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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景和帝生病,萧寻第二日将国书交礼部官员代呈,等候皇帝召见,然后便去拜访往日在朝中的一些故交好友。
他怕欢颜在府内无聊,早已备下不少诗书佛经供她阅读,又把预先令人寻出的好些珍奇药材送过去让她研究,办完事回府也早,欢颜每日便也不寂寞。
偶尔走到当年喝过酒的那个湖边小亭时,却还是止不住地怅惘。
那年的春天,她离开了。
四年后的秋天,她回来了。
春与秋之间,多少的感情被岁月风干,被时光辗磨,慢慢散作了齑粉,无声无息自指间滑落。
一切,于她都已算是过去了吧?
当日听说萧寻要来吴都,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要跟他前来;但真的来了,却又迷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想看一眼有着明亮眼睛的许知言,看一眼已经会说会走会叫父王母妃的小世子;可沧浪城远远看那么一眼,又觉不如不见的好。
小世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可今生都不太可能会叫她一声娘亲;他曾是她最亲密的人,甚至……现在依然不动声色地埋藏于心窝间最柔软的角落,可她于他到底已是外人。
她会不知不觉间看向锦王府的方向,甚至敢确保自己再不会弄错它所座落的方向,但她会很快转过头去,不想,不问,不看。
然后回卧室读一会儿佛经,研究一会儿药材,只等萧寻回来,便安然地依到他的身畔,为他泡一壶茶,听他讲些朝中或坊间的趣事。
吴国朝内朝外的大事瞒不过千里之外的萧寻,同样,蜀国发生的大事也瞒不过千里之外的诸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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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情,天公有意,岁岁东风岁岁花(二)
包括萧寻击垮叔父庆王,让他永世翻不了身;包括太子妃很诡异地被劫匪“害死”;包括随嫁的滕妾欢颜在失踪四年后莫名地出现在蜀都,在两国君主的默许下认祖归宗,成为新的太子妃;当然也包括此次随了萧寻一起回到吴都。
第一个冲着欢颜前来拜访的,是五皇子英王许知捷。
萧寻待客许久,听他问起欢颜,才请欢颜出来相见。
欢颜想起他当年种种相护相救之情,又是伤感,又是亲切。打量他模样时,比四五年前已完全脱却稚气,连眉眼间的英气也似磨挫了不少,颇有些意气消沉的模样。
他见欢颜容色未变,反比先前更多几分超脱秀逸,风姿绝世,倒似颇为欣慰,点头道:“到底二哥眼光不错,萧兄果然待你好。如此……我也放心了!崴”
萧寻遂备了筵席,留许知捷用了午膳,叙了好久的往事。
欢颜才知当年她被吴帝下令囚禁后,许知捷也曾暗中相助救治,更是感激,却去将自己带来的极品药材送了两样给他。
问效用时,一味是止咳平喘的,一味是益精补肾的,且都不能单用举。
许知捷很郑重其事地收下来,萧寻却哭笑不得,暗自吩咐管事另行预备礼物让英王带回,却多是些珍贵簪环首饰并一些蜀缎,写上名贴,只说是蜀太子妃送给英王妃的。
待送走许知捷,萧寻才告诉欢颜,英王妃霍安安忒是厉害,便是英王多与其他女子说几句话,都会打翻了醋罐子在府里闹个底朝天。
英王从小也被娇宠着的,自是不肯服输,故意纳了几名姬妾,有时索性住于别院不肯回府。
几回大闹下来,霍安安声名不好听,许知捷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那几年许知言双眼尚盲,太子储位无非三皇子和五皇子两人在争夺。谁知许知言查出当年联系聆花换他眼药、嫁祸欢颜之人,正和楚瑜相关,且和三皇子许知澜有脱不开的关系。
许安仁早已料着必是哪个皇子暗动手脚,平生又最偏宠许知言,听得许知言进言,便恨得切齿,碍着楚瑜势力庞大,又无十足证据,一时不便拿他们怎样,却也对许知澜顿生恶感。
后来许知言渐渐参予政事,更是设法分化楚瑜势力,甚至将他赶到了京外任职。若不是许知捷那里闹了一堆笑话出来,许知言对付楚瑜之际,他早该趁机夺得储君之位了。
欢颜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你是怕英王来这一次,又会给英王妃误会?”
萧寻笑道:“你们从前便认识,英王也的确是过来看望你的,我们防着些总没错儿。不为英王着想,也该为你的清誉着想,何必招英王妃不痛快,再惹出许多闲话来?”
欢颜点头叹服,忍不住又问道:“锦王也是靠锦王妃娘家支持才得以立稳脚跟,那锦王妃又是出身将门……是不是也像英王妃一般管束自己夫婿?”
萧寻便垂眸向她轻笑,“你担心锦王?”
欢颜只觉他虽脸上含笑,眸心却有种说不出的幽沉,低头细一思量,才觉这话问萧寻太不妥当,忙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既得皇上宠爱,如今又已双目复明,想来不用我。操心。”
她说着,已转头走到窗边喝茶,再不看萧寻一眼,脸色却已微微发白。
萧寻走到她跟前,默然凝视着她,然后笑道:“本来就不用你操心。锦王妃才智谋略,胜英王妃十倍。以往锦王双目失明,不是她鼎力支持,不是她代为发号施令,他怎么和楚瑜那些人斗?再则,她若像英王妃那般凶悍无礼,又怎会赢得锦王欢心?需知他们夫妻恩爱,鹣鲽情深,是吴都城出了名的。旁的不说,当年你托付给锦王的孩子,如果锦王妃小心眼些,能认祖归宗就不错了,又怎会当作自己亲骨肉般养着,还立为世子?”
欢颜勉强笑道:“这么说,我还该感激锦王妃了?”
萧寻微笑道:“也不用感激吧?她始终没有生育,只怕心里也在感激你送了个孩子给她呢!若她有别的孩子,咱们把那孩子要回来带蜀国养着也使得。”
欢颜不觉眼睛亮了,说道:“是啊,他们都还年轻呢,说不准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不然,我去和锦王说,让他……让他把孩子还我,只怕他还是肯的吧……”
即便许知言当年那样狠心地舍弃她,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起当年他待她的好。当年,他还说若是嫁她,会拿他自己当陪嫁呢?
这样想着时,她的眸光又迅速黯淡下去,自嘲道:“我在做梦呢!”
萧寻没笑,却问道:“假如他说愿意把孩子还你,却要你留在他身边呢?”
欢颜一呆,好久才勉强笑道:“你胡说什么呢,他早就不想留我了。如今他需要锦王妃这样的贤内助帮忙,自然更不想见我。”
话未了,那厢忽有人急急过来禀道:“回太子,太子妃,吴国锦王求见!”
两人都是一怔。
片刻,萧寻笑道:“小白狐,看来他很想见你呢!听闻他昨日才从灾区巡视回来,不想这么快便过来了!”
欢颜向外踏出一步,又退了回来,犹豫道:“阿寻,他未必是想见我的。只怕……只怕是找你有事吧?”
萧寻却已携过她的手,说道:“他既是我故交,也是你旧主,算来都不是外人,一起去见吧!”
欢颜徬徨之际,萧寻已拉着她走出门去。
欢颜趔趄了下,便跟在他身后,神色已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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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正被人引着往大厅走。
他不是第一次来萧府,却是第一次看到萧府的情形。
他甚至曾在途中顿了顿身,抬头看向另一侧的某间砖房。
那是下人的茶房。
他记得清楚,那天,是他和欢颜相处的最后一夜。
可即便他已收到令她随嫁蜀国的圣旨,即便她中剑倒地,即便他还是个瞎子,他依然认为他们的未来还会很长,很长。长到他可以慢慢搬去所有挡在前面的阻碍,执紧彼此的手,看一辈子的云聚云散,花开花落。
谁料会是一夜之间的灰飞烟灭,万事成空。
指间的温度犹在,怀中的伊人已远。
被他厉言呵斥,亲手赶逐,一步步走到黑暗里,走到风雨里,用山石磨砺手足,用绝望坚韧心志,换来他眼前明亮世界,——看得到所有人,却再看不到她。
他依然是多少年前习惯了的宽衣大袖,素青锦袍,但他不知道自己越来越接近这个天下的最顶端的同时,有没有失掉原来让她痴迷的某些气质。
比如,他已四年多没弹过琴,没听过杏花飘落的声音,没喝过一口红泥小茶炉泡出的飘着梅香的清茶。
但他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也许已没那么重要。
他早已失去了她;她早已不再属于他。
或许,她还在怨着他,恨着他。
她已付出够多。
到如今尚不能被岁月冲淡的一切痛楚,都是他应得的。
再多的悲伤,他也得一个人背负;再多的苦水,他也得一个人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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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忽然“吱”的一声,却是一头小白猿凌空而降,猛地扑在许知言怀里,几乎把他撞得一个趔趄。
周围之人大惊,有急急拔剑出鞘打算护卫的,也有跟许知言许多年的,盯着那头白猿呆住了。
许知言抱住小白猿。
有着熟悉的触觉,入手却觉沉了许多。
他仔细地打量它,“是你吗?小白?”
小白猿瞪着他大叫两声,却像是在抗议了。
它还记得他,他居然不记得它了吗?
它是如此尽忠职守不辞劳苦的小白……
许知言便轻轻地笑了笑,“小白,这些年辛苦你了!”
欢颜……自然更辛苦。
他至今都想不出那个只会在他跟前看书下棋摘花采药的娇俏少女,出了锦王府连路都不认识,该怎样用她纤瘦的脚,一步一步地去丈量他们曾约定一起走遍的万水千山。
世事无情,天公有意,岁岁东风岁岁花(三)
小白猿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和以前似乎有点不大一样的二殿下,从小红兜里掏出一把杂色果子,放到许知言手里。
许知言接过,微笑道:“谢谢。”
小白猿松了口气。
果然是它的二殿下啊,还是这么温柔有礼貌,比萧寻那胆大妄为的臭小子好多了,居然敢天天晚上把它赶到别的房间睡觉……
许知言又问:“小白,你的主人呢崴?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到小白猿了,欢颜也应该近在咫尺了吧?
那边已传来萧寻爽朗的笑声:“正想去拜会二哥,可巧二哥便过来了!蛊”
小白猿立刻从许知言身上跳下来,连纵带跳奔了过去。
许知言举目,便看到了那个英姿勃发眉眼含笑的俊朗男子大步向他走来。
纵然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他都能一眼便认出他便是萧寻,不羁谈笑间亦能暗蕴机锋的萧寻。
小白猿明显对他不感兴趣,越过他奔向他身后的那女子。
那女子一身水碧色丝缎衣裙,湖蓝色绣木芙蓉花锦缎镶边,袅袅走来时,像静静飘泊着的一片碧云,又像缓缓潺湲着的一弯碧水。
她生得和叶瑶颇有几分相似,肌肤莹澈,眉目如画,容色绝美,只是目光像有几分仓皇,局促般在他脸上扫了两眼,便飞快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奔到脚边的小白猿,拍了拍它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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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已行至跟前。
许知言收回了目光,微微笑道:“萧太子,久违了!”
即便称呼从“公子”升格为“太子”,他的话语里依然是亲和里带着疏离,并不因萧寻唤了多少次的“二哥”便顺水推舟地和他称兄道弟。
“是啊,四年半了!听闻二哥双眼复明,小弟遥在蜀都,亦是欢喜不已。今日亲见,果然风姿更胜往昔。”
萧寻看向他的眼睛,却也说得真诚。
他本生得极是俊美,独双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