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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晏翻拣小屉宝格,不曾抬头,嘴角却轻轻一勾,同她揶揄道:“难道女鬼都像你一样爱吃醋的么?”
桑香答不上来,她斗嘴落了下风,正不想理他,却见齐三公子从那宝格里取出几封书信来,他这人行事何等不羁?想都不曾多想,就将人家闺中密信拆了展阅来。只是看他的无聊样子,似乎数封信的意思都很乏味,桑香接过齐晏递来的信看过,来来回回不过写什么“蒙卿厚爱赠银,功成名就之时,不敢有负盟约。”
字迹乏善可陈,言语也可憎,倒像是这冷枫儿在这魏园里不知有几个情郎,而她慷慨赠银大概是常事,而那些男人迷恋她美貌与钱财也自不必说,只是桑香疑道:
“她哪来的金银赠人呢?”
齐晏只淡笑道:“你该去问老四。”
桑香想这个陈绝刀既没什么嗜好,酬劳又多,难不成冷枫儿所赠的银,正是从他那得了?若陈绝刀一直晓得实情,会不会忍无可忍,狠下心杀了自己的妻子呢?
33访住处续
这陈绝刀的住处细细都查过了,除了那些信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桑香以为齐三公子要带她去别处查看,没想到他又领她在园子另一边厢房推门而入。
这厢房布置得如同三月初春般斑斓多彩,轻紫帷幄后,缠枝花铜镜台上摆了各色胭脂水粉钿盒,衣柜上绘金描碧,筠笼上还熏着一件鹅黄衣裙,淡淡甘香,轻透而来。
“人都不在,这珊瑚熏什么衣裳呢?欲盖弥彰的。”齐三公子迈步去,揭开那衣裙,打开那筠笼盖,只见笼内香灰处一些薄纸片残烬,他取了火钳夹弄了那薄纸瞧了瞧,纸片上丹书模糊,多半已烧成灰了,难以辩认,倒是细拨纸灰,还见着几根银针。
桑香似乎莫名想起这珊瑚正是陈绝刀的女儿,不过十二三岁光景的小姑娘罢了,但她是陈绝刀的前妻所生,而这前妻似乎是病死的,后来才娶了冷枫儿。
桑香总心疑自己是怎么了?像是被人催幻入眠一般,时时福至心灵的,想起一些不曾有人告诉过她的事情。
此时再看这情形,她道:“莫不是珊瑚写了谁的八字要行巫蛊之术?”
“这巫蛊之术倒儿戏得很,不过珊瑚不喜欢冷枫儿,再加上她既会武功,性子又乖戾。”齐三公子沉吟着,桑香倒想问他什么样的巫蛊之术算是不儿戏?齐三公子却定定望着她,忽而没头没脑冒出一句道:“但愿阿弱你的魂魄永远都不会消散呢。”
桑香不忍看见他脸上的怅然若失,像是无处安放的爱恋,浸透时空而来,似亲近又悠远,她轻声答道:“我哪里都不会去。”她挽着他手臂,偎在他身侧,竟肯学那小鸟依人之态,也算是十分反常了,可桑香哪里还顾得上反不反常呢?自从她见着齐三公子,她仿佛就已经不是桑香了。
齐晏看着她柔媚可人的情态,只觉得无可挑剔的,心情自然大好,这才牵着着她出了这珊瑚的闺房并这院子,往别处走去。
午后冬日,似令人沐在暖泉,情人眷属,心上更暖,不知是何处来的默契,齐三公子和桑香都放缓了步调,仿佛这时光流逝得太快,不可再得,非得慢慢地走,才可让这情愫多停留片刻。
二人穿过假山小道,又转几处角门,甬道一排园舍,这处是魏园排行百名后的杀手居所,连亘的园子,虽独门独舍,但青衣小侍们却是共一处打扫服侍的。
齐三公子才一来,此处的于管事就忙不迭抬来一把攒拐子扶手椅,请三公子坐下,三公子见只抬来一把椅子,也没有再使唤于管事做什么,只是对桑香道:“你先坐着罢,我进去看看峻哥儿的房间。”
于管事有点心惊,不只是因他少抬了把椅子,更因他疑惑这个面上戴狐面谢字的女子,怎么这等受三公子青睐?还有她怎么敢打扮得同那死去的谢阿弱一模一样,瞧这身段举止,又是厮像……
于管事早听魏园里的传闻,说这齐三公子自谢阿弱死后,就有些着迷于巫蛊之术,尤其痴信起死回生的傀儡把戏,听说他将燕子坞里寻得到的谢阿弱的头发都在一处匣子里藏着,还爱把她生前的衣物摆弄在一块,最古怪是有小侍见着他割了指尖血在一个玉碗清水里,不知要做什么傻事。
这下人们的消息总是传得比主子们的快,是而这于管事的耳目格外的灵。他思前想后,不由惊怕起来,这个裹黑遮面的女子,不会是齐三公子自个儿捏塑的傀儡玩偶罢?他抬起眼来,偷偷打量了这女子,这女子丝毫形迹也不露,倒是很留恋三公子,也不坐了,几步又赶上齐三公子,共他一块进了峻哥儿住的小院。
这小院从外头看倒没什么别致之处,都一式的朴素青砖乌瓦,院里井灶俨然,推门而入,房内布置倒是金碧辉煌的,四处器物都是金光灿烂的,乍一看怪刺眼的,齐三公子忽而叹气道:“小时候那样灵气逼人,大了怎么反倒生了这些古怪俗癖?”
他自然是说这峻哥儿了,桑香道:“兴许就是幼时吃太多苦,所以才痴爱金银的。”
“我看他不止是痴爱,更是怯了,生怕又过回原来的苦日子。”齐三公子冷冷地,四处查拣,这峻哥儿娘子芊儿的妆台上,只有个红渍银钿盒子摆着,已用空了,倒真是缺了胭脂。这屋子推窗,外头是浅溪枫林子,这会传来潺潺流水声和说话的人声儿,可见着青衣小侍们正在小溪堰栅那打捞聚得飘不动的枫叶,但听这些小侍们欢欢喜喜的,说又捞着什么好东西,有个道:
“我早说了拦上这堰栅就一定能拣着好东西,瞧我捞的这几个宝钿银盒子,盛着好香的水粉,你们快来看看。”
“这颜色倒真多,有白的、黑的、紫的、青的,怎么偏偏没有红色的?”
桑香听着这话,倒也未曾多留意,那些盒子又不是盛着红胭脂,若是红胭脂,也该疑心芊儿故意推辞说用完了晨妆之物,打发峻哥儿去乐馆讨要……只是桑香一面这样想,一面又觉得隐隐不对。
齐三公子倒没说什么,魏园之主难道还要管谁往溪流里乱抛杂物不成?但他还是出了门,吩咐于管事道:“把他们捞起的几个银钿盒子收进匣子里,送到兰若阁里去。”
于管事惟惟领命,齐三公子又道:“昨夜四更到五更,你可听着有人出去?”
“这倒不曾,只是小厮们说这芊儿姑娘三更前出去了,四更天左右又回来了。”于管事一五一十地禀报,这芊儿虽然外出,可却是在冷枫儿死之前出去的,谁也指摘不出嫌疑来,只是她半夜三更出去,倒不晓得做什么去了?
等这几处房舍都查览遍了,齐三公子同桑香又回到了兰若阁。
此时天已近晚,暮光倾城的,四处瓦檐上落了余晖,阁外的杀手们虽然沉静忍耐——这本是他们的天性——但亦难掩他们的疑惑,这时,三公子传人进去问话了,头一个又是陈绝刀。
陈绝刀进门来,面色依然很淡,只是看见那个肖似谢阿弱的女子,正坐在从前谢阿弱每每领杀手文书时,最常坐的那把交椅上,这会她正缓缓揭开狐面面具,那一点点露出的眉眼——陈绝刀看了不禁脸色一变,谢阿弱竟活了不成?
桑香看着陈绝刀满脸的惊诧,不由淡淡开口,喊了他一声“老四”,直听得陈绝刀恍若隔世、脸色更惊,桑香暗暗沉吟,她果然是像这魏园的一个故人,否则她怎么随意一喊,他竟如此动容?
陈绝刀已不知道如何坐立,齐三公子却浑然无碍的,难道谢阿弱死而复生、三公子不该同魏园众人说说?他的行事怎么这般稀奇古怪起来?
只听齐三公子开门见山道:
“月娘说她昨晚四更到五更之间去你院子里,看你练刀法了。”
陈绝刀皱起眉头,不发一辞,齐三公子又道:
“以你武学修为,不可能院子里多了个人却不晓得。”
陈绝刀终于肯开口答道:
“我是听见月娘的响动了,但她不愿现身,我也没想揭破她。”
“你听见她了?是昨夜四更到五更时候?”
“正是。”陈绝刀作答,齐三公子看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桑香手上正在捧玩案桌上一个鸭油黄、翡翠绿的摆器小瓶,瓶上雕的是湛湛青的豆荚蝈蝈,陈绝刀认得那小瓶,正是齐三公子平素珍爱的,常都不随意拿出来,像是怕磕碰了,这会却给了这肖似谢阿弱的女子随意玩耍。
想来这一整日,齐三公子行事中点点滴滴的反常,亦让陈绝刀忧心起来。
记得月前,听说齐三公子出了魏园往苗疆访蛊去了,还专去了好多深山老林的寨子,访那什么死回生的傀儡术,回来魏园后倒不曾在明面上瞧见齐三公子有什么反常,只是尤其喜欢放孔明灯,像是在行什么祈福祭礼一样,隔三叉五地,一放就是几千盏……
只见齐三公子摆手,道:“老四,你出去同他们说散了罢。”
陈绝刀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这情形,不是他能置喙的,也只能退了出去,兰若阁外杀手们渐渐散了去,惟有阮、宁、薄三人一路走又一路叽叽呱呱的。
先是薄娘子道:
“这冷枫儿不是老四杀的罢?”
“她红杏出墙,老四想杀她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那个乐馆叫月娘的,说话很有点意思,长得也俏,难说老四喜欢她呢?杀了冷枫儿,不就可以再娶么?”阮娘说的倒也再理。
“依你这么说,那月娘也可能杀了冷枫儿了?只是她没什么武功底子,未必能活活扼死冷枫儿,反而是珊瑚这丫头,”薄娘子话一顿,道:“她虽然年纪小,可武功是老四亲自教的,天赋好、学得快,难说是她下了手!”
“那个芊儿也有可能,她自己管不住丈夫,受了委屈,难保不想杀了冷枫儿解气。”阮娘也跟着乱猜。
宁晓蝶却没有说什么,他可不忧心谁杀了冷枫儿,他只忧心那个桑香已经把齐三公子迷得三昏五倒的,他总觉得初初没查根究底的就把她带进魏园里来,似乎太过草率……
34雪夜双剑
夜,魏园校场,柳梢天沉,一痕明月,朦胧似要落雪。
青衣小侍拉来一匹骏马,齐三公子扶着桑香坐上马鞍去,她未曾记得自己会不会骑马的事情,但是她很晓得纵马乘风的好处,此时,齐三公子飞身上马,臂弯围着桑香,手上挽着辔,她没来由地满心高兴,忽然作情人私语,低低声同他诚挚道:“和你的种种喜悦,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
此时急风飘来,四围的篝火呼呼晃动,齐三公子并没有答什么,只是夹紧马腹,缓缓地共怀里桑香骑着马向前去,校武场上马蹄声儿并不促急,稳稳得像数数一样,急风扬袂,桑香的手轻轻抚上齐三公子挽辔的手,他扬起淡淡的笑意。
骑马射箭,齐三公子特意换了明光甲、肩覆麒麟角披膊,腰带下垂鹘尾,足着尖头靴,英气逼的,令桑香自惭形秽——暮时,他含笑劳烦桑香为他穿上这身,她只觉得既羞赦又爱慕,这给情郎穿衣裳和给他脱衣裳,原来是有些微妙的不同,不同到足以令她又开始敏感。
闺房里这样悠闲的时候,她却没有闲情,这三日来,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杀了齐三公子,可是她非但不愿,甚至还想就这样一辈子躲在魏园里、陪着他。可惜她亦晓得在他身边并非长久之计,终究有一天他会查出来,查出她是剑宗派来的杀手。
扪心自问,相较于对剑宗的失信,桑香更怕齐三公子瞧出端倪、弃她而去。
此时天风更高,夜更寒,有小侍上前禀道:“三公子,看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