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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关东系列-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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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夫这时听到儿子的哭声,他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心都要碎了。他泪流满面地冲着两个人,这时野夫发现矢野的腿上有一处枪伤。野夫从格愣那里找来草药为矢野敷上,他没有去问枪伤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终于又住回到小木屋里,但野夫知道,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又会走掉,再也不回来了。野夫望着两个人住的小木屋想着,没有四郎,就不会有他们的今天。野夫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刀割一样的难受。更多的时候,他望着山坡,山坡上长满了野草,野草很茂盛,四郎又被回来的两个人安葬在那里。有几次,他背着川雄和矢野来到四郎的坟前站一会儿,用心地和四郎说一会儿话。每次从四郎的坟前回来,他都要到川雄和矢野的屋里坐一坐。但也只是坐一坐,三个人并不说什么,只呆怔地顺着窗口望向远方。野夫发现,川雄和矢野正在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野葱岭的夏天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晃,山里就凉了。树叶绿了,又黄了。寒冷又降临了野葱岭。在寒冷来到时,矢野的腿伤也好了。

就在第一场雪飘下的第二天,川雄和矢野找到野夫,平静地说:“我们要走了,再晚,大雪就封山了。”

野夫的心“咚”地响了一下,心想:这一天终于来了。他不愿让两个人走,他知道这一走不管是凶是吉,两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可眼前的一切,他又能说什么。

“要是出不去,你们就回来。”野夫哽着声音说。

川雄和矢野很希望能听到野夫说出和他们一起走的话,可野夫不会走了,这一点他们心里清楚。两个人默默地望着野夫。

“你们回广岛,给我哥嫂捎个信儿。”野夫说到这儿,声音就哽住了。

川雄和矢野的眼圈也红了。半晌,川雄立起身,冲野夫说:“请让我们带走四郎吧。”

三个人默默地向埋着四郎的墓地走去。他们跪在四郎面前,然后轻手轻脚把四郎从土里扒出来。三个人的泪水又流了下来。(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格愣一家也知道川雄和矢野要走了,一年多的相处,格愣真有些舍不得就这么让两个人走了。格愣一家准备了足够的烤肉给他们带上。两个人望着格愣一家,也真的感动了。是这一家人救了他们,还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不明白这一家人为什么如此对待他们。如果格愣一家杀掉他们,他们觉得这一切才合情理,可偏偏对他们这么好。不管以后是凶是吉,他们还是被格愣一家深深地感动了。两个人“扑通”一声,跪在格愣一家人的面前。半晌,冲野夫说:“野夫君,你多保重,我们走了。”

两个人走了,初冬的雪地上留下了他们浅浅的脚印。

这时,格愣举起了猎枪,用鄂伦春人送客的礼节举起了枪,枪口冲天。一声清脆的枪声久久地在山谷间回荡。两个走在路上的人怔了一下,回过头。他们望见了格愣,野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向前跑了两步,跪在雪地上,冲两个人的背影大声喊着:

“川雄君,保重啊——”

“矢野君,保重啊——”

“四郎君,保重啊——”

川雄和矢野走了。

野葱岭依然如故,山还是那些山,岭还是那些岭。两个人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野夫常常望着那些空寂的山岭愣神。每天早晨起床,他都要去川雄和矢野曾住过的小木屋看一看。他几次在梦里,都梦见川雄和矢野回来了。每次走进那间木屋,都希望两个人在一天夜里突然地会走回来,可惜他希望的情形再也没有出现。隔三岔五的,野夫会独自来到木屋里,点燃炉火。当炉火生起来时,火暖暖地烤着自己,他在心里默默地和川雄、矢野说一会儿话。这样的情形,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复一次。他一走进那间木屋,就觉得自己离广岛很近了,心里也就踏实了一些,然后他一次次跪下,祈祷两个人能平安地回到广岛。

宾嘉默默地望着野夫做着这一切,什么也不说。野夫每次回到自己的木屋,宾嘉就用一双目光迎着他。野夫一望见宾嘉的目光,就觉得自己一点点地在那目光里融化了。

野夫和宾嘉的儿子一天天长大,会跑了,后来又会用板斧劈柴。以后宾嘉又连续生了两个儿子。

山依旧,岭依旧,只有时光在流逝。

流逝的时光使格愣老了。在流逝的时光里,格愣死了。

格愣死后不久,野夫一家便搬到山外,住在一个汉鄂混居的小村里。早就没有了战争,在太平的日子里,野夫和一家人打猎,也种地,过着平常百姓家安定的日子。

一晃,野夫老了。儿子成家后也有了自己的儿子。一天,野夫抱着孙子,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晒太阳,这时他发现村口走来一个老人。野夫一眼就看出这老人从远方而来。那人愈走愈近了,他从来人的举止和走路步态上觉得有几分眼熟。那人来到野夫面前,望了野夫一眼,四目相视在一起,便再也分不开了。好久,来人眼里有老泪在闪动,终于用日语说了一句:“你是野夫君?!”

猛然间,野夫的眼前打了一个闪,记忆的闸门陡然打开了。他放下怀里的孙子,颤巍巍地站起身,嘶哑地用生硬的日语说了句:“川雄君……”没等来人回答,野夫一下子抱紧了川雄。

几十年过去了,过去的一切如同一场梦。

野夫终于知道川雄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年,川雄和矢野离开了野葱岭,来到了山外。刚走出山外不久,就被游击队俘虏了。俘虏后没几天,广岛被美国扔的原子弹炸成了一片废墟,所有广岛来的士兵哭得昏天黑地。没多久,他们作为战俘被送回到日本。

川雄当然没有忘记杏子。他要寻找杏子,哪怕杏子被原子弹炸死了,他也要找到她。广岛不能去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他就寻找广岛逃出来的幸存的人。他在一家医院里,终于找到当年在纱厂做工的女工。从女工那里得知,他被抓走后不久,杏子也被抓走了。杏子被横路老板卖给了慰安团,杏子也去了中国。听到这一切时,他当场晕了过去。

后来,他又到处寻找从中国回来的妇女,打听着杏子的下落。几年的时间里,他几乎走遍了日本,终于在一个曾到过中国的女人那里打听到杏子的下落。那女人曾见过杏子,俩人还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女人告诉他,杏子在来中国前就已经怀孕了,到中国后杏子拼死不肯服务,她被鞭打过,各种苦都吃过后,生下了孩子。杏子来中国后,一直在寻找一个叫川雄的士兵。杏子在兵营里被折磨得快不行的时候,一天夜里,杏子失踪了。女人肯定地告诉川雄,杏子仍在中国,没有回来。川雄得到这一消息,就病倒了,很长时间后才能爬起来。以后的日子里,川雄就来到他们当年去中国的码头上,隔海向中国的方向遥望,一望就是几十年。

那时他想到了留在中国的野夫,他想有朝一日到中国来寻找杏子和他的孩子。尽管他想再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可一直没有机会,再后来他以一个旅游者的身份来到了中国。在中国官员的帮助下,找遍了大半个中国,最后在哈尔滨日本侵华罪行展览馆里找到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当年的一名英国记者拍摄的,上面是一个被轮奸后曝尸的妇女,妇女身边躺着一个被刺刀捅破肚子的婴儿。照片下有一行小字:此妇女是从慰安团逃出的日本妇女,被日本兵发现后强奸曝尸……

川雄从那张发黄、模糊的照片中辨认出女人就是杏子,他当场大叫一声,便昏死过去……

寻找了大半生的杏子终于有了下落,心里支撑起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川雄恨自己找到了杏子,更恨自己那双看到真相的双眼。

川雄梦呓般地说着如梦的一切。后来他又说起了矢野。矢野是和他同乘一条船回去的,矢野下了船却再也不走了,他好像在等什么人。看着从一条条船上下来的人,后来他就看见了斜眼少佐。以后再没有船回来了,矢野还是在等,最后终于确信再也没有船回来了,便在一天夜里闯进斜眼少佐家,杀死了斜眼少佐。没有人知道矢野在等谁,更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杀死斜眼少佐。后来矢野被抓进了牢房,没多长时间,矢野就在牢房里死了。

川雄说完这一切,两个人再没有说话,久久地坐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川雄恍似从梦里醒来,他说要去看一看四郎,这时野夫才知道四郎没走,一直在陪着他。原来两个人被俘前就知道走不出去了,他们把四郎埋在一棵古松下。川雄还记得那个山坡,还记得那棵古松。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那棵古松,望着挖出的四郎的骨骸,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川雄梦呓般地说:“野夫君,我真羡慕你。”

野夫抬眼看川雄,川雄的目光却盯着四郎的骨骸说:“四郎,你应该留在这里。”

后来,川雄就死了,死在野夫和四郎面前。野夫遵照川雄的遗嘱,把他和四郎葬在了一起,坟前立了块碑,碑上刻了日文。

荒草凄凄,草枯草荣。

人们经常看见野夫带着孙子梦游一样地出现在古松下。

“爷爷,这上面写的是啥?”一个童稚的声音问。

“野人。”

“啥叫野人?”

“就是没有家的人。”

孙子扒着碑仔细地去看:“为啥野人没有家?”

老人不答,抬起头望那棵苍老的古松。古松遮天蔽日,老人的眼里滚下两颗浑浊的东西……

·8·

正法犯错人

1。铁路桥

日本人从侵占东北那天起,便有了有朝一日打到苏联去的想法。这种想法体现在,他们在中苏交界的险要处修筑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要塞,这种要塞大都依山而建,坚固而又隐蔽,有许多要塞明堡暗道相互通连,极其复杂。这些坚固的要塞,花费了日本人许多心思和精力,但随着时局的变化,他们侵占苏联的梦想没能得逞,但却成为了日本人在东北战场的最后堡垒。

这里说的故事自然和要塞有关,故事虽老了些,听起来还算新鲜。这个老故事的开头应该从一个女人讲起。

女人名叫一品香,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窑姐。黑山要塞紧傍着黑山镇,它们中间相隔着一条并不太宽的峡谷,以前镇里的人通过这条峡谷有一条简易的索道,两条铁链摇摇晃晃地把两岸相连了。以前过索道的大都是一些伐木工人,或者是从远道而来的淘金者,走过索道,走进深山老林里去做他们的发财梦。直到大雪封山,他们才野人似地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吵吵嚷嚷地在黑山镇住上一个冬季,等待来年的春来雪化。那时的黑山镇很热闹,景象自然也是一派繁荣的样子。自从来了日本人,这样的景象便一去不回头了,先是那些伐木者淘金者被鬼子抓去当了修要塞的劳工,这期间饿死、累死的不计其数。几年之后,要塞总算修好了,这些劳工本想可以回家了,没想到日本人把这些劳工集合在峡谷旁,在要塞里架了几挺机枪,一阵突突,这些劳工便纷纷掉进深不见底的峡谷里,枪声歇了,一切都无声无息了。

峡谷中间又修了一条铁路桥,这条铁路一直延伸到哈尔滨。每过一段时间,便有一列火车拖着沉重的身躯咣咣当当地给要塞送来给养和军火。

在日本人没来之前,一品香就在黑山镇的“夜来红”客栈里当窑姐。那时伐木者、淘金者从深山老林里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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