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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伊春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晏于非一天三四次大补汤,不但把断了的骨头给补好了,整个人更是吹皮球似的胖一圈,若是舒隽此刻看到她,必然笑眯眯地戳着她的脸说她从排骨精变成了皮球精。
不单人胖了,似乎以前的精神头也不知去了哪里,近来伊春很容易觉得疲乏,奇怪,成天只是吃了睡睡了吃,怎么也会累?
伊春越发觉得,师父以前说“懒惰使人堕落”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因为怕她逃逸,佩剑早就被晏于非丢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她也有一个月没舞刀弄枪了,屋子很小,连一套完整的拳法都打不完。开始伊春还坚持每天练功,可最近太容易疲倦,练着练着就会岔气,肚子里疼得厉害。难道晏于非这小人给她在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药?
伊春在床上躺得久了,有些无聊,只好去玩帐子上的流苏,再想想舒隽打发时间。
窗边有人站着,晏于非这次是亲自送来了食盒,从铁窗外塞进来。
“葛姑娘,吃饭了。”不知道是不是她耳朵也出了毛病,今天他的声音怎么怪怪的,好像……软了不少,以前那种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语气不晓得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伊春今天撑着打了一套拳法,肚子里还在疼,脸色发白,说话也没力气,“我现在不想吃,你放好了就快走。”
可他没有走,倚在窗前,欲言又止的模样。伊春奇怪地抬头看他,却发现这位平日里冷若冰霜、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公子爷,今天神色有些怪异,像是心不在焉,眼神游离着,好像心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心事,折磨得他辗转难安。
“葛姑娘……”晏于非低着头,长睫微颤,轻轻说着,“我今日来,是为了请你加人晏门。”
伊春有些发愣,“……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我希望葛姑娘能加人晏门,日后一同开拓版图,一统江湖。”这句话终于说得顺畅了些,晏干非抬头,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
伊春呆了半天,突然笑了,“晏于非,你发烧了?我要是会答应,早就答应了,你今天何必再来浪费口舌?”
晏于非淡然道:“我知道葛姑娘曾经拒绝过,但此一时彼一时。实不相瞒,
舒隽一直没有消息,我晏门门主也不知所踪,倘若我没有猜错,这两人想必已经见面了,兴许正在商讨晏门未来大计也未可知。”
伊春还是笑,慢悠悠地说:“不会的,你太小看舒隽了。”
“ 哦?男子大丈夫生于世间,岂会没有宏图伟愿?葛姑娘身为女子,未必能理解。”
“他或许有他的宏图伟愿是我不清楚的,但我确定,舒隽的宏图绝对不会和晏门有任何交集。”
晏十非沉默了,隔了很久,他轻声问:“那么……你们要做什么?”
伊春淡淡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晏于非,你究竞要做什么?” 名闻天下的晏门二少,生平第一次被问得难堪。他要做什么?他要做什么?!他自已完全不知道。像一个失去目标的傻子,只懂得顺着直觉,这样危险而失去品格的事情,多么让人尴尬!
他在乎的,是小叔的阴影笼罩,还是晏门的大展宏图,抑或者,是殷三叔说的——喜欢?
不受控制的,他突然有话从舌尖吐出——“葛伊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伊春莫名其妙地失笑,“你问我?”
他也失笑,是啊,何必问她,何必相问,他真的成了傻子么?
“葛伊春,”他将多年的防备轻轻卸下,像面对一个老友,将自己的困惑道出,“你有过迷惘的时候吗?不确定自己走的路是不是正确的,不知道下一步要往什么方向走,甚至连自己那么多年生命的意义也要去怀疑对错,你有过吗?”
伊春忍不住又抬头看他,这次看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有过,但我只会一直往下走。”
晏于非倒抽一口气,掀起长睫瞪着她,似是活了二十多年,第二次看到旁人的模样,看得那么专注认真。
不,她不是说谎,更不是随口敷衍,她的眼神告诉他,她说的是真话。
他将胸腔里那团气缓缓吐出,好像很久以来的困惑也慢慢被吐了出来,脑海渐渐清明,道路在缭乱云雾中显出峥嵘。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紧跟着脸色大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猛然转身,只见围墙上人影一闪,似是瞧见了他,吓得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一团紫色的雾气从树后蔓延而出,被风一吹就散了开,偶尔刮在树枝草叶上,那树那草立即从碧绿变成了枯萎。
香甜中带着苦涩的味道迅速地在庭院里蔓延,晏于非捂住口鼻飞快地退了一步,低声道:“快关窗!”
伊春反应相当敏捷,还没等他说完就砰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晏于非把手指放在面前搓了搓,轻轻一嗅,这是大哥五年前配制的秘毒,可令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药效虽然迅猛,却有个致命缺点:怕水。烟雾散开,只要用水在屋内喷洒两遍,毒性就完全无害了。
殷三叔早已用暗号通知其他属下前来救援,自己却飞身跳上围墙,将那倒霉地撞上晏于非的刺客生擒了提进院子,彼时庭院里到处被人洒满了水,毒性早已消失。
晏于非一把扯了那人的面罩,跟着却大吃一惊,“陈五叔?怎么会是你!”
晏门主有四男二女,两个女孩儿没学武.养在深闺等候嫁人,四个儿子每人身边都跟着一个中年护卫,贴身保护,出门在外也好,留守在晏门也好,这四个中年护卫的身份都是极其特殊的。
譬如晏于非身边有殷三叔,晏干道身边的人就是陈五叔了。
这样一个人物,连门主都要给三分面子的,居然跑来做暗杀,晏于非只觉不可思议。
陈五叔身材询楼,但身手在晏门巾却是排得上名的。他此刻脸色有点儿发绿,隔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冤孽。”
晏于非低声道:“是于道要你来的?”
陈五叔苦笑道:“除了他,还有谁?只说要将后院一个女子摆平,不曾想二少也在,幸好尚未酿成大祸,否则老夫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殷三叔脸色一沉,厉声道:“老陈休要撒谎!你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放毒之前难道不看院子里有没有旁人?你分明见到二少也在,却还下毒,被人发现之后反而伺机遁逃!你可知今日所犯之罪,足以令你死十几次?!到这种时候,你还包庇那兔崽子!”
陈五叔叹道:“殷三,你何苦为难我?你有你的主子,难道还不能理解我么?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能……今日的事,算在我一人头上好了,休要找三少麻烦。”
晏于非猛然起身,面色却出乎意料地沉稳,只吩咐手下,“将陈五叔送回三少的庭院,顺便传话给三少,今晚戍时,到我书房一叙。”
陈五叔急得直叫:“二少!二少莫要寻他麻烦!只当老夫求你了!” 晏于非摇了摇头,摆手让人将他架着提出去了。伊春的窗户还死死关着,没有任何动静,晏于非走过去将木窗一推,问道:“没事么?”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干呕声,他不山得一愣,却见伊春半个身体伏在椅子上,没命地吐,吐到后来只剩清水了,却依然止不住。案上的食盒已经被打开,饭菜不过稍稍动了两下,因伊春喜欢吃肉,今日还特地吩咐厨房做了红烧鸡。晏于非顿时大惊,回头厉声道:“快叫大夫!殷二叔,你马上把晏于道提到我面前来!他若反抗,格杀勿论!”
说罢一手飞快拆了铁窗,翻身跳进去,将伊春轻轻扶了起来。
殷三叔眉头又是一皱,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二少甚少惊怒交加,看来这次是动了真怒,三少只怕危险。
去抓晏于道,自然是一番乱七八糟哭哭啼啼打打闹闹,等满脸青肿的晏于道被带进晏于非书房的时候,他那原本就圆乎乎的脸看上去更圆了一倍,十足的猪头。
他见到晏于非,既不笑也不说和气话,只冷道:“是我要陈五叔下毒,那女的不是斩断了你一只手么?怎么,因恨生爱了不成?!你也给我清醒清醒!不看看她是谁,你又是谁!”
殷三叔皱眉道:“三少,二少当时也在,这事不好给门主交代。”晏子道恶狠狠地笑道:“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我若真要杀他,怎会让他发觉!陈五叔是什么身手,真要下毒能让你们发现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爹总在院子里设置各类机关来考验我们的应变能力?枉费你年纪虚长,又是名满江湖的晏门二少,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声,谁想你现在木头木脑,为了个女人倒退许多!我问问你,那个女人重要,还是晏门重要?”
殷三叔大抵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毕竟在他心里一也是这样想的,便索性沉默不语了。
晏于非隔了很久,才低声道:“殷二叔,你先出去。”
殷二叔只得垂手走了出去,守在门口,打算拉长了耳朵听,奈何什么也听不到,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却听晏于道在里面惨呼一声,惊得他满身冷汗,只当二少当真昏了头把自己亲生弟弟给杀了。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晏于道半边身子都是血,神情颓靡,眼睛却亮得惊人,唇角甚至带了一丝笑。他死死地捂住左手,指缝里不停有鲜血漫溢出来,依稀是被斩断了一根手指。
他大声道:“很好!二哥,我信你!这根手指,我断得不冤!”
说罢他仰头大笑,径自走远了,头也不回。
殷三叔一肚子的疑问,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得缓缓把头探进门内,轻声道:“少爷……”
晏于非背着双手从里面走出来,他衣袍上溅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可整个人却出乎意料地神清气爽,像是许多年的难题突然得到了解决,连腰身都比先前挺得直了,看上去高了许多似的。
他面上挂着罕见的笑容,从容而且沉稳,说道:“老三做事鲁莽冲动,而且往往不留余地,我只给他一个教训罢了,相信他以后会收敛。”
股三叔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木木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对了,大夫已经去了……”
晏于非转身往后院走去,道:“也好,她应该不是中毒,且看看是什么情况。”
情况果然是出乎意料的,伊春既不是中毒,也不是吃坏了肚子,她是怀孕了。
老大夫搏着白胡须,老眼昏花地给晏于非道喜:“恭喜二公子,夫人有喜了,两个月不到的身孕,所喜夫人身体素来健壮,先前大约受了惊,胎儿不太稳,近日又吃得过补,结果到了现在才开始有害喜症状。不碍事不碍事。”
殷三叔浓眉倒竖,喝道:“乱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什么夫人!” 吓得老大夫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伊春还处于震惊状态,呆呆地半躺在床上看帐顶,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怀孕了,她怀孕了!肚子里装了个小人儿!这是多么新奇又微妙的休验!孩子,她和舒隽的孩子……老天,她这么快就要做娘?会有个小孩子蹦着跳着喊她娘、喊舒隽爹……这、这是怎样一幅奇怪的画面啊!
这一个瞬间,什么报仇雪恨、把晏于道剁成碎末、把晏门一把火烧干净之类的怨念尽数消失,她只剩下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惊讶。像是突然体会到生命的源头,那些奥秘和包容,她好像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只要能保护这个孩子。
晏于非也略有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他走到床边,低声说:“葛姑娘,你已为人母,可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问了半天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