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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去,山影渐渐清晰,远望一片湛蓝。偶尔有白色的云从天边飘来,优哉游哉,有时便可在山影中荡上一整天。
傍晚,日落时,又化作满天的晚霞,渐落到山影的后面,使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峦,重新隐约、朦胧、苍茫起来,后来,便有一轮镜子似的圆月升起,在山影中晃动……
一连两天,川岛在窗前看到的就是这些。此外,就是窗前的几株银杏树,以及留恋在这几株银杏树间的几只红羽黄嘴小山雀。
昨天,“程少仲”来给他诊过脉象之后,明确表示,胃部的恶性肿瘤是中医中药的拿手戏,少则两周,多则三周,肯定可以痊愈。但因药物需要现去配制,恐怕要耽搁几天方能开始服用,请他耐心地等待。
已有一周多时间食欲大减的川岛,听了这话又喜又忧。喜的是“程少仲”说“痊愈”二字时的语气很坚定。这使他心里有了底,暗喜这次到底没白来,求生大有希望。忧的是药物不及时,可能会耽搁他的病,如果几天后依然配不齐全又将如何?此外,他还有点儿不放心,“程少仲”会不会是在骗他——本来治不了他的病,却谎称能治,以此来误导他,让他失去最后的治疗机会?川岛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索菲娅。索菲娅感到很可笑,她以自己对程少仲医德方面的了解,认为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程少仲与其那样做,干脆不收他岂不更好!
于是,川岛只好耐下心来等。由于他已多日未能正常进食,体力显著下降,每日连散步也很艰难,大多时间便是伫立窗前向外张望。
一九五八年的盛夏,中国正在开展如火如荼的大跃进运动。转成大社后的药王庙镇,正在镇党委书记肖天勇的领导下,学习国内农田水利建设先进地区的经验,大搞引水上山——用三级扬水站将雁栖河水引至闾阳山山腰,蓄成一座大水库,然后利用山势的递降,对分布在山腰以下的大面积农田通过水渠进行自流灌溉。这样,闾阳山腰下便成为一片火热的大工地,其中有修水库的,有挖渠道的,还有架渡槽的,到处红旗招展,歌声起伏。每天早晚,开山取石的爆破声,轰隆轰隆,震耳欲聋,声波能传出几十里远,连川岛病房的窗玻璃都会被冲击得抖出响声来。夜里,漫山遍野的熊熊篝火,东一簇,西一簇,辉映着天空的月光,川岛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川岛当然理解不了刚刚当家做主的中国人建设祖国的满腔豪情,加之他对闾阳山的记忆都伴有火药与硝烟,所以,窗外所看到和听到的这一切,让他惊愕之余,总觉得有几分恐怖。所以,几天来觉也睡不好,经常被隐隐的开山炮声所惊醒。他便暗暗向上帝祈祷,希望能早日接受治疗,并得到康复,把什么恶性肿瘤与该死的梅毒,他体内这些别人知道与不知道的可怕的祸根统统留给中国,留给程少仲,让他替自己去对付这些该诅咒的麻烦。
一想到梅毒,川岛心里便又得意起来。昨天,“程少仲”给他诊脉时,他很紧张,生怕程少仲发现他除了胃部的肿瘤之外,还有梅毒,那样可能导致的结果是:“程少仲”不再给他治肿瘤了。索菲娅知道他对她隐瞒实情一怒之下说不定会弃他而去。他自己被搁浅在这里做异乡之鬼。然而,这一切都没发生。因为事实只是有惊无险。当时的情况是:“程少仲”察脉时忽然皱起眉头,盯着川岛问:“除了吞咽困难、胸腔疼痛、呃逆、气急、干咳及大便变黑外,还有什么症状?”
他当时赶紧回答:“没有了,所有症状你都说出来了,再说就是消瘦、贫血。”
“你的头发怎么掉的?”“程少仲”进一步问道。
“试服新药剂量大导致的。”他早就编好了假话。
“皮肤上有斑疹吗?淋巴肿不肿?”“程少仲”边问边用手摸他的脖子两侧。
川岛当时吓得脊梁骨上冒凉风。暗忖,幸好是三期梅毒发作前的潜伏期,一切外表症状都暂时消失,与健康者没有明显区别,不然肯定要泄露天机。
“程少仲”反复摸了几次川岛的脖子,自言自语说:“怎么像杨梅?……”后来他终于又忍不住问:“小便上生过疮吗?”
“没有。”川岛语气很镇定自若。
“程少仲”终于不再问了……
川岛后来也承认自己的计划还是太大胆了些,但对于最终还是得以蒙混过关又很得意。他佩服“程少仲”的医术,也就更恨他,暗暗发誓,只要有可能,一定要……
早晨起床后,川岛就一直这样在窗前胡思乱想。后来,索菲娅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说是程少仲的夫人何若菡让程若西捎来的绿豆解毒粥,让川岛吃。川岛本无食欲,但为了活命,不得不勉强自己,便坐在窗前吃起来。
索菲娅当年一怒之下打了程少仲一个耳光,与他分手,确是没有经过反复审慎的考虑。后来,想孩子,也后悔过。但父亲布朗已与程少仲搞得很紧张,使她没能从这种尴尬局面中找到办法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再后来,程少仲父子们就失踪了。等到程杏陵上中学那年寄圣诞卡给她时,她和川岛已有了一双儿女,程少仲与戴安娜则已经结合六年有余了。
命运的轨迹就是这样阴错阳差,制造出许多的无奈。近些年,与川岛感情上的大退潮中,她也多次想到程少仲,听说他当上了副部长,曾暗自为他高兴过。这次又听说他被流放,心中便又暗自为他哀伤。所以,说她此次是来陪川岛就医,不如说她是来探望念念不忘的前夫更确切。但是,由于程少伯的以假乱真,连日来,何若菡、韩玉茑、程杏英等人的轮流“探望”,以及程若西、国歌代表地方卫生部门国局长的“关照”与代表收治单位广宁县人民医院的“服务”,使她在“程少仲”到来时,完全没机会与他单独相处,甚至连近距离多看几眼的机会也很有限。她注意到“程少仲”一见到她不是把头转向一边,就是把眼皮低垂下去,总是有意躲闪着她,心里便很是难过,在背地里不知落了多少泪。她知道是自己对不起他,也感谢他答应收治川岛,这说明他毕竟还没忘旧情。那么,她也就应该满意,此种情况下,她还能要求别的什么呢?
川岛吃了几口绿豆粥,开始还感觉吞咽得下,后来就有些呃逆,只好停下,问索菲娅:“程若西医生没说药配得怎么样了?”
——“没说。”索菲娅淡淡地答。
——“你没问?”
—。书。—“我怕问得她们不耐烦。”
—。屋。—川岛长叹一声,沉默了。
远处,闾阳山上又响起一阵开山取石的爆破声。
索菲娅和川岛把脸转向窗外,向远处硝烟弥漫的地方眺望。
这时,有人敲门。
索菲娅去开了门,是《星岛日报》记者方可佳先生。
“与其这样空等,不如让我去追踪一下程医生配药的过程,川岛先生意下如何?”方可佳开门见山地说。
“Yeah——!”川岛脱口嚷道,“这正是我要找您商量的想法,看来,我们不谋而合。”
索菲娅紧接着川岛的话说:“我今天也想让程杏陵带我去程家面谢,顺便看看药配得怎样了。现在,我们可以同行了。”
“好,那我们就马上出发!”方可佳说。
二
六月的熏风,在药王庙大雄宝殿前茂密的银杏树叶中回荡,青青的银杏果,像一群群顽皮的孩子挤在枝头或树梢儿的叶丛后面探头探脑,喜爱这些青果的绿老虎虫,便一伸一缩地顺着树干或枝条穿梭于清香扑鼻的果嘟噜之间,吻啃并举,也便招来许多尖嘴山雀围着它们转来转去,当它们大吞大咽这些绿色的“老虎”而涨得大腹便便之后,情不自禁要进行新陈代谢,便有一摊摊鸟粪凌空而下,啪嗒啪嗒落在智远长老及程少伯头上、身上,或他们中间的棋盘上。智远长老此时总要骂上一句:“该死的扁毛兽!”
昨天下午,当程少伯将川岛如何来求医,弟弟因何拒不收治,自己无奈冒名顶替,给川岛做了临床脉象检查,现在需要让川岛洗一洗常春洞的矿泉澡,来阻止他体内肿瘤的继续滋生,然后再投以灵芝花粉等消解胃肠肿瘤的特效中药,但一是常春涧与常春洞皆为外人不知的秘密所在,师父生前有话不能让外人知道,川岛不仅是外人,而且又是外国人,就更不能让他知道。二是灵芝花粉系采自常春涧老树虬枝根部的野生灵芝丛中,现值夏至将到,正是采集之季,他看过灵芝长势不错,但花粉是夜里二更左右从芝盖上飞逸出来,自己一个人采集不方便,领家里人来又怕违背师训,惹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高兴。所以,不知该怎么办,特来请教师叔等等,一一说给智远长老听。智远长老脸上竟然很不高兴地问:“你今天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是的。”程少伯说,“川岛已是晚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哪个川岛?”智远长老似乎没听明白程少伯的话,又问。
“就是那年和咱们较量过的日本人川岛太郎。”程少伯又提醒说。
“这么说,你还没忘记当年?!”智远长老语气中充满揶揄的味道,“可我记得他当时是想杀你,才引出一大堆麻烦的,你背上的枪伤现在不疼了?”
程少伯这才明白师叔是不赞成他给川岛治病,忙解释说:“师叔,他来投奔咱中医中药,说明他对中医中药的信仰。我们若不收治川岛,就是我们辜负了他的信仰。再说,他当年是耀武扬威,现在是低声下气。常言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咱医家素以仁爱为怀,如能不记旧恶,治好他的沉疴,肯定会对他产生道义上的感召力。若能既治了他的疾病,又治了他的德行,岂不更好?”
听了这番话,智远长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充满忧郁的目光盯着程少伯,许久许久不说话。
程少伯见状,又说:“师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相信‘各人但把好事做,不计别人善与恶’的古训,请师叔成全。”
智远长老听完,闭起眼睛摇了摇头,似在自我感叹,也似在说给程少伯:“东郭之仁也!”说罢,转身走进了后殿。
程少伯不知师叔去后殿做什么,又不好贸然跟进去,便只好坐在殿前银杏树下石凳上等。
银杏树都有几百年以上的树龄了,高高矗立着、繁茂着,微风拂过时,扇形的树叶便哗啦哗啦作响。
程少伯连日来研读苦杏道人留下的文稿,每夜都睡得很晚,加上为川岛治病之事颇为劳神,坐下来不一会儿,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竟睡着了。银杏树上的鸟粪落到身上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猛然想起自己的使命,起身打听小沙弥,回说:“长老下山拜会镇领导去了,临行让转告您,有事明天再来。”
程少伯大悔自己不该瞌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怏怏而归。
一夜间,辗转反侧,唉声叹气,韩玉茑问话也不回答。第二天,早饭后,朝韩玉茑丢下一句话:“我还得上山!”便出了家门,直奔药王庙而来。
药王庙里一片寂静,只有山雀吱喳的聒噪着。小沙弥告诉程少伯,长老还没起床。
程少伯只好又在殿外的石凳上等。
太阳渐渐升起后,树上的知了们又都亮开了喉咙。后来,就听见后殿里传出古琴的弦音,接着,便有吟唱声传来:
夏至暑气早,
朝朝闻知了。
知了不知了,
问君谁能晓?
红尘梦多深,
何人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