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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欢颜心情不佳,阿黄的胖屁股老是受累。如今见萧寻也来踢它,不满地呜呜两声,才仰起粗脖子,蹦跳着往屋顶看。
萧寻抬头时,正见一角熟悉的衣带被大风带起,高高地飘过屋脊。
他一惊,忙飞身跃上屋檐,踩着瓦片过去看时,欢颜正在屋顶的另一面,沉默地冲着一个方向凝望。
他忙坐过到她身边,笑道:“看风景呢?栖云山风光不错,我刚到吴都便赏游过。不过这样的天气……实在有些煞风景。也不见得怎么好看,风又这样大,你爬这么高,不怕白白给吹得着凉了?”
她便笑了笑,容色便如浮于月光下的雪白菡萏,美丽而虚恍,宛若隔了层纱,又像是伸过手指一戳就破的梦。
她道:“阿寻,他就在那里。”
萧寻脸上的笑容便顿住。
他不知道自己该笑得更璀璨些,还是该黯然神伤地走到一边去。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唤他阿寻。
如此亲昵的称呼,在连她自己都不经意时,便这样自然而然地唤出,竟让他不由地心舒神畅,五体通泰。
可这个称呼后,她在告诉他,他在那里。
她的知言,在那里。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七)
她甚至指点着继续告诉他道:“从那条路过去,再往东,再转过左边的山道向上走,会有个主屋是绿琉璃瓦的大宅院。他就在那里。”
她必定仔细问过驿卒凝香小榭的方向茕。
在这样两面临山的陌生小镇,连房屋都格局不一,又是看不到日影的阴天,她所指的方位居然半点没错。
萧寻好一会儿才道:“小白狐,你有时候还是挺能认路的。”
欢颜抱着膝,长发被风吹得扑到萧寻脸上,绸缎般柔柔的,软软的,微微地痒。
他很想伸出手去,为她拢一拢发。但他隔着缭乱的发丝看向她,终于没有伸出手去。
那张看似平静却恍惚的面容,仿佛会因任何极细微的动作而崩溃落泪。
小白猿仿佛感染到主人的情绪,难得的没去跟阿黄炫耀它能随主人爬到屋顶的绝技,围在欢颜身边不安地转来转去呐。
欢颜道:“阿寻,他明知我们会从这里走……你说,他是想送我们一程吗?或者……他想离我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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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近些,更近些。
从今一别,各自踪迹杳杳,再难相见。
他该想着送送她,就像她的确感觉出……
这一刻,他离她很近,很近。
却看不到他的容貌,听不到他的声音,握不到他温暖的双手。
她深深地呼吸着,嗅着空气里的芳草青香,想着许知言也正不远处,嗅着这样的空气,泪水忽然间再也止不住。
她慌忙擦去,平静地说道:“他想离我近些,更近些。只因他知道,从今后我便离他远了,更远了……也许永生永世,再不能见一面。”
萧寻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强撑着。那嗓底的沙哑听着让人着实心疼。
他叹道:“欢颜,时至今日,一切随缘,更好。”
“一切随缘?就是让我心甘情愿地认了命,跟你到蜀国去度过下半辈子,从此再不能看他一眼?”
“未必。五殿下也说了,或许他们会出使蜀国,或许我会带你来吴国,只要有心,总还有机会相见。”
“那时,我是他人妻妾,他是他人夫婿。便是越得过路上的千山万水,越得过心里的千山万水吗?”
萧寻不能答。
何况欢颜口中的他人,指的正是他。
唤他唤得再亲切,她心里与众不同的那个人,始终不是他。
而欢颜望着那边蒙蒙的山,眼底渐渐泛出异常乎常的灼亮光彩,坚定得出奇。
“萧寻,我想去见他。你不要拦我。”
萧寻凝视着她,慢慢地笑了笑,“嗯,我不拦你。你也知道的,我从未勉强过你做任何事。”
“嗯,谢谢你。”
欢颜笑着相谢,只是堆上笑着的同时,也有泪珠从颊上滚落。
她赶忙低下头,又要去擦泪时,萧寻的袖子却抬得比她还迅速,飞快为她擦了泪,轻笑道:“不用谢,你只需记得,你永远有我这个朋友。你如果累了,如果支持不下去时,我会借你肩膀靠上一靠。”
欢颜点头,然后望着他,微微地红了脸。
“现在可以借吗?”
萧寻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肩。
欢颜果然将头靠了上去,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天始终没有下雨,但半晌之后,却有什么打湿了他的肩膀。
他听到她压抑得几乎微不可闻的泣音:“萧寻,其实我怕得很。”
他笑着拍了拍她,“别怕,退一步……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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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将欢颜带下屋顶时,她眼圈红红的,神色却已平静许多。
萧寻一边令人备马,一边向她笑道:“我也有桩东西要给他,正好请你顺路带过去。”
欢颜问:“什么东西?”
萧寻返身回去,不一时捧来一个长长的包袱。
打开看时,正是许知言的琼响宝琴。
他道:“前儿锦王生病,我过去瞧他,不慎把他的琼响跌坏了,因此带出锦王府请名匠修理,到临走时才修好,谁知忙乱中放在自己车上,竟给忘了。如今……也该完璧归赵了!”
欢颜一抚琴弦,听得熟悉的音色在指间淌出,顿时展颜,“这的确是他至爱之物,一时半刻也离不开。若你真的带走了,只怕他会派人赶到蜀国和你讨要呢!”
萧寻含笑不语,心却沉了沉。
是许知言亲手割弃了自己最爱的琼响,将它砸碎于地。
他仿佛又听到许知言喑哑着在说道:“自古知音稀,千载一绝弦……”
弦绝心碎,声声沥血。
那个目盲心明的男子,很清楚他未来面临的是什么,欢颜未来面临的又是什么。
而欢颜……
她也该清楚她不顾一切找回去,会给许知言或她自己带来多少难测的风险吧?
可她依然做出了这个选择。
想到许知言身边,还有正牌未婚妻在,萧寻不知道该去佩服她的勇敢,还是嘲笑她的愚蠢。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替她包好琴,看她重新梳齐了长发,便令人牵来了马。
他问:“如果他留你,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欢颜答道:“若他留我……我就不回来了!”
“小白狐……可你还有一堆嫁妆在我这边呢!如果你不回来,不是让我占了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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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一)
“就是那些衣裳和那些破铜烂铁吗?我不希罕,留着你赏人吧!我带着我的阿黄和小白就成。”
“留给我赏人……”
萧寻拍拍阿黄肚子上的大肥肉,慢悠悠地笑道,“说得我就是个俗得不再俗的俗人,不知多希罕你的破铜烂铁……”
欢颜一呆,忙拍拍他的肩,说道:“没有。其实我很希罕那些破铜烂铁,只是带着它们,毕竟行动不便。”
她说着,便又踌躇茕。
萧寻只觉她拍他肩膀的动作,实在和他拍阿黄肚子的动作差不多,都是出于下意识的安抚和讨好。
什么时候,他沦落到和狗一样冀盼他人安抚的地步了?
他吸了口气,站起身踢了踢阿黄,说道:“懒货,该起来了,你姐姐喊你一起出发啦!”
阿黄伸了个懒腰,摇着尾巴甩了甩毛,顿时一身肥肉乱抖。
欢颜正在发愁,闻言便瞪他,“你才是它哥!”
萧寻嘿然笑道:“我是它姐夫!呐”
未待欢颜发怒,他又已叹道:“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欢颜默然望着他,再无半丝愠意。
许久,她轻声道:“萧寻,对不起!”
萧寻大笑起来,伸手便在她脸上重重一捏,高声道:“小白狐,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分?当真想伤我心来着?”
欢颜揉揉给捏疼的地方,看他满面的明亮笑容,便觉得笑不出来,“真的伤你心了?”
萧寻笑道:“心这么容易给伤,我岂不是早就千疮百孔了?看你们这些女人,做事婆婆妈妈的,看着真是厌烦!我让人送你过去吧!”
欢颜凝眸看他,好一会儿才道:“谢谢。”
萧寻便拍拍手,招呼海沧蓝、大卢过来,令他们亲自护送欢颜过去,自己牵马送到驿馆外。
小白猿见得出门便兴奋,吱吱乱叫着,已先于欢颜一个箭步跳上了马,在马鞍上挤眉弄眼翻跟斗,为自己的轻便灵巧自鸣得意着。
萧寻不做婆婆妈妈的事,但把欢颜扶上马后,又忍不住婆婆妈妈了几句。
“呆会如果下雨,记得穿上蓑衣,后面的包袱里有。”
“哦!”
“如果雨大时,记得找地方避雨。”
“我知道。”
“还有……”
欢颜垂眸看他,“还有什么?”
萧寻向她粲然一笑,“如果到亥初还不回来,大约你便不会回来了吧?到时我便把你的嫁妆给你送过去。”→文·冇·人·冇·书·冇·屋←
欢颜凝眸看他,然后轻轻笑道:“好。我也希望……会有那么一刻……”
她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小白猿一个重心不稳,尖叫着差点滚下马去,忙揪紧马鞍不敢再胡乱动弹。
阿黄却已是懒得动弹,站在那里犹豫片刻,看着欢颜带小白骑着马儿奔出几步,这才慌了,汪汪叫着,迈起肥腿蹭蹭蹭地跟了上去。
海沧蓝、大卢等不敢怠慢,忙紧紧跟随而去。
凝香小榭离此镇不远,此去都是大道,快马过去,来回一个时辰都不到。便是有人想打欢颜主意,应该也不会挑在这地段下手。
可声声马蹄,似把他的心都敲击得忐忑。
路上卷起的漫天黄沙,也在忽然间迷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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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你……让欢颜走了?”
身后忽然传来谁惊诧的询问。
萧寻转身,看到了夏轻凰,轻描淡写地说道:“让她走了。”
“可她已奉旨嫁入萧家,怎能说走就走?便是吴国皇帝追究起来,也不好交待。”
“你认为吴国皇帝吃饱了撑的,会到蜀国去追究我私放媵妾的罪行?”
“那倒还不至于……”夏轻凰看着那行人越走越远,终于也流露一丝担忧,“你说这丫头在想什么?她是不是疯了?放着蜀国的一世荣华不要,想回去找死吗?锦王自身难保,如今身边又跟着个厉害的东阳郡主,便是现在敢留下她,将来也未必能保她平安。她是圣旨钦定的媵妾,抗旨私逃,便是谁都保不下来的一桩死罪!”
“那倒也未必。”萧寻靠住驿馆门口的白海棠,出了片刻神,慢慢道,“如果锦王铁了心保,皇帝和东阳郡主投鼠忌器,未必敢动欢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锦王很可能因此渐渐失去皇帝宠爱,失去岳丈支持。等他失去那一切,他和欢颜,都将芨芨可危。而且,以他目前的情形,如果慕容家或其他什么人想除掉欢颜,他很可能连欢颜的命都保不住。”
“那……少主,你说锦王会留下欢颜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锦王足够喜欢她,有和她冒着刀风箭雨粗茶淡饭共度一生的准备,他会留下她。”
“那少主……岂不是很失望?”
“如果锦王足够喜欢她,为保住欢颜的命,保住欢颜未来的平安喜乐,他也可能推开她,甚至可能用一些狠决的言辞或行为逼欢颜离开,断绝她回去的念头!”
夏轻凰猛地醒悟过来,叫道:“你根本不是有心放欢颜回去!你是在赌!锦王虽深情,但行事极冷静,才会在那样的关头选择让东阳郡主出面救欢颜!如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