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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说,族长会因为信任玛拉沁的原因而失去地位?”池玉亭将手里沾了血的长巾递回去,将军毫不在意地将它收回怀中。
“那是肯定的事。要知道,卡木尔为了保护这片疆土而与胡人作战,并没有受到整个一族的支持,目前族内的争斗很激烈,稍稍有一点不慎,族长的地位就危险了。”
“有能力取代族长的那个人会做出不利的事吗?”池玉亭问。
将军抬起手,指着北方的地平线,“看,那边是胡人的地方,同时,也是与卡木尔人同宗同祖的后代的居住处。”他没有放下手,微微转过身指向了身后,“由此向南的很大一片地方,亦是与卡木尔人同祖的后代聚居区。不仅仅是噶达木,所有这些地方都有人希望和胡人在一起。”他放下手来,“噶达木是这中间的连接点,如果这里叛乱了,那么大明将会失去很大一块土地吧?”
池玉亭四顾雪原,雪原一片寂静。“这么说,如果不是现在的族长,大明可能会失去噶达木吗?”
“不是可能,是一定。”将军沉声说。
“原来是这样啊……”池玉亭拉起斗篷的帽子,雪小了,但风却更大。“你把这些也告诉了你的士兵们吗?苏秦也知道?”他问。
“没有,这些不需要教,留在这里的军人都知道。”将军裹紧了皮袭。
“在京里,从来没有听说北边是这样吃紧呢。”池玉亭顶着风向马走去。
“呵,那正是我们在这里坚持的原因。”将军与他并肩向部下们那边走,“那里的人只需要知道平安就够了。”
池玉亭停下脚步,“苏秦……也是因此而坚持吗?”
将军也站住了,“没有证据吧?”
池玉亭摇摇头。
“是吗……”将军低声道,“没发现这孩子已经长大了呢。”他弹弹胡子上的冰碴,继续向前走,“可是,如果他依然坚持认罪而又找不出其他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话,是什么也不能改变的。”
(七)
“如果玛拉沁是奸细的真相被揭露,卡木尔族长一定会因为这个原因被赶下台。”池玉亭把斗篷抛到一边,走到苏秦面前坐下来,静静地说,“你竭力维护玛拉沁的名声,是因为害怕这个真相揭露后,卡木尔的族长将会被一个亲胡的人所代替对不对,苏秦?”
苏秦没有应声。
池玉亭接着问道:“如果噶达木脱离大明,不仅这里,往南的大片地方也一定会叛乱,你是这么猜想的,对不对?”
苏秦抬起了头,这次,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玛拉沁是奸细的?”池玉亭轻轻搓着冻僵的手。
“我什么也没发现。”苏秦低声回答。
“还是什么也不想告诉我吗?”
“不,是真的。”
“那么你为什么会到那个雪原去?”
“抓兔子。”苏秦调皮地笑了起来。
“抓……兔子?”池玉亭楞住了。
“好象是出来找食的兔子,我还以为这种天气里再也没有兔子了,没想到还有一只。”苏秦笑得很开心。
“就是说你只是偶然碰见玛拉沁了?”池玉亭没有笑,沉着脸问,“不是你通敌杀了他,而是他追杀你时陷进雪坑,你为自卫杀了他吧?”
苏秦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是我杀了他。”
“我问过将军,巡逻士兵看到你杀他时有一个胡人从附近逃走,那个胡人是来与玛拉沁联络的吗?”
“我什么也没看见,不知道玛拉沁在那里干什么。”苏秦平静地回答。
“唉……”池玉亭沮丧地低下头,以手支额,“苏秦,你就不能认真地回答我吗?”他复又抬起头望苏秦,“你这样叫我怎么帮你?”
“谢谢你,池大哥,没有关系的,不用再试图证明什么了,我还是会认罪的。”苏秦微笑着看着火塘的火焰。
“你愿意这样吗?被所有人怨恨?”
“真要那样也没有办法吧,”苏秦摇摇头,“不要误解了,其实卡木尔的族长人很好,为了保住这片土地,他失去了两个儿子,是个很值得尊敬的老人。”
他头放在膝上,歪过脸来看池玉亭,“我很胆小,将军和大家也很照顾我,每次与胡人打仗,都让我在后方看粮草,其实,我也想和大家一样,不过总是没有勇气上阵杀人。这次,总算也能出点力了。”
“傻瓜,跟我走。”池玉亭站起来走上前拉起苏秦,“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苏秦甩开了池玉亭的手,“卡木尔族长不想离开大明,可也不喜欢汉人,他讨厌汉兵,如果我跑了,族长肯定会向这里发兵,说不定还会恨起大明,那么结果一样会很糟。”
池玉亭楞住了,半晌,他喃喃地问道:“一定要这么坚持?”
苏秦复又抱膝在火边坐下来,“是的。”
池玉亭弯腰将手放在他肩上,温柔地说:“可是苏秦,你还小,这担子由你挑太重了。”
“池大哥,反正我家里没人了,就算是死,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因此难过的。”苏秦笑了,“而且,象我这样软弱的家伙,即使上战场也顶不了什么吧?这样,也许还能有点用。”他抬头仔细地看池玉亭,看见池玉亭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池大哥,你在哭吗?”他试探地问。
池玉亭没有回答。
“我就是有点怕狼,”苏秦低下头去,“好象会死得很难看呢……”他把脸埋在掌中,小声地哭了起来。
(八)
清晨的雪原,雪越下越大,冻得人打颤。
苏秦被剥光了上衣,两脚悬空绑在军营外雪原中的柱上。之所以把他绑得离地较高,是为了不被狼一下子咬断喉咙,卡木尔的极刑是要人慢慢痛若而死的。
远远的,军营边站满了人,那是观刑的士兵和卡木尔族人。悲愤的白发族长来了,他怨恨地望着雪地中的苏秦,这个为保疆失去多位亲人的老人被将军敬重地搀到了专为观刑而建的高台上,他用颤抖地手拿起了一只笛。
忽然间,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女人出现在观刑的人中,她是族长的女儿,玛拉沁的妻子,一位曾和族里男子一起在保疆战场上厮杀过的女人。这种血腥的行刑按惯例不让女性观看,可是,卡木尔族长点点头,默许了女儿的举动。
族长吹起了笛,没人听到笛声,那是一只听不见笛声的狼笛。不久,远处的雪原边缘闪动起了点点的绿光。
苏秦已被冰雪冻得麻木,他睁开眼睛,看见那越来越近的绿光。
那是雪狼贪婪凶残的目光。苏秦对此很熟悉,三年前,当他和父母在雪原上被一群饥饿的狼群围住时,看到的就是这种可怕的目光。
点点绿光慢慢的靠近了,苏秦甚至从那绿光中感受到狼心底的快乐,苏秦害怕极了。他想起了三年前,父母被狼群撕成碎片的场面,那场面在后来漫长的日子还常常重现在他脑海中,把他一次次从睡梦中惊醒。
狼群走近了,它们在离苏秦不远的地方站住,直钩钩地望着他。
苏秦开始啜泣。
一只狼对天长嚎起来,又一只狼加入了长嚎的行列,紧跟着,整个狼群开始嚎叫,嚎声在雪原中凄厉地回响。
苏秦开始大声地哭了起来。三年前,他也这样哭过,后来哭晕过去,等醒来时,是在一个人的肩上,那个人是池大哥。昨天晚上,池大哥走了,是他逼走的,他不要池大哥看到他撕成碎片的样子。
突然间,狼嚎声停了,狼群竖起耳朵,象是在倾听什么。
一匹马从雪原那边奔了过来,隔着狼群在远处停住了。马上的黑衣人披着厚厚的斗篷,看不清装束,也看不清他面巾下的脸,但苏秦却看见了面巾后那双熟悉的眼睛。
苏秦楞住了。
两人静静地望着对方。
黑衣人揭开斗篷,露出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搭上箭的弓。他缓缓起弓,瞄准了苏秦。
“有人要破坏行刑!”族长远远看见了,“抓住他!”
但是中间有狼群。
苏秦笑了,破涕为笑。
黑衣人轻叹一声,松开弦。
箭如流星飞向苏秦。
黑衣人拔转马头,消失在大雪中。
狼群闻到了血腥味,疯狂地扑了上去,撕咬着苏秦的腿,一次一次把他的身体咬着向下拖。
苏秦低着头,脸上带着感激和幸福的笑,他一点都不会感到痛苦了,因为一枝箭穿过了他的眉心。
“居然让奸细这么简单就死了!不可饶恕!那个人是谁?”卡木尔人愤怒地叫着,族长的女儿失声痛哭。
“不知道。”将军望着雪原深处的漫天雪花怅然的回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凉秋
(一)
秋天是个成熟的季节,田里是沉甸甸的穗,人们挑着割下来的谷子走在土埂上,脸上满是欣喜。
是的,连年的灾害,今年总算风调雨顺有了好收成,能不快乐吗?这田间垅头的欢愉感染着每一个人,连小路上骑马走过的路人们也被这欢愉所吸引。
“出门来果然是正确的,老是缩在京里,哪里看得到这么好的景致?”那十五六岁的马上少女望着荷担而过的农人感叹。农人从田里来,带着他同样荷担的儿子,孩子很小,但也挑着沉沉的担。
与少女结伴而行的另一个骑马人微笑着没有回答,他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看上去要稳重得多。
“老头儿,我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我?还在生气么?”少女转过头来,故意把脸凑到男子面前问道。
被称为老头儿的池玉亭收了笑容,“大小姐,生气是因为你的任性。”
“知道知道!”大小姐秦海青无趣地缩回头去,“真是的,这里又没有外人,就不能叫我小青么?大小姐听起来好别扭。”
“不行。”池玉亭真的就象个老头儿般古板,“称呼上的规矩不仅仅是为了给别人听,而且也是为了让你有点自觉。”
“我哪里不自觉了?”秦海青有些不快,“自打做了这个古里怪气的捕头,便要守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早知道不做也罢。”
池玉亭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问道:“若是你有自觉的话,便不会自己偷跟出来吧?”
秦大小姐噎住了,老头儿却也不再作声。
骑着马走了好一阵子,秦海青看了看池玉亭,小心地解释道:“反正这几天爹不在家,我在京里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再说我又不是干坏事,两个人去拜寿不是更显得我们诚心吗?”
“那你的功课怎么办?不喜欢就不学,天下哪有那么多让你喜欢的事?”池玉亭不冷不热地问。
“我猜你就是为这个生气!老头儿,你也太小气了罢?”秦海青突然笑起来,“就算你管束不严会被我爹怪罪,也不过是被教训两句,厚着脸皮听听不就行了?”
池玉亭叹了口气,大小姐正处在爱闹别扭的年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当他在她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时间脾气臭臭的,虽然还没到秦海青这么任性的程度,但那时也让秦伯父,不,现在该叫老爷了,为此很是烦恼过一阵。
“如果你回去把功课补起来,那么我被教训倒也值得。”老头儿无可奈何地说,“但你似乎总想让我为难。”
“哪有那种事?我自然不会让你独担责任。”大小姐调皮地笑起来,“我会跟爹解释说,因为老是闷在家里,没有什么灵感可拿来写诗填词,所以出来走走,也是为了换个心情,回去可以把功课修得更好。”
“就这么说定了,”池玉亭接口道,“既是这样,回去就把功课补起来罢,那我被教训几句也真值了。”
“喂……”秦大小姐听这话有些发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