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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民对穆师傅的话不敢全信,有人扯谎扯习惯了,连吹牛都不用打草稿的。不过穆师傅虽然说话信口开河,办事却很牢靠,人也爽快,没拿架子,一口就答应为叶卫军封魂。
李安民问她要什么报酬时,她小人家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拜个师父吧,一百年后到这山里来替我打杂看大院。”
李安民愣了愣,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一百年后?那我的骨头都能敲鼓了。”
穆师傅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会儿,立马就打对折:“一百年太长了?那就五十年吧,五十年后记得过来领山里户口。”
李安民没当她的话是真,自己却诚心实意地应允了:“好啊,其实要不了五十年,爷爷奶奶去世后我就没什么牵挂了,这谷里环境好又清净,我就跟卫军哥搬进来住,等我死了就埋在山里,到时候麻烦穆师傅替我拴个魂,让我做个长生鬼一直陪在卫军哥身边。”
穆师傅看了叶卫军一眼,笑着说:“人死都要去投胎的,叶师傅总有一天也要进轮回,你想跟他在一起,不如去烧香求月老,让他老人家把你俩手上的姻缘线多牵个十条八条。”
李安民也看了叶卫军一眼,叶卫军正注视着她,眼神高深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李安民竖起小指放在眼前,皱起了眉头:“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可靠,我也不稀罕什么投胎转世,连记忆感情都转没了,当个精明鬼比做个糊涂人要强,说起来那些在阴司当差的不都是鬼吗?”
叶卫军拍打她的后脑:“当差的都有公职,等阴禄到期,一样要投生,阎王爷还有任期呢。”
就在他说这话时,山窟里有一座黑色灵牌闪出了微光,李安民抬头看上去,就见牌面上写有“阎罗平等功德”,竟然是阎王爷的神牌,李安民拉了拉叶卫军,对他“嘘”了一声,意思是别说了,隔牌有耳,阎王老爷在听着呢。
穆师傅的视线在叶卫军和李安民脸上来回扫视,笑着说:“阎王爷和殿上高官都是有神籍的,期满要去受劫,劫难完了还得归位,就算不回地府也还有别的差事要做,都说人间劫是地狱劫的最后一道,也有人受着就不愿出来了。”
这夜没多谈,叶卫军和李安民被安排在僧舍里住下,过了半个月吃斋刮肠子的清修生活,养足精神后,穆师傅把两人领到一座山洞里,山洞底部很宽敞,与寺塔底层的结构很像,地面上布满阴刻的法阵,还有许多看不懂的咒文。
法阵中央矗立一座巨大的冰晶柱,上接洞顶下连地穴,柱身被四条黑黝结实的铁链捆住,一根锁链竟然比胳膊还粗,铁链各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出去,分别被法阵的四个阵位上。
穆师傅说斜斗坪之所以被称为“尸王谷”,正因为这儿被传为“尸王”的封地,她说话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冰柱,李安民顺着她的眼光朝上望,发现柱子里竟然有道模糊的人影,被冰晶体折射出来的光芒遮住,再加上离地太远,根本就看不清形貌。
穆师傅让叶卫军躺在冰晶柱下的一个圆形法阵里,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洞顶上的须弥座宝轮与地狱六道的壁画,每一幅场景都描绘得逼真生动。
穆师傅选择了与地狱六道壁画相对应的一个法阵,对李安民说:“如今支撑着叶师傅躯体的是历代百隶的魂气,不是普通的死灵,罡气太烈,就算被我用封魂术封住七窍,至多再撑两年,那些魂气就会爆体冲出来,到时候他的灵魂会被撕裂,落得一丝不剩。”
李安民说:“黄半仙叫我们来找你,说你会给我们指条明路。”
穆师傅笑道:“不是一条,是两条,先说保险的——我可以给叶师傅做个功德圆满的超度,让他尽快解脱。”
李安民压根没考虑,也没费心征求叶卫军的意见,摇头说:“不要这条,这不是解脱,不要!”她的语气有些激动。
叶卫军拍拍李安民的肩膀,顺着她的话说:“不需要。”
穆师傅撇嘴笑了下:“另一条路不好走,想要使叶师傅的躯壳能承纳百隶的魂气,就必须让它变成像百神谱那样的附灵媒介。”
李安民随身携带的傩神面具就是百神谱的一种不完全形式,百神谱是通灵的巫器,能招出驱避鬼疫的斗铜子。
斗铜子原本是种噬魂的凶兽,古巫方相把它的灵魂分封在一百三十三名仆隶体内,也就是通常说的百隶,祭祀时需要让百隶附灵在巫器上,聚合魂气显化出斗铜子的兽形,依靠百隶的灵魂来压制它的凶性以供傩巫驱役。
用血肉之躯制造百神谱最容易发生的意外状况就是媒介的灵魂被斗铜子反噬,从而变成一头人形凶兽,能否压制斗铜子的凶气,除了要靠媒介的自身素质,还得看制造媒介的傩巫行不行。
穆师傅对李安民说:“我听道士提过,说你祖上是担任百隶的振女,能使百隶显像的祭师,那地位至少不会在狂夫之下,再加上你跟叶师傅渊源不浅,由你亲手来做成功率高些。”
听了她这番话,李安民不免想起雕刻皮影的鲈鱼掌柜和雕偶的管师傅,鲈鱼掌柜曾说过,方士的媒介必须要亲手制作才能发挥应有的效果,想来这点在巫术上也是相通的。李安民义不容辞,也不打算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穆师傅把操作过程和注意事项告诉两人,留下符袋就离开了洞窟,说是三天之后再来验收成果。
叶卫军盘腿坐在法阵中央,把符袋摊开,从里面取出装魃砂的盒子和针线包,对李安民说:“来,手给我。”
李安民乖乖地伸过去,叶卫军用针在她的十个指头上各刺一针,依次把血挤在小盒子,拿出一支符笔递过去:“把砂调匀,润笔描阵。”
李安民依言照做,一边不解地问道:“我的血那么管用吗?怎么开阵都要我献血啊?”
“血液可以导引魂气,你的血也不是什么场合都适用,关键是为了让百隶显像,你曾经招出斗铜子驱避了兽灵,我想……你的血气多少能克住它的凶气。”
李安民调好魃砂后,趴在地上,从外至内把法阵的刻纹涂成红色,描画完法阵之后,在阵外贴一圈符,接着要封魂,叶卫军仰面躺倒,让李安民用魃砂点住他的七窍。
“自古以来,风险最大但效果最好的附灵法就是埋符,小妹,用魃砂给百神谱封面,裹上封魂符,符袋里有个皮囊,把它拿出来。”
李安民一一照做,打开皮囊一看,里面竟然是套缝尸工具,刀口锋利、刃面雪白,像白晶石打造成的,还散出丝丝寒气。
叶卫军拿起一把单刃刀细看,用手指在刃面上来回擦拭,说道:“这应该是用谷外那条双头巨蟒的鳞片磨制出来的,小妹,你就用这刀打开我左边的胸腔,把百神谱埋进心脏里。”
虽然李安民早就听穆师傅提过了,但听归听,真实施起来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卫军哥,我是上过人体解剖课,但那是艺用人体解剖的讲座,从来没上过手术台,也就在上小学时解剖过鲫鱼和青蛙,呃,解剖完它们就挂了。”
“傻瓜,就算你把我的心脏掏出来也没事,当成解剖尸体就行。”叶卫军笑着安慰李安民,拉住她的手放在领口上,缓缓吐气,说:“来,我教你,先把纽扣解开。”
李安民跪在叶卫军身侧,解开扣子,脱去上衣,叶卫军指压胸口,用手丈量,找到点头按住,对李安民说:“从这里开始,往下竖切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就用那把单刃刀。”
“不用戴手套吗?还没消毒……”
“不需要,这不是手术,别紧张,我不是教你切过猪肉吗?”
“那能一样!?”李安民龇毛了,盯着叶卫军起伏的胸大肌猛瞧了会儿,咽了咽口水,努力回想临床解剖教程里的内容。
她用刀从叶卫军的手指下方切开一个小孔,抬起左手,把两指插进去,由于没戴手套,手指能清楚地感觉出肉壁的黏湿,冰凉凉的,竟然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叶卫军低低呻吟了一声,李安民马上问:“疼吗?我看教程说这样能避免割伤脏器。”
“还好……你别顾忌我,继续。”叶卫军面色发白,额上渗出细汗。
李安民点点头,从两指之间把胸壁切开,先切一道三寸长的竖口,没有血流出来,刀口的血液像被凝结了般,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冰晶状的保护膜。
李安民稍感安心,照着叶卫军的指导再在竖口上方横切一刀,形成“T”字型,将胸肌和胸壁一并剥离,叶卫军用自己的手当扩张器,把两根肋骨撑开,李安民换用剪子剪开心包,选择左心房,在左右静脉的入口之间作直线切割,剖开之后,把傩神面具埋入瓣膜内,再一层一层地将剖口缝合好。
这就等同于给叶卫军做了个开胸手术,神奇的是一滴血也没渗出来,血液像凝固了似的紧紧吸附在皮肉上,就连掏进体内的手也只粘了些半透明状的红色晶体。
“卫军哥,还能吃得消吗?”李安民把刀剪插回皮囊里,就拿脱下来的衬衫轻轻擦拭叶卫军身上汗水。
“没事。”叶卫军轻轻吸了口气,撑起上身半坐起来,李安民连忙扶住他。
就在这时,一团金红色的光芒从叶卫军的胸前浮出,落在地上形成一簇火苗,转瞬朝四周蔓延开来,火舌流窜,眨眼间就把法阵内部变成一片火海,火焰没有热度,似乎只是一种固有的形态。
叶卫军的皮肤上突然浮现出许多诡怪的面孔,或哭或笑、变幻莫测,剖口的裂缝中不断溢出点点金光。他的身体剧烈痉挛,两眼暴睁,瞳孔里红光闪动,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跟在地底的情况非常相似。
地面上的法阵散出刺眼的白光,光芒自地面朝上不断延伸,直至与洞顶的壁画相连,形成一道光柱,将叶卫军和李安民笼罩其中。
一头马身鸟头的怪物从火焰下腾起,这就是斗铜子,李安民还能记得这头怪兽的模样,她紧紧抱住叶卫军,斗铜子正用那双赤红的双眼凶狠地瞪过来,李安民皱起眉头,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斗铜子扬起前蹄人立而起,昂头长声啼鸣,募然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入叶卫军的身体里,在光芒隐没的同时,火焰也随之熄灭,叶卫军的身体却散射出青光,向来冰凉的皮肤变得灼烫。
他挣开李安民的手,反身把她压倒,这一扑的动作非常粗暴,李安民没来得及防备,后脑勺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眼前一黑,立即就晕了过去,合上眼之前,她依稀看到叶卫军眼泛红光,把头凑到近前,张大了嘴……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结局,希望各位能留个爪印T T
大结局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湖面上,将湖水染成一片金黄色,盛放的荷花随波逐流,小小竹排荡漾在波光花色之间,竹排上躺着一个白发斑斑的老人,朦胧的暖光将她苍老的面容映照得格外祥和,在老人的身侧坐着一名青年男子,青年握住老人斑驳起皱的手,柔声说道:“看,荷花开了……”
老人的眼角闪出泪光,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气声:“开了,满湖都是,红的……粉的……真的开了……”
男人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看到了吗?这就是家乡的荷花,我们到家了。”
老人缓慢地转动眼珠,嘴角微扬,视线定定地直视正前方,张了张嘴,声音几乎听不见了,看那嘴形,像是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男人拍了拍她的手,嘴巴动了一下,像是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