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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父亲回忆,日本人还是发现了他们,随即调集大部队开始合围。情况来得突然,必须马上转移,直奔东南的洪泽湖地区。这是个大吊脚,部队利用夜暗,轻装简从,从鬼子尚未形成的合围缝隙中跳出去,应该是游刃有余的。但哪晓得走到鱼沟附近时,被邳睢铜地委书记的李云和拦住,他恳求部队无论如何要多留一天,好掩护地委机关的同志们转移。又是地方政府机关!这几乎和三年前陕北青阳岔遇到的情况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当时是胜利班师,没有敌情顾虑;而这次是被鬼子围堵,网一旦撒开,再要逃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但我父亲说,在这样的情况面前,他是没有任何选择的。
多留的这一天,就是差点要了他命的一天。
父亲说:“哪里有把自己同志丢下的道理。我给部队动员,决定在这里阻击敌人,掩护地委机关先撤出去。第二天一早,鬼子就围上来了。时村方向是敌人的主力,当面的鱼沟是敌一个中队。我叫赵汇川在时村顶住,自己带一部分先消灭鬼子这个中队。鬼子没有想到我们会出击,一下子就被打散了,一部分躲进围子里。我组织攻坚,迫击炮也用上了。鬼子火力很猛,也很顽强,一直打到中午。我真有些急了,在鬼子合围圈里,久拖不决是很危险的。这时,时村那边枪声越打越近了,我感到不对头,赶过去看看吧。一出高粱地,就和鬼子迎头撞上了,几辆坦克和大股部队包抄上来。这时赵汇川他们也撤下来了,正面敌人攻得很凶,顶不住了,一连连长也牺牲了。这就形成了腹背受敌。我说快往山里跑,不要管队形了,分散开往山里撤,越快越好,越分散越好。赵这边撤了,但鱼沟那边露出了空当,敌人从背后卷击过来怎么办?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又没有通信工具,没有时间了,叫通讯员也来不及了,我就拼命往回跑,叫鱼沟那边的部队赶快撤。也是分散开来往山里撤,越快越好。那是一片上千米的开阔地,敌人的机枪猛扫,每一声都像打在我心上,但没有办法了,我们没有对付坦克的武器,只有尽快通过去。眼看着部队都撤出去了,我身边只留下几个警卫员。敌人的两辆坦克追上来,紧咬着不放。那是个大平原,有些庄稼,跑得我累坏了,没有了力气。实在跑不动了,他们就架着我跑,我说放下我,你们快跑。他们怎么能听,就这样又拖又拉……正巧,前面横了条大沟,坦克过不来,救了我们。我想这下不知要牺牲多少同志了,但清点人数,一个不少,怪了?当夜,我们就转出去了。”
打一个中队的鬼子都如此费劲?
遗留在档案中油印的字迹告诉了我许多连父亲自己也遗忘的事实:
部队的逃亡从未停止过(两个月差不多逃跑300余人),而战斗伤亡也是不断的有。
在部队中进行了两次审查,洗刷了一些面目不清者,进行了党的教育,战士质量提高了。但最近又有了变化,就是俘虏成分大大增加。26团俘虏占40%~50%,其一连占到70%;27团占35%~40%;25团也占30%。
……
都是本地土医生,不愿随队伍上火线,怕死,不能使伤员早些止血,形成死亡率加多。卫生员都是小鬼,打起仗来就发抖,把棉花药品都丢掉。
27团2营通讯员听说鬼子来了,就把枪丢了。
25团1营3连通讯员,张楼战斗,连长要他送信,他说你枪毙我也不去。
25团3营9连、26团2营5连,黄圩战斗中,擅自撤退,致使战斗受损失。
干部逃亡严重,26团教导员刘民显等十余名,27团逃亡排长以上数名。
全旅除10个老干部外,其余全是新的,能力弱,经验差,但一般政治上还进步。
干部质量不强,军事技术差,尤其射击更差。27团及独立大队东西梁庄战斗,共消耗子弹7000余发,只打死敌人八九十人,平均射死一个敌人需77发子弹,这是相当的浪费。
部队组建时有两个错误:一、只要能够发展,什么人都要,以为只要发展起来,再派干部去洗刷。但并无干部去掌握部队,所以,发展了3000多人,但并未能大部分巩固下来,且纪律很坏,造成以后整理时很大困难。据大概统计,从产生到现在,共发展了10000多人,但现在只有5000多人,只能巩固一半多些。
这就是部队的素质。那么作战方法呢?档案文件告诉我们:
用四轮车造土坦克,加上土坯,三四个人隐蔽在后面推,轻机枪可以射击,一直推到外壕边,几次都发生了作用。
还有火鸡,造法是用老百姓养的母鸡,满身倒上油,先燃上尾巴,着草既(注:即)可烧起来。
利用竹竿手榴弹……
自己造铁弹,用土炮射击,经实验,普通砖墙十炮后即可穿透。
土毒瓦斯,是烧辣椒粉,塞进炮楼内,使敌人吃不消,我即可接近。
(注:以上均摘自《九旅作战文件汇编》)
这时的抗日战争,已经打了两年多了。早在一年前,林彪率领由红1军团和红15军团改编的八路军115师,一仗歼灭了日军1000余人,这就是著名的平型关战役。同级的战友们,许多都在抗日的战场上取得了辉煌的战果。杨成武率领由红1师改编的晋察冀军区的部队,在黄土岭消灭了日军侵华中将阿部龟秀;陈锡联率领由红四方面军第10师部队改编的八路军769团,夜袭阳明堡机场。就是由南方八省健儿组建的新四军也都大多有红军部队的坚实基础,陈毅和傅秋涛的一支队,由湘赣边的红16师和湘鄂赣红军抗日游击支队1500人构成;张鼎丞和粟裕的二支队由闽西红军和闽粤边红军游击支队,以及浙南红军挺进师构成;张云逸和谭震林的三支队由闽北红军独立师和闽东红军及红10军团部分组成。与他相隔只有百里之遥的彭雪枫部队,现在也已经可以和敌人进行营团规模的作战了。翻开战史的序列表,八路军总部、115师、129师、晋察冀、晋冀鲁豫、太行山、吕梁山,等等,有多少父亲同时期的战友,在正规部队里,有领导、有机关、有武器、有后方,甚至还有医院、干部学校、杂志刊物,可他呢?偏偏要一意孤行,脱离主体,游离于大部队之外,来到这个鬼地方,单枪匹马,刀耕火种,白手起家,他这是何苦呢?
命运注定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要经受磨难的。
华中抗战的战略地位早已被历史所证明,现在的历史书上,连篇累牍地记述着众多的领导人对发展华中的英明决策。但我就不明白,既然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当年就不能给老爷子一支像样的部队吗?现在的历史书只告诉我们一条信息:所有的人都是正确的。我真的为我的父亲难受。还是彭雪枫够哥们儿,在刘少奇的指示下,借给了我父亲一个团,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了。
母不嫌儿丑,即使是这样一支杂牌军,父亲对它充满了深情,他在当年的作战情况的总结上写到:“这支部队虽然是游击兵团,战斗力不是很强,然而他不仅是坚持皖东北的一个主要力量,而且这块根据地基本上是他创造出来的,他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地区,始终在那里与敌、伪、顽、匪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注:张爱萍《关于九旅工作的报告》)
我们的军队是很讲传统的,但讲传统,就免不了血统。出身,是荣誉,也是本钱。上过井冈山,参加过长征,又是在领袖和著名的将帅统领下,参加过著名的战役,自然会被作为主力培养和加强,部队建设,干部提拔,通常都会得到更多的重视和机会。但九旅呢?它不是红军爸爸和红军妈妈所生,它只是一个孤儿。它来自于民众自发组织的各色各样的游击小组,鱼龙混杂、群龙无首,没有人搞得清他的种族和血统。可怜的九旅,它在混沌的世界中呱呱坠地,自己在草莽中艰难地慢慢长大。
现在的九旅还不足3个月呢!但这并不丢人,以一支这样的部队,去抗击如此强大的敌人,这正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坚忍不拔,为人民的利益勇于牺牲,正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我敬重他们。
1988年,我参与组织兰州军区西部-88演习,军委首长和全军的大军区司令员、集团军军长们都来观摩了。这支由九旅成长起来的集团军,它的坦克集群,伴随着装甲履带巨大的轰鸣声滚滚而来,它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连太阳都黯淡无光。我想到了皖东北,想到了鱼沟,想到了九旅……我亲爱的战友们,还记得你们的创始人和前辈当年被日寇的坦克追逐的情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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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龙争虎斗
皖东北上演的是三国演义。总的格局是:日伪;国民党;共产党三方。
国民党方面也是三方:上面是安徽省和第五战区的桂系;中间层是皖东北专署盛子瑾和他后面的军统戴笠;底层是桂系支持的县一级的地方实力派,像许志远、雷杰三、黎纯一,以及杀害江上青烈士的恶霸柏逸逊、张海生之流。
共产党方面就更复杂了,是横向的三方:一方是中原局,刘少奇领导,组建了豫皖苏省委,张爱萍为书记;另一方是北方局山东分局,他们派过来的人又分成三块:为了向南发展,成立了苏皖区党委,金明为书记。又在徐州东南组建了苏皖特委,李浩然为书记。杨纯从山东过来后成立了中共皖东北特委;第三大部分,是安徽省工委张劲夫派过来的人,如江上青、吕震球等,他们主要是渗透在国民党政府行署内部。
这还只是党的系统,军队方面呢?中原局所属的彭雪枫游击支队;属于林彪和陈光的115师南下的苏鲁豫支队;属于山东分局的陇海南进支队。后来,八路军山东纵队派江华进入皖东北,成立了苏皖纵队,南进支队又归他们节制;再就是上面提到的,父亲依靠起家的,编在国民党抗敌六区序列的盛子瑾手下的三、四支队,他们由共产党员赵汇川、徐崇福领导。这支既非共产党也非国民党的部队,因为是经安徽省工委策划编排的,当隶属中共安徽省委。
够乱乎的吧?我在听父亲讲述时,也是被搞得晕头转向。但战争要求的是高度统一,和指挥上的绝对权威。
大柏围子战斗。
国民党安徽省主席李品仙,以反共不利为由,将军统系的盛子瑾调离皖东北,而以桂系的马馨亭代之。盛当然不服,老子打下的地盘,凭什么啊!1940年1月,马奉命率部进入皖东北拟强行接管。国民党内讧了!父亲提出“援盛打马”的方针。他规劝大难临头的盛子瑾,进则联合抗日,抵御外侮,和共产党一起成就一番大事业;退,则死路一条,在朋党争立中葬身。人生路口,何去何从,盛专员可要三思啊!据说,盛犹豫再三,反复踱步,是他的夫人帮他下了决心。于是,国共双方,确切地说是张爱萍和盛子瑾联起手来,迎战来犯的马馨亭。
在泗县遭到迎头痛击的马部,龟缩于大土豪柏逸荪盘踞的大柏圩子内,筑垒固守。战史是这样记载的:在张爱萍指挥下,八路军苏鲁豫支队和陇海南进支队攻击西门;新四军6支队1团和六抗3支队攻于东南。我苏鲁豫支队1大队,因后续部队未跟上,改攻外围卫星据点,诱使马部出援。我遂集中兵力从东、南两面出击,马顽动摇,向西北突围。我遂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