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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验过程中,分厂什么时候进了一车盐酸,一车甲苯,或是一车工业硝酸……田博广听到罐槽那边有车响,他就会二话不说,用一根尼龙细绳提着一个小广口瓶,去将样剂取来。
然后,赵大生就会接手,对这些生产原材料做做含量测试。
闻人浩二则整日地跟在叶永贵身前身后,一边向叶永贵口若悬河地贩卖日本企业管理知识,一边帮着叶永贵,又是洗烧杯,又是洗试管,又是洗烧瓶的,做着各种杂活。
临到下班,四只矬鸟——主要是叶永贵和赵大生——再把各种化验数据填好,交到分厂厂长那里,这一天的活就算完成。
万物自在,
天地反而有序。
四只锉鸟没有谁说多做了,也没有谁说少做了。
没有计较,
就没有伤害。
大家融融合合的,日子倒是过得舒畅悠然。
到了周末,四只矬鸟若都在厂里,就会相约到“蟠桃园湘菜馆”。
何以解忧?
唯有小酌。
当然,这四只锉鸟身上多愁善感的细胞本来就不多,那些无病呻吟的小忧小愁,他们自然是没有的。
他们到“蟠桃园”,就为小酌而已。
蟠桃园,蟠桃园,好好的一个名字,四只矬鸟却依着平日的矬劲,刻意地将它叫成了“反桃园”。
“那些刘备、关羽、张飞之流,其实就是车匪路霸一类的货色,却偏偏称着英雄。”四只矬鸟这么说道,“还弄个什么‘桃园三结义’来糊弄世人,什么‘生亦同生,死亦同死’,看看他们,哪里就一起死了?说的是仁义道德,其实为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私心。”
四只矬鸟这么说着,就很鄙视“三结义”的“桃园”。
他们将“蟠桃园”叫成“反桃园”,其实某种程度上是对那“桃园三结义”的反讽。
青春中的四只锉鸟,多少还是有些愤青。
“反桃园”,“反桃园”,这名字被四只锉鸟三叫四叫,慢慢地就成了固定称呼。
每到周末,四只矬鸟中,但凡有人来一句:“走,反桃园。”
其余三只矬鸟立即心神领会。
于是四只锉鸟便巴巴地,往那湘菜馆走去。
“反桃园”有两绝,一,菜好;二,歌多。
菜好就不用说了。
歌多是怎么回事?
原来,“反桃园”的老板虽然长着一副马脸,但人不可貌相,他在喜好音乐这件事上,那绝对不是盖的。
这下里巴人的湘菜馆,每天只要一开张,轻扬扬地,就会放着各种歌曲。
有这些轻扬的歌曲作背景音乐,原本很大众很市民的湘菜馆,品味噌噌地,一下提升了不少。
有一回,赵大生学着东北人说话的语气,开玩笑说道:“哎哟妈呀,我说老板呐,你这湘菜馆,咋被你整成星级咖啡会所了呢。”
马脸老板一边给赵大生递烟,一边说,“我们平民百姓,也可以有精神文明的,对不?”
赵大生大学四年,歌也听了不老少了。
赵大生就问马脸老板:“你这店里都有什么歌?”
马脸老板见赵大生这么问,脸上立时洋溢出骄傲与兴奋。
马脸老板拍着胸脯说道:“不是我吹牛,你们但管点,点不到的歌,酒菜都免费。”
四只锉鸟一听,一时来了劲。
如此一来,四只矬鸟每次到“反桃园”,不但点菜,而且也点歌。
四只锉鸟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要是真点到这马脸老板没有的歌,这四只锉鸟一定会没天良地放开肚皮,好好地吃他娘的一顿的。
叶永贵这理工男锉鸟,大约是这些年一直谈乡土恋爱的缘故,点来点去,也无非是《小芳》、《阿莲》、《九妹》、《同桌的你》,这太没难度了。
没有挑战性。
三五回过后,叶永贵这锉鸟连点歌的政治权利都被赵大生、闻人浩二、田博广给无情地剥夺了。
闻人浩二喜欢的刘德华、张学友、张信哲、任贤齐,田博广喜欢的王菲、孟庭苇、许茹芸……这些人的歌曲,加起来也有好几箩筐。
可是,只要闻人浩二和田博广这两矬鸟一报出歌名,不消一会儿的功夫,马脸老板就会将歌曲轻悠悠地放送出来。
赵大生年纪大些,早年的粤语歌曲,例如谭咏麟的《爱在深秋》、《水中花》,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一生何求》,张国荣的《沉默是金》、《风再起时》,陈慧娴的《飘雪》、《红茶馆》,张智霖的《片片枫叶情》、《十指相扣》以及Beyond的《光辉岁月》、《农民》,那都是赵大生的最爱。
说到歌曲,走到生命后程的赵大生曾经对苏嘉禾哀叹:“好多年了,以前喜欢听的歌,现在都没心情去听了。”
那哀叹,让苏嘉禾不忍去听。
为了帮赵大生重温青春岁月,苏嘉禾特意带赵大生去了一家三江市有名的KTV。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如百花争放一般的粤语歌曲,其优美旋律,再一次在包厢中响起。
早年在大学时,赵大生不仅听歌,而且唱歌。
一九九六年,赵大生凭借一曲惟妙惟肖的《片片枫叶情》,曾经一举摘得那年的校园歌手冠军。
KTV包厢中,苏嘉禾将麦递给赵大生,希望他还能再唱唱。赵大生却摆摆手,然后又说音乐太吵。
苏嘉禾就把歌声调成了轻音乐。
赵大生躺坐在包厢的沙发上,脸色疲惫,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了去……
在老歌中睡去的赵大生,仿佛一位残烛老人,落寞,而且孤独。
岁月如歌。
只是却不知它像一首什么歌。
这么深沉的问题,在一九九八、一九九九年间,赵大生想也不会去想。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赵大生,
仍是狗日的赵大生,
仍是矬鸟赵大生,
仍是炸咧咧的、唯恐天下不乱的赵大生。
赵大生见难不倒马脸老板,有一回就故意挑了一首最老最冷门的粤语歌曲,却没想到,马脸老板居然也有。
狗日的马脸老板,看来的确是一个超级音乐发烧友。
一个湘菜馆,简直快成歌库了。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四只矬鸟本来想靠点歌难倒马脸老板,进而来赢他一顿酒菜的。
结果这小算盘到这四只锉鸟离开分厂的那天也没打成。
免费的酒菜弄不到口。
花钱的酒菜还是要照吃的。
四只锉鸟在“反桃园”,一边听歌,一边互掐,一边吃菜,一边小酌……那小生活过的,当真有说不尽的惬意舒畅。
无论如何,这四只矬鸟那时候都还是国有企业的职工,尽管他们心中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梦想在蠢动,尽管因为蠢动的梦想,他们时常倍感压力在身,但总体而言,他们国企生活就像这“反桃园”的小聚,惬意而且舒畅。
当然,这惬意、舒畅的背后,也有生活的变数在波涛暗涌。
其实赵大生在“二化”总厂实习时,有关“二化”要做国有企业改革的风声,就已经在职工当中暗暗相传。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在光打雷。
结果到了一九九八年底,雷声就化作了雨点。
很快,改革的结果就水落石出了。
——至少对于赵大生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分厂,一切都在一九九九年来临之前明朗化了。
赵大生所在的这个小分厂,被“二化”总厂作了剥离,并且将它转让给了当地的一个靠贩卖废品油爆发起来的私企老板。
“二化”总厂转让这个小分厂时,有关人员安置,倒提了一条,这个分厂的管理人员全都回总厂,而且其他所有在编职工,其工作权利,不得因为这次转让而受到侵害。
那也就是说,赵大生他们只是换了老板,只是没了“国有企业职工”的头衔,除此之外,他们该吃吃,该睡睡,似乎一切并未发生改变。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这四只矬鸟,尽管谁都没打算在这满天化学气味的工厂做一辈子,但是,当他们听到这样的改革结果时,还是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雷也打过了。
雨也下过了。
雷雨之后,虽然骑着自行车的国企分厂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开着红色法拉利、带着小三的废品油私企老板,但“解*放*区的天还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也依旧“好喜欢”。
未来的生活节奏,还在赵大生他们的控制之中。
既然如此,那就将原先惬意舒畅的日子,且在进行一段时日再说。
可赵大生他们终究还是错了。
生活从来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有些时候,生活更像一条泥鳅,你以为抓住了,其实未防备间,你会发现,它却已经溜出了你的手心……
一九九九年元旦放假之前,那个废品油私企老板开着红色法拉利,带着他的小三,特地来宣布了这个分厂的新名字:兴发化工有限公司。
然后他又宣布,元旦之后,兴发化工有限公司将会有一个年轻有为的新厂长前来履新。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这四只矬鸟像四只伪装的呆鹅一般,坐在一个角落,听到这个决定之后,随着大伙热烈地鼓掌。
这四只矬鸟那时还不知道新来的厂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假如他们能够看到未来发生之事,估计这四只妖精一样矬鸟,就算打死他们也不会鼓掌了。
18、熊猫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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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元旦过后,新来的厂长就来上任了。
新来厂长剃着寸头,脑袋大,肚子大,屁股也大,走起路来,活脱脱的一只熊猫。所以,赵大生他们私下里叫他“熊猫厂长”。
这绰号叫的,以至于赵大生后来离厂没过多久,那熊猫厂长的真实姓名反而一点都不记得了。
熊猫厂长上任第一天,就歪着大脑袋,挺着大肚子,撅着大屁股,来到了化验室。
赵大生、叶永贵、田博广、闻人浩二四只矬鸟见厂长大驾光临,慌忙或起身,或肃立,恭敬地招呼着。
熊猫厂长却板着满脸横肉,神色如冰霜一般,连哼都没哼一声。
四只矬鸟没见过这阵仗,一个个站在那里,如噤了声的寒蝉一般。
熊猫厂长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角落停了下来。
“这些废纸盒怎么堆在这里?”熊猫厂长厉声问道。
叶永贵这烧木炭黑矬鸟见赵大生、闻人浩二、田博广三人没作声,便开口答道:“分厂惯例,各部门的废纸盒平时先放着,到时候统一收集变卖,以作成本回……”
叶永贵那“收”字还没说出口,熊猫厂长忽然大手一挥,越发厉声地说道:“什么分厂?这里是兴发化工有限公司。妈*了*个*巴*子,你们给我记住了,这里是兴发化工有限公司。”
说完,熊猫厂长歪着大脑袋,挺着大肚子,撅着大屁股,气呼呼地,一扭一摆地走出了化验室。
四只矬鸟见熊猫厂长走远,立时骂了起来,连一向性子好的田博广,此时也忍不住骂了几句粗话。
赵大生花了两天时间,这才打听清楚熊猫厂长的来历。
原来半个月之前,熊猫厂长还只是废品油老板底下的一个普通打工仔。
那阵子,废品油老板和七八个已经离职的工人正在闹薪资纠纷。
有一天,那些工人忍无可忍,一狠心,相约着把废品油老板和他的红色法拉利堵在了废品油站的门口。
废品油老板克扣工资的手法一套一套的,但此时一旦处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