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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鸟儿,四下找寻自己的巢穴;也有人从革命中升起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然而,革命的结局总轮到暴君伪理统治人类,接下去,伪理猖獗,民不聊生,再接下去,周期性的大众革命又勃发。于是,革命永远顺天应人,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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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人的奴役与自由
革命具有两重意象,或者说具有两个本质:一、不断地趋近时间的终端,实现上帝的最后审判。二、蕴含着魔鬼的基因,显示挫伤、倒错、恐惧。革命的第二重意象向我们证实:社会改革的创造力量总被扼杀,社会习惯性总是取胜。
本来,人寄期望于革命,渴慕革命把人从国家、强权、贵族、布尔乔亚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从虚幻的圣物和偶像下解放出来,从一切奴役中解放出来,但是不幸得很,新的偶像、圣物和暴君不断地被造出来,它们不断地奴役着人。
革命家和社会主义者赫尔岑是一位摈弃了乐观主义幻象的自由人。他洞察将来的目光极其深邃,他曾激励人们同所谓的人类解放者抗争,要人们去做自由人。他说:“群众是在平等的观念下理解均等的压迫。”
“真理掌握在少数人那里。”
对于将来,他还这样告诫我们:如果宗教的和政治的没有转化为人性的,自由的世界就永远不会在将来出现。他还说:“憎恨王冠是小事情,重要的在于迅速遏止对招牌换记的尊崇;清算大人物侮辱小人物的罪行是小事情,重要的在于辨清saluspopuli①的罪。”由此我们看到,即便赫尔岑的人格主义的哲学基础很薄弱、很天真,但他仍是位人格主义者,仍具有人格主义的革命性。赫尔岑是一个摈弃了革命神话的自由人。他想成为革命者,但与此同时,他对自由保持了十分清醒的判断。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人格主义凭藉人的名义进行革命,不凭借社会的这种或那种的名义。它比任何革命都更艰辛、更深刻、更激进。迄
①拉丁文:意为民众万岁。 ——译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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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奴役与自由102
今为止,人格主义的革命尚未莅临。真正深刻的革命即更换准则,亦即改变人们所依恃的社会的准则。这种革命不促成社会发生流血的暴力事件。这是个体人格的革命。中等次的大众在这种革命中常处于保守状态。革命的自然力总是反叛人格主义的,即总是扼杀精神的个体人格的自由和个体人判断的自由。当然,它也导向对专制和暴君的反抗,但在适当的时候,它又会产生新的专制和暴君。革命是战争,它每每把社会划分为两个简单对峙的营垒。革命也可能喊出民主的口号,但民主只适合于和平生活,在战争和革命状态中全然没有民主。
革命意味着社会发展的断裂。不间断性,或者人们喜欢说的发展的“有机性”
,即是乌托邦。
两相比较,“有机的”比革命所造成的断裂更虚幻,更令人恐惧。
在社会“有机的”
过程中,在和平生活中,传统的信仰极易得到庇护。因此,从某种意义看,人类的灾难或许更给人以依稀的微明。极端的革命会造生死亡。但为了生,需要死。人类社会的自身发展需要经由死亡,因为十字架上背负着人类过去的罪愆。革命是部分的死,是以部分的死换取全新的生。这全新的生绝不是革命者们所构想的那种,它需要人和人民遍历痛苦的深渊。
黑格尔说的“苦恼意识”
,对此倒十分真确。除去这种痛苦,便不能臻于生命的和谐圆满。在这个世界中不可能以和平与无冲突的方式长入幸福。阶级所利用的那种幸福和繁荣,垒筑在相对的不幸和牺牲之上。无限幸福和无限繁荣的幻象是最虚幻的幻象之一,特别当它置于不正义的基石上时。在这个世界中没有人性的正义,有的仅是残酷的非人性的正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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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正义。
以理性和道德的观点审视革命,未免天真,因为革命总显示非理性和无道德。按革命的非理性的本性来说,于其中发挥作用的是自然的、甚至无理性的力量。这类东西极易蛰伏于大众。当然,反革命也与革命一样,因为人们具有刺激邪恶本能的潜能。
这里存有革命的悖异:革命是非理性的,受非理性的本能的支配;但同时,革命又隶属于理性的意识形态,于其中发生理性化的过程。例如,为了实施理性的标语口号则利用非理性的力量。
非理性的东西经由长期的积淀,常常融进了过去的传统,它完全有可能包裹着荒谬和不公正,以阻碍生命的拓展。所以革命一到来,便要更换和摧毁理性的机制。创造出来的总是革命的将来,总是理性的将来,在将来中应该是理性的胜利,只是这种胜利要经由同非理性力量的抗争。关于革命的理性的与非理性的悖异,从法国和俄国的两次大革命中均可得到佐证。
革命的积极性总抓住人的情感。
这种情感也许是鲜明的,但常取用自发的、非理性的,甚至无理性的形式。于是,革命不可缺少敌人,也不可缺少对过去的仇恨,否则革命便无法存活。
恐惧的心理在革命中有着不同凡响的作用。那些屹立于革命顶峰的领导者,其内心常骚动不安,忧虑和恐惧与他们形影不离。唯有遭受这种病态心理折磨的患者,才会如此疯狂地向人施行报复,阴谋、逮捕、刑讯、宗教裁判所、断头台、火刑柱、枪毙、暗杀……真是应有尽有。像这样疯狂地迫害和摧残异端,追究起来,多多少少是由于恐怖分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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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奴役与自由302
受到忧虑和恐惧的折磨,致使他们别无二法,只能这样来缓解自己。因此,在被一定信仰和世界观所认可的恶中,忧虑和恐惧是人类历史和人的生命的大恶。忧虑和恐惧扭曲人的本性,遮蔽人的良心,把人降格为兽类。人的心理在战争中更易被扭曲。人,一旦被纯粹的负面价值所支配,被恶的意识钳制,以为唯一的共相由此显现,那么后果定将不堪设想。
革命爆发的原因也许是,要彰显人的价值,否弃旧生活,激发个体人对生活的判断。但在革命的自然力中,个体人的价值、判断和良心会受到削弱,甚至会被集体的价值、判断和良心所取代。这时就会发生客体化过程,发生人的本性的异化,即人的本性被抛入客体世界。真正深刻的革命应遏止人的本性的异化,应把自由的主体性转注给人。忧虑和恐惧源于生存向外抛出,把人强行划归为彼此敌对的两个营垒。
敌对世界显示客体的共相化了的特性,其内部貌似自成一体,但人于其中能遇到的不是“你”
,而仅仅是“非我”。纷繁多样的世界被镶嵌在敌对的“非我”中。忧虑和恐惧类似于摩尼教意识。摩尼教为扩充争斗的张力,在凝聚人的意识即进行意识的核心化时,把世界划分成了奥玛兹德王国与阿里曼王国。这样,人内在的邪恶本能(如残忍、狂妄)和人性的本能(如怜悯、善良)
,都或多或少地发挥作用。这是邪恶攻占美德。
没有什么比狂妄的观念更能扭曲人。
如果观念攫取了人,所有的恶栽赃给犹太人、传教士、布尔什维克、异端和有产者,那么最善良的人也会变成兽类。人受观念的支配是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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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役的一桩重要事实。
马拉①也许永远是一头凶兽;而罗伯斯庇尔如果生活在和平宁静的时代,他也可能成为妇孺皆敬之的道德楷模,成为充满人性的公证人。同样,捷尔任斯基如果生活在另一个时代,他不仅不会残忍,还会爱心切切、温柔、怜悯。同样,众所周知的托尔克玛达②在天性上则更近于善良和慈爱。
革命旨在把人从压迫和奴役中解救出来。投身革命的那些人极富牺牲精神,常充满英雄主义气概。但不幸的是,他们忠于一项观念而肝脑涂地。本来,革命旨在实现自由、正义、平等、博爱,以及攫取胜利的力量,但这一切却轻易地转换成了恐怖。关联于革命的恐怖,它不是目的,但被当成了目的。这时的逻辑是:革命寻找胜利→胜利给予力量→力量即暴力。
究其原因,这在于革命者曲解了时间,即纯粹把现在当作手段,把将来当作目的。他们以为为着将来的自由、人性、欢乐,现在便可以不择手段。或者说,只要将来是一片乐园,现在何妨是一个废墟?一句话,目的既然高尚,手段便无可非议。其实,这里遮盖了手段远比目的重要的秘密。手段和道路证实精神的生存,而人们贯注着精神。通常,循着手段和道路,就可以认清人的精神状态。在将来才应实现的伟大
①马拉(1743—1793)
:法国大革命时的革命活动家、政论家、学者。
——译 注②托尔克玛达(1420—1498)
:西班牙宗教总裁判官,在任期间以火刑处死的人达200人。 ——译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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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奴役与自由502
的目的,事实上是永远不能实现的目的,因为伟大的目的一进入将来,又同样被转换成了手段。暴力不导向自由,仇恨不繁殖友爱,对人性和个体人格的否弃不能铸出人的尊严、平等、自由、博爱,只能得到无数个充满敌意的部分。目的与手段在客体化世界中相互分离,它们的真正的生成,只能是在主体性的世界中。
革命的天意正在于此:它不可避免地导向恐怖,而恐怖意味着失去一切人的自由和为着一切人的自由。
革命伊始,高擎自由之炬;革命发展到顶点时,命定的辩证法于其中发挥作用,自由消逝,王国矗立。于是一方面,革命遏止反革命恐惧,另一方面,革命又使人从理智堕入恐惧。恐惧在革命胜利时酿出,在革命胜利后则趋达极限。
这是革命的悖异,也可以说是胜利的悖异。人实在不幸:他不为失败者感伤,而为胜利者感伤。胜利者并不基于胜利而表现得宽容仁慈,而是更加冷酷残忍,肆意摧毁一切。人们平常只看见被战胜了的人是奴隶,从更深层面上却没有发现胜利者同样是奴隶。
甚至可以这么说,胜利者更匮乏自由人的气质,其良心、人性和理智早被魔鬼劫走。恐怖的主要形式是由集体有组织地施行,以胁迫人们归顺政权。这种恐怖堪称人生活中最卑劣的行径,标志人的堕落和人的意象的沦丧。恐怖扼杀个体人格的生存。恐怖产自忧虑和恐惧。在恐怖中,总是奴隶的真理告捷。没有卑劣的谎言,恐怖便无法生存。恐怖总倾向于象征性的谎言。革命的恐怖与反革命的恐怖同是一个规格,只是反革命的恐怖更卑劣,更易被人识破罢了。忧虑和恐惧不导向善良,只酿造专制、独裁和暴君。迄今为止的所有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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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精神的革命,而是依恃客体化,背离自由。客体化世界的本性即在于陈腐的邪恶的势力吞噬新生命。因此,发生在这个世界中的革命,即便每每声称除旧布新,也仅仅是幻象而已。它终究无力与客体化世界作战,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