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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卿!你干什么?”薛晋铭追上去,在楼梯上将她一把拽回。
她奋力推开他,“我有东西在楼上,我要去拿!”
“你疯了,什么东西比命要紧?”醉晋铭惊怒交加。
她挣扎,柔弱之躯爆发不顾一切的激烈力量,依旧招脱不了他铁腕的钳制,终完哀声道,“是仲亨的遗物。”
薛晋铭怔住,呆呆看她挣脱而去,纤弱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 警报声尖利刺耳,已经隐约可闻的飞机轰鸣声将他神智拉回,转头对楼下惊呆的两个孩子厉声道,“霖霖,带慧行先下去!”
霖霖咬唇点头,抱起慧行飞快奔向楼梯下的地下室入口。
仆人们也早已奔向花园后面山壁挖凿的防空洞。
楼梯上笃笃传来她急促奔走的足音,却被飞机渐渐逼近的轰鸣声盖过。
薛晋铭冲上楼,恰见她紧紧怀抱那只紫贾檀木匣奔过来。
远处传来第一声爆炸巨响,电灯急剧闪烁了两下,陡然熄灭。
周遭险入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紧紧将她拥入怀抱,凭着敏锐知觉,拥起她在黑暗中奔下楼梯,抢在第二枚炸弹落在近处之前,踢开地下室的门,闪身进入其中。
第五章
【 1993废宅】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 ”
手机闹钟声音响起,蔡琴温厚宛转的声音外非不足以赶走睡意,反而更加催眠。
艾默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无视闹钟的作用。
身子一蜷,却听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下东去。
日记本。
艾默一下子惊醒,从床上弹起,果然是日记本子掉在地上。
昨晚看到一半竟睡着了,日记本枕在身边已压皱了两页,已有许多年头的本子摔在地上,险些摔散了。艾默心痛得不行,捡起来拿睡衣袖子擦了又擦,小心抚平皱起的页角。
指尖抚过一行行模糊文字,不觉停在一个名字下面。
那秀致笔迹淡淡划 出“仲亨”二字,仿佛仍可见温柔溢于笔尖。
这笔迹令艾默心里一酸,梦里… … 梦里混乱片段影影绰绰浮现… …
依稀有激烈的追逐,连天的火光,掠过眼前的火红裙袂、军装上耀眼的徽章、天使般的孩童面容,
却又是谁的声音在哭泣… … 艾默撑住额头,脑中模糊印象一闪而逝,竟再也抓不住。太阳穴阵阵作痛,心神恍惚,分不清支离破碎的片断究竟是睡前构思的故事情节,还是潜入梦境的幻影。
整本日记里密密写着这个名字,她必定是极爱他的。
这般深情缱绻,怎可能演变成最后一幕的惨烈。
艾默揉了揉睡眼,恍惚地走到洗脸池前,捧起冷水浇到脸上。
清冷冷的水驱走混沌睡意,抬眼却在镜中照见自己满眼红丝的疲惫模群。
这眉眼,这轮廊,会是梦中容颜么。
艾默怔怔盯着镜中自己的脸,神思飞回破碎梦境中,一次次在梦里见到那火红裙袂飞杨的身影,却从未看清那神秘的容颜。
那会是怎样的眉,怎样的眼,怎样的一颦一笑。
艾默一阵迷茫,久久凝视自己面容,不由自主想在这张脸上勾勒梦中人的眉目… … 遥想镜中的脸庞应再消瘦一些,眉梢再清傲一些,眼尾应有几许妩媚,畔里会有雾一样的温柔还是海一样的深远?她会怎样微笑,又会怎样蹙眉,当她落泪会是怎样的哀婉?
一点水珠沿着眉梢滑下,滑落脸颊,凉凉滑至锁骨间的颈窝。非~凡~~
艾默猛然回过神来,镜子里的脸重新又变得清晰,依然是自己的眉目,方才那幻觉般的容颜已消失无痕。
晨风携来大海的清新味道。
沿木楼梯走下楼,一眼便看见启安正在逗弄院子里的小花狗。
清晨阳光有透明的质感,照着他发丝毛扬,搭在脖子上的白毛中一晃一晃,小狗绕在他脚边不停撒欢一一看见这一幕,艾默的心情也像被阳光镀上暖意。
“早。”她向他微笑。
启安回头,笑容明亮,“早,我刚跑步回来。”
艾默打量他一身短裤短衫,笑道,“今天有什么安排?”
启安老实地说,“没有安排。”
“来旅游却没安排行程?”艾默有些奇怪。
“不一定要有行程。”启安拿毛中擦汗,“随便沿着海边走走,看看老房子,发发呆,或者闲逛一整天,总之自在就好。”
果然是懂得旅行的人,艾默觉得遇见了同类,笑着歪了歪头,“这么说,有时间去品尝本城小吃了?”
启安眉开眼笑,“正合我意。”
他回楼上换了一身衣服下来,整个人收拾得清清爽爽,白衬衣与灰条纹裤子,同艾默白底灰色花纹的麻质围巾,倒像是一对儿情侣装,看得大门口浇花的老板娘赏心悦目。
两人沿着海滨路前行不远,街市渐渐热闹起来。
远处轮渡码头人头攒动,导游小旗挥舞,三三两两的旅游团又前仆后继涌至。
“再好的她方,一旦变成旅游景点,离破坏也就不远了。” 艾默叹了口气,半晌不见启安回应,
转身看去,却见他闷头只顾吃一只牡蛎煎,神色认真而满足…………从来不知一个人吃煎饼的样子也会如此专注投入,艾默看着他,不觉笑出声来。
被她这么一笑,原本不顾形象吃得泰然忘我的启安也窘了,指着艾默问,“你叫我买的,你自己为什么不吃?”
艾默一愣,看着手中纸装里热乎乎的煎饼,“我,我一会儿吃。”非。凡。。
启安大感不公平,“不行,一起买就要一起吃。”
在他义正词严的坚持下,艾默无可奈何,只好不顾淑女形象将煎饼塞进嘴里。启安故意盯着她看,本就不习惯在大庭广众街头吃东西的艾默竟红了脸,转身跑到前面去,不肯给他看。
启安跟在后面,看她乌黑长发被海风吹得纷扬,背影熟悉而亲近。
分明是昨天才相遇,却从未感觉陌生,像是认识她已经很久,一句话语,一个笑容,已然投契如老友。
他快步追上她,“我们好像还没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
她驻足,眼里一闪而过的迟疑被他敏锐的捕到。
“要有多正式?”艾默慧黠地笑,“用不用自报三代家世、身高、体重、血型?”
这摆明是不肯说的滑头,启安失笑,“这么神秘?”
艾默反诘,“你不也一样神秘?”
为了做出诚实表率,启安立刻介绍自己是在美国出生和求学,目前定居香港,往返于美国和香港之间工作的建筑师,祖籍就在本地,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艾默了很惊讶,脱口道,“那你的中文非常好啊,是我见过的香蕉人里最好的。”
启安眉梢微杨,“我不是什么香蕉人。”
香蕉人,专指生在国外的华人后裔,虽有一黄皮肤,内里从思想到习惯都已欧美化,就像“黄皮白心”的香蕉。他笑容稍敛,正色说“我们一家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我家是最传统的中式家庭。”
艾默歉然道,“对不起,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
启安也觉察到自己太过敏感,一时有些哑然。
在这个问题上他一向介意,最不喜欢被人称作aBc。
谈话就这样中断,两人都静了下来,不知说什么好。
他也不好再探究她的身份来历,便转开话头问,“前面是什么地方?”
“也有些老房子,你做建筑的话,应该会感兴趣” 艾默将林荫掩映的远处指给他看,心里正自惭于自己口无遮拦,说了那不礼貌的三个字。因为有愧,便主动提出做向导,领他去逛逛老房子。
做为向导,艾默十分尽职,每经过一处房子便指给启安看。
整条路上绿荫掩映,傍山临海,或残旧或完好的老式建筑散布在林荫间,多是民国时期修建,既有仿欧式建筑,也有东西合壁,极具南方特色的小楼。
艾默对老房子的人文历史相当清楚,谈及建筑也很有些专业水准。启安听她一个外行人能说出“铺首”、“女墙”之类名词,心中暗自赞赏。不过,艾默却将一处仿陶立克柱式说成了爱奥尼克柱式,启安便将两者的区别细细说给她听。
说到建筑的话题,启安一反平素的安静,也开始滔滔不绝。
“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是被时间浸透的地方,每一块砖瓦都会留下某个时代的烙印。”启安说得兴起,语声充满感情,眼里有真挚光芒闪动。他的话句句说中艾默心坎,也正是她所思所想。听他讲述建筑与人的关系,艾默心中触动,脱口道, “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
“你看《 黄帝宅经》 ?”启安惊叹,这么冷门的书连内行人也看得少。
“我胡乱翻翻,在你面前是班门弄斧了。”艾默有点脸红,低头掠起耳畔鬓发,抬腕一刹间令启安错觉有种似曾相识的风度。
说到书,说到建筑,说到人文风情,两个人惊觉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一路走着,阳光从前方移到头顶,又悄然滑向身后。
时间过得这样快,不觉已到黄春,两人几乎把海滨这一带的老房子都转了个遍。
“想不想看日落?”启安笑问。
“上山顶?”艾默目光闪亮。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座宅,从那里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海湾,这眺水天余晖,应是何等良辰美景。
上山的路上正遇见最后一批旅游团往回走,又遇到昨日那个导游。
瞧见他们两人,导游一脸诧异,擦身而过还频频回头张望。
启安与艾默相视一笑,沿石阶快步而上。
落日已沉入海天相接的云层里,晚霞将满树雪色茶花也染上灿金颜色。高大的废墟静卧在满天云霞之下,斜晖穿过残垣断壁,在雕廊楼柱间洒下深浅光晕一一砖声不言,草木不语,漫长时光里,它们看过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又见证了此间多少悲欢起落。
伫立在空寂庭院,启安与艾默都不言语,沉静眺望那轮落日沉下。
他的衣摆,她的鬓发,都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启安侧首看她,这一刻的艾默似乎又回到初遇时,沉静疏淡,若即若离,像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她。
有一个艾默,眼眸晶亮,容易脸红,会跳跃地走路,慧黠地微笑;
另有一个艾默,周身都透着落寞,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与周围毫不相干。
“艾默。”
他唤她名字。
她没有反应,兀自出神望着远处,直到他又唤一声,才蓦地回过头来,神色还带恍惚,乌黑瞳仁里
闪烁着夕和的迷离碎金。
这碎金像有魔力,突然令他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怎样言语。
艾默也不开口,只走安静地看着他。
两人相对沉默,只有轻风抚过树叶的声音。
过了良久,启安低头一笑,在一块平整的断石上坐下。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来这里?”他问出这个不知会不会唐突的问题。
她回答得很简单,“也许和这里有缘。”
看他沉默,她侧首问,“相信缘分吗?”
启安点头一笑,“没有缘分,又怎么会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她喃喃重复这二个字,良久一笑,以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哼唱出来:
“人与人的相遇,如此扑朔又迷离
岁月悠悠容颜兀自更改,为谁徘徊
人世间的风景,总是柳暗又花明
聚聚散散的人海,谁是今生最爱
萍水相逢,是否拥有一样的梦
灵魂曾经漂泊如些之久
生命里都是寂 寞
萍水相逢,是否你我灵犀相通
付出所有,为爱等候
等候心中,最深最真的梦”
……
这是那首叫做《 萍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