貌不惊人,身上却有着军人的忠诚和英武,这让他分外的留了意。
此后之忓也随程老爷到过兰州,仍然像个影子似的隐在程老爷身后,但是他就不能不一再地注意到他……
陶骧听到静漪说“你好好养伤,不用担心我安全,行动都有警卫跟着呢。等医生准许你出院,再回家去”。
正说着有人敲门,是医生巡视病房。
静漪和陶骧站在一旁,等着医生替之忓检查过后,又询问了些之忓详细的伤情和恢复情况。
静漪问的仔细,医生便在重视之外多了份认真应对。
她听了医生的话更加放心,只是主治医生身后有个女医生,不错神地瞅着她。她细看一眼,觉得此人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医生们要离开,那女医生走在最后,似是也不确定,到底叫了声“凯瑟琳程”。
静漪怔了怔,问道:“您认得我?”
女医生微笑,说:“我就说不会认错。我是圣约翰医科毕业,不过我想你不会认得我的。你念预科的时候,我已经要毕业。毕业前有一次去看剧团演出,谢幕加演的是你和戴孟元君的诗朗诵《I-Saw-You-Cry(我看过你哭)》。那一天你真美。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总也忘不了。”
“是吗?我不记得了。”静漪对这位自称是校友的女医生固然毫无印象,然而对她所提及的事情,也毫无印象。
也许她的反应过于平淡,女医生诧异之余,也有些讪讪的。
静漪为不使她尴尬,微笑着送她出门,拜托她照顾好之忓,看着女医生白袍上绣的名字,她记在心里,是叫做任秀芳的。
“这里难得见到圣约翰校友。”任秀芳笑着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还有事,先走。”
静漪倒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才回去,陶骧和之忓正说着话,看了她一眼,说:“让之忓休息,我们该走了。”
她点头同意。
之忓要下床送他们,静漪不许。
陶骧见她说话奏效了,于是便没有再开口。
和静漪出了之忓的病房,陶骧倒嘱咐门口的守卫一番,说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要怕麻烦,照顾好了病人就好。
“在这等我。”陶骧在他们走到楼下出口的时候,对静漪说。马行健跟上来要替他去取车,他摆手表示不用。
静漪在原地等他。
干冷的天气,寒意一点点地沁入。她边踱步,边打量着这所医院的设施。这所医院还是很新的,但是规模并不算大。护士医生和病人看上去也不算多,倒是清静的很适合养病。院子空落落的,植于其中的树就显得清瘦些,树下的长椅上落了一层积雪……原本是草坪的地方,积雪也厚,倒有一串串的脚印留在上面。
她盯着那些脚印,深深浅浅的,把雪地踏的不成样子,让人看了心烦。
听到车响,她以为是陶骧来了。转头一看却不是,是从旁边弯路上驶来一辆灰色的小轿车。
她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走远了,小马只是远远跟着她,并不阻止,便折回来。
那车子停在楼前的空地上。
静漪见司机是个女子,一时想起无垢来,未免特别留意下。
那女子下车来,被她一看,起初是不耐烦,待看清楚她,定定地望着她,连关车门都忘了。
静漪见她如此,索性大方地看看她——个子很高,小小一张脸,尖尖的下巴钉子似的,因此越发显得眼睛大;眉浓而黑,眼窝深凹,睫毛密而翘,鼻梁也高高的,嘴唇鲜红,皮肤则若白瓷一般洁净……穿着英气十足。一身墨绿的英式猎装,脚上马靴齐着膝,踢踏在砖地上,铿锵有力的。这是个相当引人注目的美人。
两人隔空相望,静漪还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身后已经有警卫在向她迅速靠近。行动最为迅速的当然是小马。
而此时猎装女子恰恰经过她身边,一阵淡淡香风袭来,仿佛是故意的,经过的时候,是特为要看静漪一眼。然后,她站下了。
静漪听到小马低声道:“少奶奶,请这边走。”
静漪微皱眉头。他们也太过小心,就算是她曾经遇到过危险,也不至于如此的。她刚要出言阻止,马行健挡在了她身前,对那女子说:“马小姐,请。”
静漪这才知道马行健是认得这位“马小姐”的。
被称为马小姐的猎装女子眼里冒着火星似的,瞪了马行健一会儿,看向静漪。
静漪再从容,也不得不在此时产生了疑惑。
“你就是陶牧之的新娘?”猎装女子单刀直入地问。
静漪看到陶骧开车过来了。
“少奶奶,七少在等您。”马行健说。
静漪却不打算就此走掉,就说:“是。请问您是哪位?”
她微笑着,不卑不亢。
这位马小姐比她高出一头,站在她面前,她就得抬眼望着她。
马行健见静漪如此,也就沉默着守候一旁,只是很警惕地望着猎装女子。
“我是马家瑜。”猎装女子说。似乎马家瑜三个字是金字招牌,她说的掷地有声。
静漪有些茫然的神气,口中却说:“原来是马小姐。”
马行健称呼她为马小姐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个女子姓氏。鉴于陶氏和本地马氏的恩怨纠葛,马这个姓的确应该引起她足够的警惕。更何况这个女子看起来是这么的咄咄逼人。但是她的确不知道这位马家瑜理直气壮地自我介绍的理由是什么。还是……她和黄珍妮及金润祺一样,自认为有资格批评一下,即她作为陶骧的太太,不那么够格?
她想到这里简直要笑出来。
并且是真的眼睛里露出了点笑意的。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十五)
马家瑜睁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就像一拳挥出去,却打在了棉花上……她这才认真打量静漪。看着看着,她面露微笑。
静漪由她打量,见陶骧过来,对他微笑。
马家瑜同时看向陶骧。
背着光的陶骧,肩膀上撒了金似的。
马家瑜说:“七少,好久不见了。丫”
静漪就见陶骧虽是平常样的面上波澜不惊,眼神却冷的很……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这是七少奶奶?七少是不是该介绍下呢?”马家瑜微笑着问媲。
静漪看着她,那张面孔真称得上是“粉面含春威不露”——那威之前都露给了她……陶骧却并没有依言为她们介绍。也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静漪低了下头,说:“我离开下。”
陶骧说:“我陪你去。”
“不用。我去去就回,你们聊一会儿。”静漪说着便走开了。
小马很自觉地跟上。
陶骧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马家瑜。
看样子马家瑜是单独前来的,并没有人陪同。对于马家大小姐来说,这样轻装简从地出现在兰州城里极不寻常,虽然这是医院。
“我是来医院探病,不是来进城打架的。七少别紧张。”马家瑜见他扫视四周,道。本是想微笑着说,眼下只有他们二人单独相对,她有些强装不下去,笑容在脸上就带了些许酸涩。
“以大小姐的身手,出入兰州城还是不在话下的。”陶骧说。他也望着马家瑜,不是看不到马家瑜的表情的。酸涩之下,似有难言之事。他心里一动。
“那在这先谢过七少手下留情。”马家瑜双手空空的,示意自己身上并没有带武器。
“祸不及妇孺,这个道理姓陶的还是都懂的。”陶骧说。
马家瑜怔了怔。
陶骧的样子虽然冷峻漠然,但是端正地立在面前,怎么看,怎么有种独特的魅力。
马家瑜脸就慢慢地泛了红。
“明天七少大婚,可惜不能到场恭喜七少了。”马家瑜说,语气更柔和了些。
“不过是补个仪式。大小姐心意,陶骧领了。陶家和马家,没有互相道贺这一说。”陶骧说。
马家瑜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然而她看着陶骧,要说什么,却终于忍住了似的,转身欲走,却又站住,问:“七少,这次凉州一战,陶马两家都受重创。如此下去,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七少有没有想过有一日化干戈为玉帛?”
陶骧看到静漪正往这边走来。
她黑色锦袍上艳红色的牡丹花,似在春风中摇曳生姿一般。
看到他在望着她,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简直是春风中摇曳花朵的娇蕊……
他嘴角一牵,对她点了点头。
“远的不提,我大哥的双腿,是不能白白没了的。”陶骧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静漪身上。她走的越近,他的声音越沉。
“你大哥没了双腿,我大哥可也丢了性命。”马家瑜眼神也露出冷酷来。
“那么干戈玉帛,就是镜花水月。”陶骧等静漪走到他身边来,看看马家瑜,说:“大小姐,失陪。”
陶骧伸了手臂,静漪过来,挽上他。她回头对马家瑜微微颔首,准备随陶骧离开。
“七少留步。”马家瑜大声说。
“大小姐还有事?”陶骧问。
马家瑜看着静漪,说:“还没恭喜七少奶奶。”
“多谢马小姐。”静漪说。
马家瑜点头,抬眼又望着陶骧,说:“七少有空,不妨想想我的建议。再会。”
陶骧转身同静漪离开。
静漪走在陶骧身侧,只觉得他身上穿的这件大衣似乎呢子颇硬,毛糙地刺着她的手腕子。她仔细看看他的手臂,是人字纹的厚呢子大衣。不知哪里沾来的细软毛发,仿佛是白狮的绒毛,她伸手拂了下。毛糙的呢料仍是有些刺手,不过这样在外人看起来,两人的确是和谐而又亲密的样子。
陶骧看了眼她的小动作。
车子转弯的时候,静漪看到马家瑜仍站在那里,是目送着他们离开的……她转过头来看看陶骧。
“马家瑜,是马家的大小姐。仇家之女,不必在意。”他说。
静漪听着,这算不上解释的解释,究竟还是给她了个解释。
只是这仇家之女,看上去却并不想与他为敌。
“我没打算问你。”她半晌才说。
陶骧没有接着说下去,她也沉默了,不一会儿,心思就已经飘远了……
陶骧开着车出了医院大门,并没有马上返回西北军司令部。
静漪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她虽不知他的意图,但见他车开的越来越快,在马路上简直要飞起来,渐渐地竟有要甩下随从车子的意思,不由得抓牢了车边的扶手。
陶骧终于将车停在了河边。
静漪摇下车窗。
冰封的河面上风飒飒然起来,在耳边铮铮然地响。两岸的积雪和封冻下的一绺清澈一绺金黄交织起来的河,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流动起来,想必会有种不可思议的美,和现在苍凉的会很不一样的。
河面上有人在玩冰耙子。
拉着冰耙子的骡子小跑着,冰耙子上的孩子们在欢笑……
静漪看着,叹口气。
安稳平常的日子,得来并不易。
河对岸灰蒙蒙、光秃秃的山上有座白塔,孤零零的,让人看了无端伤感。
她望着,听到陶骧说:“那是‘九曲安澜’的白塔山。”
闻到一丝烟气,她转回头,看到他点了支烟。
她回手便将他手中的烟抽了出来。
“三嫂中午等咱们吃午饭呢。”她说。
陶骧烟被夺,倒也没有恼怒的颜色,却来跟她讨还。
静漪伸手掐灭了烟。
陶骧眯了眼。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两辆车子,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似的。
“走。”静漪打开手袋,又合上。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