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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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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秋萤在耳朵尖,在外头奋力地听了个大概。

原来宛知在姥姥家帮着看孩子,有次这帮小子去了河沟子里摸泥鳅,宛知拿着鱼篓跟在后头。这个河沟子也就是个半大的水泡子,附近有种水田的,经常来这里取水,所以现在里面的水只到膝盖深,不过水底都是淤泥,所以宛知不敢大意地在岸上仔细瞧着他们。

那天骄阳似火,宛知给这帮小子们头顶上都扣了个硕大的荷叶,他们人还没下水,就欢快地叫嚷了起来:“快看,这有泥鳅!”“这也有!”“表姐!有须子!在吐泡泡!”

听到这里,秋萤差点没乐出声来。想想啊,将这话连起来“表姐有须子在吐泡泡”这是个怎样的情形?

秋萤捂着嘴差点笑岔了气,忽地背后有人给轻轻拍了几下。秋萤拿眼一溜,果然是她的长青哥。

柳长青轻声问:“在自己家还听墙角?”

秋萤连连比划说:“听大姐的墙角。不常有的。”

屋里宛知丝毫不知情,继续说了下去。

那日宛知抱着最小的弟弟小石头在岸上树荫里看着他们摸泥鳅,还指导他们用石块和水草拦起了一个水坝,然后将水往两边淘。水面渐渐缩小后,果然小鱼“噼里啪啦”的在水面上跳了出来,小虾甚至不安地爬上了沟壁,泥鳅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机的迫近,争先恐后地往烂泥里钻。

乌油软烂的泥巴带着轻微的响声从脚趾缝里欢快地挤了出来,几个小子撅着屁股把手伸进泥巴里,一顿乱摸,无奈泥鳅滑溜得很,时不时就听到他们可惜的叫嚷声:

“哎呀,捉住了,又跑了!”

“哎呀,一个大的,不行!没抓牢!”

“这有一个,快拿鱼篓来!啊!啊!滑走了!”

宛知笑着告诉他们不要用手摸,可以用脚趾头找,找着了就夹住它,然后用手捉上来。无奈这几个小子领悟力不高,怎么都不得其法。眼见着水坝中的水面又渐渐地回渗了上来,宛知见他们玩得兴起,再瞧瞧四下无人,就挽起了裙角,脱了鞋子,自己也下去了。

不一会儿,泥鳅就一条一条地甩到了岸上的鱼篓里。宛知又将窍门细细地说与了他们,这才洗脚上了岸。

不料一抬眼,岸上的大柳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书生,正目瞪口呆地瞧着她。

徐氏听到这里,咳嗽了一声,责备道:“宛知,你已经十三岁了,就要及笄了,怎么好跟着孩子们一起胡闹去呢?还脱了鞋子卷起了裙角,你也太不注意了!”

宛知连忙认错,接着道:“我当时也觉得不好意思,就赶紧套上鞋子,放下裙子,然后带着他们几个回家去了。并不曾与他多说哪怕一句话。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怎么了?”徐氏连忙问道。

“谁知道他好像是跟着我认到了姥姥家的门儿,往后我就经常在门口附近见着他。不过他也不过来说话,我也就不甚在意。”宛知道,“今天回家之前,又在附近见着了他,舅舅在往车里搬东西,他瞅着无人时过来,忽地说了一番话。”

“他说了些什么?”徐氏紧跟着问道。

“他说……他说他见着了我的脚,也见着了我的小腿,还说已经打听清楚了我是哪家的姑娘,不日就来铜锣湾提亲!”宛知一口气说完,然后忐忑道,“娘,怎么办啊?”

徐氏想了一会儿道:“听你这么说,他好像是个酸腐的书生,认死理儿的那种。唉,就怕他将此事加油添醋一番,四处乱说坏了你的名节!这便如何是好?我一时也不得什么主意,等晚上与你爹爹商量一下再说吧!”

说完又数落了宛知几句,诸如出门在外怎地如此忘乎所以之类的,宛知只是一味地忐忑认错。

秋萤直起身子来,敲了敲窗户,忽地扬声问道:“大姐,那书生长得如何?有我长青哥好看么?”

柳长青登时有点脸热,急急拉了她一下,无奈道:“你又胡说什么呢?这下好了,听墙角听得如此明目张胆,还把没听到前因后果的我也拉下了水,叫你大姐要害臊了!”

秋萤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长青哥又不是那个书生,大姐害什么臊?”

话音刚落,只听到屋里传出徐氏威严的声音来:“秋萤,长青!你们给我进来!”

柳长青轻叹了一口气,先扬声喊道:“婶子,这就来。”然后眼睛一瞄,不出意外地发现秋萤要逃,立马一把拉住了她,轻声道,“逃也不顶用的,你刚才都忍不住出声了!再说,要是说我自己跑来听墙角,谁也不会信的。”

秋萤立刻笑嘻嘻地讨饶,小声道:“长青哥,好长青哥,你去你去,我就说见你在这里跟了过来,只听得几句。娘才不会怎么样你呢!我就不行了,就跟你说的那样,说我自己跑来听墙角,娘一百个信啊,我要过去,非吃一顿笤帚疙瘩不可。”

这里正踌躇间,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宛知拿着笤帚出现在门前,冷面冷声:“哪里用得着娘动手?你还不快给我进来!”

秋萤一口一个“好大姐,我耳朵疼,啥也没听见”地走了过去,还不忘拿眼瞪柳长青,似乎是责怪他不够义气。柳长青摇摇头,连忙跟上去。

徐氏已经也来到了堂屋里,柳长青上前忐忑地叫了声婶子。徐氏看着柳长青神色忸怩,颇有些不安,再看秋萤揪着长青的袖子,整个人都缩在后面,不由得好笑,面色也跟着和缓了些。

徐氏开口道:“秋萤,是哪个教导你可以偷听墙角的?”

秋萤小声应:“娘亲,我……无师自通的。”

徐氏憋着笑:“你还会用无师自通这词呢?那你晓不晓得听墙角乃宵小所为啊!”

秋萤听了倒没怎么,柳长青面色倏地红了起来,徐氏看一眼,知道长青心思略重,怕他对号入座,也不好再说,只道:“还把你长青哥拉下水,有难同当啊?”

秋萤从柳长青背后伸头出来,忐忑道:“不是的,娘。”徐氏一听她难道还要辩解不成?却听到秋萤接着道,“不是有难同当,我想让长青哥帮我挡着,我自己逃来着,没来得及。”

宛知气笑了,拿笤帚冲她轻挥了一下道:“你也好意思说!”

秋萤却嘿嘿干笑了两声,揶揄道:“我当然好意思说,是大姐不好意思说!”

宛知愣了下,随即脸红,扭头喊道:“娘,你看她!”

徐氏吩咐道:“秋萤,你去后院里看看表哥表弟去,将客人扔在那里,咱们都窝在里屋说话,不是那么回事儿。长青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秋萤虽然不愿,此时却也不敢顶嘴,只好耷拉着脑袋拉开了屋门。不料抬头一看,恰见宛如进了家门,立刻扯开嗓子喊道:“二姐,二姐,你来得正好!舅舅家的弟弟们都来了,在后院帮着择菜呢!娘让你过去看着点儿!”

宛如摘下草帽来,接话道:“就为了这事儿让舅舅找我回来啊?大姐不是回来了么?还用得着我啊?我先洗把脸。”

秋萤立刻跑到水台前,拧湿一条手巾递给了她,推着她往后院里走:“大姐跟娘有事儿,里屋说话呢!你擦擦快去,表哥表弟们扔在那儿半天了都。”

宛如疑惑地看她一眼,接过手巾抹一把汗,向后院子走去。

秋萤见她去了,赶忙又回到堂屋里。正听到徐氏在问:“长青,你也不是外人。你倒是说说,这事儿如何是好?相相亲什么的倒无所谓,你宛知姐也到了这年纪,只是万一咱们相不中他,他不三不四地散播些不清不楚的,却让人头疼得很啊!”

然后没等柳长青说话,宛知小声地辩驳了句:“娘,他不会的。”

秋萤连忙插话:“大姐,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然后扭头冲徐氏说,“娘,我打赌大姐还有话瞒着没说。”

宛知瞪了秋萤一眼,无奈地道:“娘,其实他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他先说的,他先说的……”

徐氏着急,出声问道:“他先说的什么?你倒是说啊!”

多情少扬

宛知看一眼长青和秋萤,最后垂垂眼睛,似乎是下了决心道:“他先是自报了家门,接着就说,就说……”下面声如蚁呐,“就说……对我……一见钟情。”

见徐氏没有说话,宛知重又抬起头道,“然后才说,这几日已经打听清楚了我的家世背景,准备回去就禀明父母,不日就来铜锣湾提亲。还……还认真地让我仔细看看他,跟我解释说,他不是自命风流更不是登徒浪子,乃是……真心实意。还说他家中父母双全,上有一个兄长,在密云县城里有些产业。”

宛知辩白似的道:“我见了他说了许久也不离去,心中羞恼,就说他即便不是本心,也是唐突冒犯,让他速速离去,莫再提这些有的没的。”

徐氏道:“那他又如何说?”

宛知道:“他……他还能怎么说?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了!说什么看到了这儿,看到了那儿。”宛知红了脸,啐道,“其实我当时脚上都是烂泥,去荷花池洗的时候,也是背对着树的,且很快套上了鞋。哪里有什么可看见的?”

秋萤听着听着,心头忽地想起了一人,出言问道:“大姐,那人不是自报家门了么?他叫什么啊?”

“姓何,名叫少扬。”宛知道,“他家是密云县城的,家中好似开了家酒楼,这次是到徐家洼乃是探望同窗好友的。”

何少阳,酒楼,密云县城。张秋萤叹息一下,不会这么巧吧?立刻追问道:“大姐,他有没有说他大哥叫什么啊?是不是叫何少一啊?”

柳长青心中一动。

宛知看秋萤一眼,道:“这他倒是没说。怎么,你竟认识不成?”

柳长青出声道:“宛知姐,他可曾提起他家酒楼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停云楼?”

宛知一愣,随即道:“好像……是的。怎么,你们竟都认识不成?”

徐氏出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长青,你说。”

柳长青当即整理下思绪,回道:“婶子可记得拍花子一案?当时出手帮忙的,一是我祖父旧友密云城北赵府的公子赵成煦,另一个就是密云城中停云楼主,何府的少爷何少一。听宛知姐说的情况,这人既是叫做何少扬,又有一个兄长,那应该就是何少一的弟弟没错了。”

秋萤抢话道:“大姐,我跟你说,他家别的不说,酒楼里的饭菜那可是真好吃啊!”说完扭头冲徐氏道,“娘,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既然认识,我想这事儿成与不成,他都不会真的出去嚼说什么。”

徐氏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起身道:“行了,这事儿暂且这样吧。咱们赶紧的备饭,赶在天黑前将晚饭用了,省得你舅舅回程走夜路。”又对长青道,“长青也留下帮忙,晚饭的时候,将柳公也请过来,一起在这边吃。”

几人出了堂屋,恰见着宛如领着几个小子从后院回来,手里都捧着些择好的青菜。柳长青连忙去井台上绞了一桶水上来,秋萤递过洗菜的粗陶盆子,又搬了两只小板凳来,一只给柳长青坐,一只上面放了张秫秫秆子编成的圆盖垫,好用来放洗净的青菜。

宛如领着几个表弟在井台边上的脸盆里洗了脸和手,几个小子在后院子迷上了葫芦架,又跑回去玩儿了。宛如叮嘱最大的徐宝儿看顾着弟弟,别到水池边儿上去,也就不再过去看着了,转回屋子里,去换衣服。

小梨涡睡醒了,在里屋哭叫了两声,秋萤洗手进屋将弟弟抱了起来,点点他的嘴唇说:“别哭了,今天有好吃的,你也能跟着吃个嫩鸡子儿膏,然后喝点汤什么的。走,三姐抱你去门口闻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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