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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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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雪儿看着眼前的红红,想到她的身世,不由得感慨起来:这个温柔顺从、羊羔一样的女孩儿居然做出了那么大的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与她比起来,自己真是没用……

※※※

从里二泗佑民观回来的第二天,铁麟便揣着那枚羊脂玉胡桃,又开始了对小鹌鹑的察访。他曾经听夏雨轩说过,小鹌鹑是个妓女,在什么地方挂牌不清楚。只是那次徐嘉传设宴请客,找她作陪过。夏雨轩还说,小鹌鹑和金简、许良年都很熟,见面便打情骂俏。既然是个妓女,又跟坐粮厅的官员很熟,恐怕就不是一般的妓女了,一定是有些名气的。找有名气的人总是容易些。

在漕运码头的土坝和石坝之间的外河沿里面,有一条胡同,叫作校书巷。“万里桥边女校书,琵琶花里闭门居。扬眉才子知多少,领取春风总不如。”这赞美的是唐代妓女兼女诗人薛涛。大概从薛涛起,妓女便被雅称为校书。中国的读书人向来以混迹青楼为时尚,留下了无数艳丽绝美的诗篇名画,也演绎了无数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有多少诗词巨擘和艺术大师,都是在百花丛中获得了艺术灵感;又有多少青楼名妓,成为爱情故事的典型和才貌双绝的明星。因为历代的青楼名妓,提供的不仅仅是性服务,而是一种文化交流。妓女们修炼的是琴棋书画,文人们又来此大展才华。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文化与艺术,许多是在青楼这片肥田沃土上孕育出来的。这是无法回避也无须回避的历史,亦乃文学艺术史的中国特色及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亦乃中国文学艺术天空中一片灿烂迷人的星群。

尽管如此,铁麟走进这条宽不过丈余,长不过百步的小巷里,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他对青楼并不陌生,年轻的时候也常和朋友到北京的妓院里品茗饮酒,恣意嬉戏。也曾经不知深浅地涂鸦过一些诗词书画,并写上某某校书雅正惠存之类的附庸风雅之词。

在漕运码头上,像样的青楼只有这么几家,更多的则是运河两岸的野鸡土寮。“拥香院”太俗气,“骨如酥”太肉艳,“小罗帐”太暧昧,“玉箫阁”太矫情,“后庭花”太露骨,“胭脂楼”太妩媚。铁麟犹豫了一下,进了一家名为“豆蔻楼”的妓院。很明显,典出风流诗人杜牧的名篇: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是一座两层楼房的四合院式的建筑,进了大门,便见游廊环绕,雕梁画栋,宫灯高悬。楼上楼下,每个房间都是明窗净几,镂花玻璃。丝竹之声从楼上的窗口飘出来,还夹杂着淫声浪语和缠绵吟唱。铁麟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如梦如幻的温柔之乡,这里的缱绻柔情都是用银子铺就的。

一个年轻的龟奴迎上来,非常客气地说:“先生里面请。”

铁麟在龟奴的带领下,进了正面的客厅。

老鸨用极其夸张的热情跑出来,急忙施礼让座,吩咐“大茶壶”斟茶。铁麟觉得好笑,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老鸨三十多岁,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裙,插着高高的银簪儿,脸上又涂抹着厚厚的胭脂。穿得俗气,打扮得俗气,举手投足开口说笑更是俗不可耐。铁麟知道,会做皮肉生意的老鸨都是故意将自己往俗处搞,用自己的俗才能衬托出窑姐儿们的雅。再有,俗有俗的好处,俗可以不讲理,俗可以胡搅蛮缠,俗可以漫天要价,俗可以恬不知耻地占客人的便宜。

铁麟欠了欠身,客气地问:“姐姐贵姓?”

老鸨高声大嗓地说:“哟,还贵姓呢,您叫我这么一声姐姐,我这心里像揣进一个火炭似的,烫得心尖儿都发麻。哥哥是头一回到我这小院里来吧?我把姐儿们都叫下来,让哥哥您过过眼,选一个可心的伺候您?”

铁麟忙说:“谢谢,不用麻烦了。”

老鸨说:“这么说,哥哥您有认识的了?是老相好,还是慕名而来?”

铁麟说:“有劳姐姐,我今日不是来找姐儿的。”

老鸨听铁麟说不要姐儿,那桃花盛开的脸立刻呱哒撂下来,变成了一个又干又丑的石榴。

铁麟忍着笑,什么叫见钱眼开,看看老鸨这张脸就会一清二楚了。

老鸨气怒地站起身,绷着脸问:“您不找姐儿,到我们这儿干什么来了?”

老鸨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你要是不找姐儿赶快走人,别找不自在。

铁麟慢慢地把手伸进怀里,老鸨的眼睛又尖又毒,紧紧地盯着铁麟的手。

一枚二两重的银锭掏了出来,摆在了老鸨身边的案桌上。

老鸨的脸又像一把伞似地哗啦打开了,依然极其夸张地叫喊着:“哎呀我的亲哥哥,您这是干嘛呀?有什么事您就吩咐吧,干嘛还这么破费?”

老鸨嘴里这么说,手却本能地朝那锭银子伸去,似乎怕铁麟后悔似的急忙将银子抓起来,塞进自己的怀里。

铁麟伸手示意说:“姐姐请坐。”

老鸨急忙坐下来:“哥哥,莫非您想是让我给您寻觅一个没开苞儿的?”

铁麟说:“有劳姐姐,我只想打听一个人。”

老鸨得了银子,比会起腻的窑姐儿还顺从:“哥哥您说,凡是我知道的,都能给您找出来。”

铁麟问:“小鹌鹑,知道吗?”

老鸨沉吟了一会儿说:“有这么个人,几年前在月边楼挂过头牌,红遍了整个码头。”

铁麟又问:“后来呢?”

老鸨说:“后来……听说让一个坐粮厅的书办赎身从良了。哥哥您打听她干什么?”

铁麟接着问:“那个坐粮厅的书办叫什么?”

老鸨说:“叫什么不知道,我听说姓黄,人没见过。小鹌鹑从良以后,就跟黄书办住在沙竹巷那边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里……唉,要说小鹌鹑也够苦的,好不容易从了良,却没有享福的命。”

铁麟问:“为什么?”

老鸨说:“没过两年舒心日子,那黄书办就得暴病死了……”

铁麟点了点头:“噢……那黄书办死了以后,小鹌鹑到哪儿去了?”

老鸨说:“这就说不好了,有人说她还在码头上,到底做什么不知道。”

铁麟说:“她会不会在别的院子里?”

老鸨说:“不会的,干我们这行的都很通气,她要是在哪家挂牌,我早就该听说了。”

铁麟还不甘心:“姐姐你猜猜看,她能在哪儿呢?”

老鸨说:“哥哥您还真难为我了,我琢磨着她兴许又嫁人了,或者……唉,说不好。两年前也有人找过她……”

铁麟警觉起来:“两年前,谁找过她?”

老鸨说:“唐大姑……”

铁麟的心里咚地震动了一下,唐大姑到底何许人也?她为什么总是像影子似的在我的眼前飘来飘去?

出了豆蔻楼,铁麟茫然若失地朝前走着,小鹌鹑没有一点儿线索,他总是隐隐地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不安。这不安到底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鬼使神差般的,铁麟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沙竹巷,似乎想都没想,便敲起了那扇紧闭的小门。他第一次打听黄槐岸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小院。上次来的时候,他遇见的是茶叶商姚老板。可是没过多久,甘戎把兰儿丢失了。等找到兰儿的时候,却说此案与姚老板有关。当张典史前来捉拿姚老板的时候,又人去屋空。这个小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时时在铁麟的心里缠绕着。那么,现在这所院子是谁住在这里呢?

门开了,门里的人和门外的人都大吃一惊。前来开门的是金汝林,这是铁麟做梦都不会想到的;站在门外的是铁麟,这也是金汝林绝对不会想到的。

金汝林的神色很慌张,见到铁麟像被定住了穴位一样,呆愣愣的,连施礼都忘了。

铁麟死死地盯着金汝林,半天才问:“你……在这儿住?”

金汝林忙否认着:“不不……是一个朋友。”

铁麟困惑地说:“朋友……怎么你来开门?”

金汝林说:“我的那个朋友外出了……让我……给他看看家……”

铁麟见金汝林紧紧地抓着门扇,丝毫没有往里面让他的意思。

金汝林这才想起该跟铁麟说点儿客气话:“大人怎么到这儿来了?实在让卑职没想到,大人您有事?”

铁麟的口气轻松起来:“啊……没事……我随便走走,路过这儿,就敲了门。”

金汝林说:“大人是不是想到校书巷看看。”

铁麟说:“对,是想去看看,随便看看。”

金汝林忙讨好地说:“大人您人生地不熟,万万不可独自前行,您略等一下,卑职把门锁上带大人去吧。”

铁麟说:“不,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你忙吧,我走了。”

铁麟真的就这么走了,步子不紧不慢。

金汝林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尽头……

※※※

今日天气很好,铁麟的心境也很好。一大早,他就写了一封亲笔信,让通州知州夏雨轩到里二泗佑民观亲自去请清莲道长。夏雨轩不敢怠慢,带上了两个随从便骑马上路了。见了清莲道长,夏雨轩递上铁麟的便签。清莲道长二话没说,略微收拾一下,便将自己的小毛驴牵出来。

这小毛驴一身漆黑,皮毛发亮。但是四个小蹄子,两个耳朵却都是白的,白得洁净无瑕霜雪一般。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小毛驴很有灵性,不戴笼头,不配鞍子,像个顺从的小娃娃默默地跟在清莲道长的后面。

夏雨轩见清莲道长要骑驴,忙让随从将马牵过来。

清莲道长说:“大人不必错抬贫道,人家骑马我骑驴,后面还有推车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贫道乐得如此。”

夏雨轩听说,恭敬不如从命,便不再劝说。

清莲道长一招手,小毛驴乖乖地过来,两条前腿往地上一跪,将腰身塌下去。清莲道长稳稳当当地骑在驴背上,小毛驴直起身,放开四蹄,嗒嗒嗒地奔走起来。一路如风,小毛驴又稳当又快捷,没有让夏雨轩的高头大马落下一步。

到了仓场总督衙门,铁麟早已在仪门前等候了。衙役们急忙殷勤地跑过来,扶夏雨轩下马,扶清莲道长下驴。又将夏雨轩的马接过来拴在马桩上,而那头小毛驴却让衙门们犯难了,没有缰绳,怎么拴呢?

清莲道长笑了笑,走过来,挥着手中的拂尘,将小毛驴领到一个荫凉通风的地方,又用拂尘的柄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儿。小毛驴便乖乖地迈进圈儿里,低眉垂目地站立着,一副令人爱怜的样子。

铁麟将清莲道长和夏雨轩直接带进后宅客厅,又吩咐冬梅、夏草为他们送茶。这一切,都让夏雨轩感到很奇怪,清莲道长有何功德,要由自己这个五品大员亲自出马去请,二品仓场总督还要在自己的内衙设宴招待,莫非铁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有求于他?

清莲道长将随身带来的小包袱打开,原来是十几个仙桃。铁麟像孩子似地欢叫起来:“哎呀,我的好道长,我一猜你就会带几个仙桃过来。雨轩,你尝过道长的仙桃没有?”

夏雨轩说:“下官还没有这个口福。”

清莲道长说:“刚才夏大人到敝观,本该先请大人下马喝杯茶,尝尝贫道的仙桃的。只是贫道听说铁大人召唤,一刻也不敢耽搁,只好冷落夏大人了。”

铁麟说:“不迟不迟,既然道长把仙桃带来了,夏大人的口福不是又来了吗?不瞒道长说,晚辈自幼养成了一种陋习,对所有干鲜果品均无兴趣,独钟情于桃子。什么五月仙、水蜜桃、秋桃、毛桃都喜欢。在舍下的后花园里,也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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