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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麟出了妃子楼,立刻看见甘戎迎面跑来。
甘戎也有点儿吃惊:“爸爸,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铁麟没说话。
甘戎又说:“我跟踪着姚广亮,他进了这妃子楼。您刚从里面出来,没见到他吗?”
铁麟摆了摆手,低声说:“快离开这儿。”
甘戎莫名其妙地跟着父亲朝前走去,走了一段路,甘戎问:“您见到姚广亮了吗?”
铁麟点了点头。
甘戎又问:“他到妃子楼干什么?”
铁麟说:“他去会许良年。”
甘戎惊讶地说:“他果然跟许良年是一伙儿的?要不要让夏叔叔把他抓起来?”
铁麟说:“抓谁?姚广亮还是许良年?”
甘戎说:“两个人一起抓。”
铁麟说:“凭什么?”
甘戎说:“他们是劫持犯,劫持了兰儿。”
铁麟扑哧笑了:“你呀,真是个孩子。”
甘戎想了想,也笑了……
※※※
躺在暖烘烘的炕头上,铁麟突然明白了这几天心神不宁、烦躁不安的根由了。自从他到通州的仓场总督衙门以后,樊小篱便请假回家了。说是两三天就回来,可是都七八天了,怎么还没回来呢?他没有问,孙嬷嬷也没有告诉他。他没有问是他没有想起来问,孙嬷嬷没有告诉他是因为什么呢?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铁麟的乳瘾又犯了。
他烦躁得心尖都麻酥酥的,平躺着嗓子眼发紧,左侧着腿脚发麻,右侧着心里发慌,趴卧着喘不过气来。他翻来覆去地折腾着,烦躁得恨不得把自己五脏六腑撕扯出来。
白天经历的一切又支离破碎地在他面前晃动起来,漕运老店……妃子楼……大木桶……隔壁房间淫荡的嬉闹……许良年……姚广亮……
孙嬷嬷悄悄地进来了,端着旺旺的炭火盆。孙嬷嬷进来干嘛?自从有了冬梅以后,孙嬷嬷便不再伺候他饮食起居了。孙嬷嬷老了,手脚不灵便了,眼睛也花了,也该让她老人家歇息了。
孙嬷嬷伏在他耳边说:“又来了个新奶妈。”
铁麟一愣:“樊小篱呢?”
孙嬷嬷说:“樊小篱捎话来了,她不回来了。”
铁麟问:“出了什么事?”
孙嬷嬷说:“有点儿麻烦,赶明儿再告诉你吧,你先歇着吧。”
铁麟闭上了眼睛,心里平息了许多。
孙嬷嬷退出去以后,门帘便叭啦响了一声,一个女人迈着猫也似的脚步向铁麟走过来。
铁麟的心里又紧张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每天早晚两次都要吃奶,可是每次奶妈进来的时候他都紧张,紧张得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一个炭盆一样暖烘烘的身子坐在了炕沿上,那声音也是暖暖的,吹得他耳根儿有点儿发痒:“老爷……”
铁麟睁开眼睛,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长得有点儿风腴的少妇,皮白肉嫩,皓齿红唇,一双滴溜乱转会情会意会说话的大眼睛。说不清为什么,这双眼睛让铁麟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到底是怎么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来。他总觉得这双眼睛有那么一股……一股风尘味道……但是她的笑容却让他觉得很熨帖,也是暖洋洋的,像是从炭火盆里蒸腾出来的。
铁麟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妇说:“回老爷,民女叫韩小月。”
铁麟点了点头,这名字很美:“家是哪儿的?”
韩小月说:“民女是三河县人。”
铁麟说:“那该跟孙嬷嬷是同乡了?”
韩小月说:“回大人,民女跟孙嬷嬷是同乡,可原来并不认识。我们三河县出老妈子,想必大人您是知道的。”
韩小月说话的习惯又让铁麟别扭起来,一会儿一个“老爷”,一会儿又一个“大人”。按照习惯,无论在外面当多大的官,回到家里是一律称作老爷的。韩小月这种半公半私、半里半外是因为她的无知呢,还是她的习惯?
铁麟不再问什么了,也没有必要再问什么了。奶妈毕竟是奶妈,跟一个下人哪有那么多话好说。当然,孙嬷嬷除外,孙嬷嬷不仅仅是他的奶妈,孙嬷嬷对他是有养育之恩的,可以当之无愧地说是他的养母。
韩小月远不像樊小篱第一次给他喂奶时那样羞涩艰难,她似乎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主动地解开衣襟,袒露出了两只鼓囊囊的大乳房,并不急于伏身喂奶,而是展览似的在铁麟的眼前炫耀着。
两只雪白鼓胀的乳房像两轮太阳似的晃得铁麟睁不开眼睛,他霎时觉得天地都旋转起来。
韩小月那两只星光灿烂的眼睛大胆地看着他,不像是挑逗,也不像是乞求,倒像是心碰心地交流,又像是情投意合地欣赏。
铁麟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慌乱地躲避着韩小月的目光,像小孩儿在躲避着燃烧的火苗儿。
韩小月刚刚洗完澡,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浴后的体香,那蓬松的头发松散下来,飘落在铁麟的脸上。铁麟的脸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铁麟不由得伸出一只手,婴儿似地捧住了另一只乳房。那乳房很沉重、很结实、又很舒适,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将铁麟那颗脆弱的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他也像饿极了的婴儿那样贪婪地吮吸着那饱胀的乳房,细细地品尝着。
韩小月的乳汁有一股明前茶的味道,清新透亮,夹杂着早春的寒凉,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味儿……
第二十章
夏雪儿是从父亲的口里听说陈天伦不去参加今年的乡试的,她不明白陈天伦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迷恋这么一个军粮经纪呢?军粮经纪有什么好处?不就是能挣一点儿银子吗?你陈家又不缺这点儿银子!一个读书人,考上了秀才,又选上了贡生,能进国子监读书,这容易吗?国子监是做官的第一道门槛,门槛都进了,怎么还能把脚又收回来呢?贡生离举人只有一步之遥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你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你要是想当军粮经纪,还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你从来就不想当军粮经纪,那不是你真正追求的目标。你去年当军粮经纪纯属无奈,那是因为你父亲的脚受伤了,你不过是替代一下而已。怎么这一干就干上了瘾呢?原来只听说酒上瘾、烟上瘾、当官上瘾,这军粮经纪算什么?算不上官,入不了流,有什么可让你上瘾的?
夏雪儿百思不得其解,她真想找到陈天伦,当面问问他。可是,现在见她的天伦哥哥,比鹊桥相会还难了。鹊桥相会还有个固定的日子呢,你陈天伦什么时候给我个准信儿,让我到哪儿去见你?
夏雪儿的心事没有地方去说,也无法让她开口。她凭什么把自己跟陈天伦联系在一起?说陈天伦是她的哥哥,那不过是两姓旁人;说陈天伦是她的什么人,谁也没有明确过。她恨她的父母,既然有意将自己许配给陈天伦,还捂着盖着干什么?她也恨陈天伦的父母,既然有意娶她做儿媳,还拿什么架子,干嘛不上门求婚?她还恨陈天伦,你总是把我看成是跟在你屁股后面叫你天伦哥哥的小尾巴,你不知道如今这小尾巴已经长大了吗?她更恨她自己,她到底爱不爱天伦哥哥呢?说爱吧,又装模作样,连自己都不敢承认;说不爱吧,可又忘不了、放不下。就这样,两家六口,人人心里都清楚,可谁都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别人沉得住气,你陈天伦沉得住气吗?反正我雪儿已经沉不住气了……
只有红红了解她的心事。
在夏雪儿眼里,红红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儿,她爱过、她恨过,爱得轰轰烈烈,也恨得排山倒海。人家的勇气是从哪儿来的呢?可是,她也恨红红,红红太沉默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不说。她把红红当朋友,可是红红总跟她隔着一层。是冰冷的世界冻僵了红红的心,还是她心里的伤疤还未愈合?
春天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炕头上就能听到大运河轰隆隆冰凌解冻的响声。窗外的月亮也不再被冻得硬梆梆的,而是渐渐地复苏发软,那光亮也有了绸缎般的感觉。鼓楼的钟声悠悠地传过来,捎来了春的信息。
夏雪儿翻了个身,将脸朝向红红,调皮似地看着她。
红红睁开了眼睛:“你怎么还不睡?”
夏雪儿说:“睡不着。”
红红说:“穷忍着,饿耐着,睡不着眯着。”
夏雪儿说:“我就不眯着,眯着太难受。”
红红说:“你不眯着怎么办?”
夏雪儿说:“我要跟你说话。”
红红说:“想说就说吧。”
夏雪儿说:“不,我想听你说。”
红红说:“我说什么?”
夏雪儿说:“说说你自己。”
红红说:“我有什么好说的?”
夏雪儿说:“说说你跟郭秀才的事。”
红红说:“跟他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夏雪儿说:“郭秀才不是给你写过许多诗吗,能不能读两首给我听听?”
红红说:“我都忘记了。”
夏雪儿说:“骗谁呀?这还忘得了?你不把那些诗刻在骨头缝里才怪呢。”
红红说:“陈天伦不也是秀才吗?他没给你写诗吗?”
夏雪儿说:“他凭什么给我写诗?我又没跟他……”
红红紧逼着问:“没跟他怎么了?”
夏雪儿害羞了:“红红你可真坏……”
红红说:“我坏吗?小姐,反正这儿也没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喜欢不喜欢陈天伦?”
夏雪儿难为情地说:“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红红说:“不喜欢嘛,那就算了;要是喜欢嘛,还等什么?”
夏雪儿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红红说:“我的意思是,小姐要是真的喜欢,你干嘛不告诉陈天伦托人上门提亲?”
夏雪儿急了:“什么?我告诉陈天伦?我凭什么要告诉他?”
红红说:“你不是喜欢他吗?”
夏雪儿担忧起来:“谁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
红红说:“他还能怎么想的?他陈天伦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军粮经纪吗?就凭小姐的德言容功,凭小姐的家世,哪儿配不上他陈天伦?只要小姐你向他抛个绣球,不把他高兴疯了才怪。”
夏雪儿沉默了。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让人想起来就脸红又非常有趣的事。有一次,那一年她大概八九岁吧,陈天伦带着她到漕运码头上去玩,路上她走累了,陈天伦把她背在背上。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了一只娶亲的花轿,许多人都追着看热闹,陈天伦背着她也追了上去。她在陈天伦的背上,像是坐在花轿上一样颠簸着,高兴得叫嚷起来。她问:“天伦哥哥,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呀?”
陈天伦不回答她,她揪着陈天伦的耳朵:“说呀,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呀?”
陈天伦逗着她说:“明天就娶。”
雪儿在他的背上撒起娇起来:“不行不行,我不让你娶媳妇。”
陈天伦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娶媳妇?”
雪儿说:“等我长大了,你娶我,我要当你的媳妇。”
陈天伦说:“小孩子家,别胡说八道。”
雪儿在陈天伦的背上又撒欢又打挺儿:“不行,我就说,我就不让你娶媳妇。你答应我。”
陈天伦问:“答应你什么?”
雪儿说:“答应娶我当你的媳妇。”
陈天伦不说话了。
雪儿使劲揪着陈天伦的耳朵:“你答应不答应,你答应不答应?”
陈天伦疼得直求饶:“雪儿放下……求求你了。”
雪儿说:“你不答应我就不放下。”
陈天伦只好说:“好好,我答应。”
雪儿不依不饶:“答应什么?”
陈天伦说:“答应娶你当媳妇。”
雪儿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