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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春丢下船桨,也翻身钻进去,抬头只见墨云卿看着她愣了愣,跟着别过脑袋,似是打算装作没看见,一面还对身后的黑衣人淡道:“这里有人查过了,没什么可疑人物,去前面看看吧。”
她心中微微一松:此人到底还是有些良心。
奈何黑衣人们大约都不太服气他,马上有人指着船大叫:“那里有船!巨夏帮的人逃跑了!”
墨云卿说:“那不是巨夏帮的,是我安排在湖对岸的部下,替我送东西来了。”
他如此遮掩,伊春只好蒙着脸又把船划回岸边,随便用破布包了个包裹,神色复杂地递给他,装作传递消息的模样。
墨云卿垂头接过包裹,忽然低声道:“快离开!”
伊春看他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在黑衣人们怀疑的目光中缓缓再次把船划远。
小船逆风而行,走得特别慢,绕过山岩,便能见到林中大火弥漫,岸边摆满了尸体,一排排放得整整齐齐,应当就是巨夏帮的人。
晏门扩展势力,大多用迂回隐蔽的法子,像这样明目张胆大开杀戒还是头一次。
小南瓜很少见这么残忍血腥的场面,脸色发白,轻轻说道:“幸好主子先走了,真要正面交锋……也不能和这些疯子一起!”
伊春默默点头,江湖利益纷争,身在其中并无自觉,在旁人看来,岂不等于一群疯狗在乱咬。
她也曾想过帮杨慎实现报仇的心愿,可如今见到巨夏帮那些人的尸体一排排堆放着,被黑衣人点火来烧,浓烟冲天,心中难免有点发寒。
那里面总有无辜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会像杨慎一样,一瞬间失去父母,从此陷入无尽的痛苦里。
小南瓜突然在后面叫了一声:“姐姐!那边有一艘大船过来了!”
伊春转过头,便见湖面上远远驶来一艘大船,扬帆顺风而行,像飞箭一样破浪前进。
她急忙把小船让到一旁,奈何一个逆风一个顺风,小船刚掉个头,大船已经快到眼前。
船头有人朗声叫道:“前面的,停下来!亮出令牌才可渡江!”
伊春仿佛没听见,硬是把小船掉个头,奋力朝对岸划。小南瓜一边猛力挥动船桨,一面急叫:“姐姐!只怕来不及!”
她回头望去,忽见大船上站了一个人,黑色大氅,头顶压着斗笠,身量英武。
殷三叔。
他也是一眼就见到了伊春,猛然一愣,跟着立即挥手:“拦住那艘渔船!放箭!快放箭!”
小南瓜急得哽咽了:“姐姐!想不到是咱俩死在一处!黄泉路上有姐姐作伴虽然也不错,但主子必然要在阳间咒我把你拐跑!”
伊春拔出腰间佩剑,起身站在船尾,低声道:“你什么也别管,往前划!”
他要管也管不了哇!
箭矢如雨一般射过来,伊春挥剑一一斩落在地,小南瓜头也不敢回,只能听见铁箭掉在船板上的声音,掉一下他的心就跟着紧一下,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忽听她轻轻“啊”了一声,小南瓜大叫:“姐姐你别死啊!千万别死!一定撑着!”
伊春按住肋间的擦伤,那里火辣辣的疼痛,鲜血很快就把手掌给染湿了。
抬头望着殷三叔,他斗笠压得很低,看不见表情。在他身后身前有许多人拉满了弓对准他们颤巍巍的小渔船,铁箭的寒光令人悚然。
他说:“葛伊春,停下来,我看到你了。”
伊春身上满是冷汗,把剑紧紧一握,忽然回头低声道:“小南瓜,你会凫水吗?从这里一个人游到对岸成不成?”
小南瓜连连摇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才不要一个人逃命!”
她吸了一口气,声音更低:“你能凫水的话,记着,把这东西带走,除了你主子别让任何人碰它!”
说罢悄悄解下背后背着的斩春剑,丢到他脚边。
“和舒隽在苏州等我!如果羊肾忌日我还没去,就不必再等,把斩春剑折断在羊肾墓前,送他做礼物吧!”
小南瓜一把抓起斩春剑,来不及向她解释铁剑是没办法折断的。
他也知道,两个人都留下就是死路一条。
他抱着斩春剑无声无息翻进湖里,抓着船檐忍不住哭了一声。
伊春轻道:“拜托你们了!”
殷三叔见渔船停了下来,伊春站在船尾动也不动,按着肋间伤口,似乎疼痛难忍,便道:“总算有些自知之明!”
伊春放下手,抬头朝他古怪地一笑,并不说话。
早有黑衣人把渔船套住架上绳梯,将她手上的铁剑夺下,恭恭敬敬地捧给殷三叔。
他拿着铁剑粗粗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斩春剑呢?”
伊春嘿嘿笑了一声:“晏于非不是聪明绝顶么,怎会猜不到斩春在哪里。”
殷三叔阴沉地看着她,半晌,挥了挥手:“把她带走。下通缉令,找方才与她同船的那个小鬼!”
五章
伊春被用黑布蒙上了眼睛,一路只感觉颠簸流离,似乎一会儿是水路一会儿是马车,偶尔还能听见殷三叔和墨云卿低声说话,只是听不真切。
凭着直觉,她知道是离开了巨夏帮,但具体朝哪个方向,却摸不着头脑。
所幸人虽然被捆着,却没有什么刑罚来对付她,殷三叔甚至找了个女子替她肋下伤口敷药包扎,一日三餐也并没缺少。
又因蒙着眼,看不见天黑天亮,只能靠猜的来算日子。
大抵在她算到第五天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被人拽出马车,跌跌撞撞朝前走。
殷三叔在和什么人说话,她隐约听见“少爷暂时未归”之类的话,想必晏于非人还不在这里。
殷三叔说了一句:“把她关去地牢,先莫用刑,好生照料,留一条命等少爷回来。”
伊春就这么被送进了地牢。
脸上的黑布被扯掉,突如其来的光线虽然暗淡,却也让她眯起眼睛不太适应。
两个黑衣人把绳子换成了手脚拷,脚铐上还坠着一颗脑袋大的铁球,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拖着颗铁球逃跑。
“这……姑娘先住着,短了什么就说。”
因着殷三叔态度暧昧,手下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待她合适,倒是意外的和气起来,还把她那间牢房里的稻草换成了新晒过的,又松又软,上面甚至铺了厚厚的一床被褥。
伊春站在地牢里左看右看,最后坐在褥子上不动了。
地牢里光线暗淡,只有她这间牢房对面墙上点了火把,让她看得清东西,隔壁几个室友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浓厚的黑暗里什么声音都有,哭泣声,喃喃低语声,喘息声,偶尔还会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令人毛骨悚然。
伊春把手枕在脑袋下面,仰头看墙壁上那个透气的小孔,比拳头也大不了多少,外面却是一片澄澈蓝天。
小南瓜这会儿应当找到舒隽了,依舒隽那么伶俐的性子,必然知道她是被殷三叔带走的,这里是晏门的地盘,要闯进来救她根本是自寻死路。
所以按照舒隽的一贯作风,他必定不会来救,肯定已经和小南瓜前往苏州等她了。
她得想办法出去才行。
正想着逃走的法子,外面的大门又被人打开,有人进来送饭。
走到她隔壁的牢房,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把碗碟丢在门口,而是打开牢房门把饭菜送进去。
火光一亮,隔壁牢房的情形顿时看了个清楚,伊春的心猛然一跳,一下从褥子上坐了起来。
墙上拴着一个瘦弱见骨的身体,是个女孩子,头发纠结凌乱把脸遮去大半。
有两条铜丝穿过她的琵琶骨,将她钉在墙上,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送饭的部下抓起她的下巴,胡乱塞了两口白饭去她嘴里,不等她吃完又塞菜,汤汤水水撒了一地,比她吃下去的还多些。
虽然她的脸扭曲不堪,但伊春还是看清了。
是宁宁。
一个食盒丢进她的牢房,那人声音很客气:“吃饭吧,葛姑娘。吃完把盒子放在门口就行。”
宁宁忽然一动,大约是被“葛姑娘”三个字惊住了。
她艰难地把头扭过来,枯瘦的脸,只有那双眸子还是极亮,像暗夜星子。
盯着伊春看了半天,她忽然笑一声,声音粗哑:“你是来替他报仇的?”
伊春没说话,慢慢转过身,不再看她。
宁宁却很高兴,说:“没错,是我杀了他。本来他不该死的,你们俩过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而且他心里只有你一个,比狗还忠诚。怎么样,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我让那巨人把他杀掉的,一斧子差点把他劈成两半,他活着的时候对我那么居高临下的,死的时候还不是很狼狈,跪在我脚底!血一直流成……”
话没说完,伊春把勺子用力掷出砸在她脸上,宁宁登时血流披面。
“闭嘴。”伊春只说了两个字。
宁宁还在笑,声音变得轻柔:“我没做错,一点也没错,他死了最好。反正无论如何,最后一无所有的人总是我,叫我眼睁睁看着他活得快活,怎么可能……现在好啦,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用看着他和你在一起那么碍眼,我心里好痛快,好舒服。”
伊春不再搭理她,无论她说什么,她都像没有听见。
宁宁终于笑不动了,她喘着气,低声道:“你来替他报仇吧!把我杀了,你就能解恨!来把我杀了吧!”
伊春沉默了好久好久,才淡道:“我不杀你,一会弄脏我的手,二你看上去好像比死了还要痛苦些。”
那一天,宁宁的尖叫声足足响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是被人一鞭子抽晕的。
那人还和她解释:“这女的不听话,少爷把她关在地牢要她反省,她却三番四次要逃走,殷三叔就把她琵琶骨穿了。前两天她爹好像又过世了,所以有些疯疯癫癫的,葛姑娘不要理她就行。”
伊春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潭州救她的情形。
那时候杨慎也在的,是他先发现宁宁,只说一句:是不是死人?
后来因为发现她有呼吸,所以他便回头看着她,问:救不救?
她回答的很干脆:救!
从那一刻开始,微妙的际遇便无法改变了。
伊春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到了挨晚时分,终于有人来替她解开手脚拷,重新用绳子把双手捆好,蒙上黑布,将她带出地牢。
一路穿堂过院,夜风带来桂花的香气,还有池塘特有的青涩腥气,将地牢里的血腥一冲而净。
对面响起晏于非低柔的声音:“把她放开,然后退下。”
面前是一个庭院,种着桂花树,桂花树旁有一方活水池塘,直通府外,月色正映在其中,清清溶溶。
晏于非就站在桂花树下,白衣磊落,比月色还要温润三分。
他淡淡看一眼伊春,指指面前的石桌椅:“坐。”
伊春大方地过去坐下,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并没有任何异样神情。
他斟满一杯清茶,送到她面前:“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静。”
伊春没回答。
原以为这鲁莽的姑娘会尖叫着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或者在牢里把宁宁杀死解气。殷三叔故意把她安排在宁宁隔壁的牢房,大抵还是希望杀死杨慎的黑锅不要让晏门来背。
殷三叔对葛伊春其实相当欣赏,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举动能看出他还是想拉拢她的。
原本他不太明白殷三叔的执着,葛伊春虽然天分高武艺好,但并不是聪明人,也没什么性格上的弱点可以被人抓住要害收为己有。这种人是上位者最不喜欢的类型,鲁莽且不好管教。
晏于非一心想拉拢的本是杨慎。
可是杨慎却死在他一个小小失误上,他忽略了一个女人为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