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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不知怎么回事,二少奶奶把她的嫁妆强行从这里拿走了,太太就气病了。”
陈里正坐不下去了,他也不想假惺惺去探病,毕竟他们没什么交情,再说,他一个大男人,去人家寡妇家内宅干什么?
“那,让你家太太好好养病吧。给她说,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就差人去找我,在下一定会尽力的。”
他一出门,脚步匆匆去了南落村中一个看着比较富裕的人家,开门的是肖里正:“陈大哥来了?快进来坐。你不来,我还打算去找你了呢。”肖里正一脸热情的模样,不过,若陈里正仔细去瞧,一定能看出这笑容,仅仅是皮肤和皱纹堆出的。
“那事儿到底办得怎样了?”不待坐稳,陈里正急急问道。让张焦氏休了茵茵,就是这个陈里正捣的鬼,京城里,还没有公婆可以休媳妇的,这儿虽然有这风俗,但农村人,娶一个实在不容易,很少有人会休掉。张焦氏整天坐在牌桌上,怎能知道这个呢?陈里正找到张焦氏,试探着给她出了这馊主意,可把张焦氏高兴坏了,自从分家茵茵顶撞她之后,她一直想借机会,出了这口恶气。
“照你的意思,已经办妥了,唉,可真不容易,闹得挺厉害的。”肖里正还是一脸谦恭的表情,不过,他心里非常腻味:人家一个小女人,男人不在家,过日子容易吗?仅仅是没有把丫鬟嫁给你儿子,你就这么的整人,这人心也太狠了。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是为老婆报仇的,你老婆在人家那儿闹得那么凶,还说了侮辱人的话,你怎不提呢?
“谢谢老弟。”陈里正怎能知道肖里正的心思,闻言脸上笑成一朵花儿,“哪天到镇上,我请你喝酒。”
“喝酒就免了,小事儿。”肖里正摆手。
“这怎么行呢?酒是一定要喝的。哎,老弟,那刘氏,什么时候能走呢?张焦氏还让她住家里呀?”
肖里正越发觉得这陈里正狠毒,不过,他脸上不敢表现出来,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今后离这人远点,表面却假装为难地说:“刘氏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走的,张焦氏拿了她的嫁妆,她这次收回了一些,那些被使用了的,婆子用宅子和地顶账,已经立了契约,她现在住的宅子和荒地,都转到她名下了。”
陈里正一愣,大前天,张焦氏还许诺,如果那荒地收回来,就卖给他。他挺喜欢务果树的,北落村的水,没南落好,只能长枣树柿子,却不能栽杏树、梨、桃,虽然只差几里路,那里的水果,比这边品相差很多。
“嫁妆能顶那么多地和宅子?”他有点半疑半信。
“我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那天刘氏拿这么大点一个首饰盒子,很老旧的样子,居然能在镇上的当铺里押出十两银子,咱们镇上的朝奉,可是从大埠子请的,料想不会看走眼。张焦氏还拿了媳妇什么东西,是从皇宫里赏出来的,好像也很金贵。”
“?”陈里正很吃惊,张了张嘴没说话。
“陈大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们兄弟谁跟谁呀,你说!”陈里正后牙紧咬,说话都瓮声瓮气的。
“我劝你还是放手吧,这刘氏说不定哪天来个大官亲戚,若知道了咱们做的事儿,还能轻轻饶过了?那些大官儿对付咱们,还不是像捏死个虫子这么简单?”肖里正说着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一搓。
“她都落魄到这里了,哪里还有什么大官亲戚?”陈里正不屑一顾。
“这可说不来,反正我今后离刘氏远远的,你不怕我怕!”肖里正心下说,我就是不怕,我也不跟着你趟这浑水,我何苦白白得罪一个人?说不定还是个会带来危险的人!
陈里正暗骂他胆小,却拿他这样没有办法,肖里正的话,也让他心里有点担心,他一时脑子里乱哄哄的,看看天色已晚,他只好告辞往家走,边走边生气,他当北落里正也有十年了,村里人但凡有事,都来找他,哪个对他不笑脸相对的?时间久了,他已经养成了跋扈的脾气,哪个人有丁点忤逆了他,他都会气愤难耐。
陈里正一个人摸黑走路,越想越气,肖里正刚才告诫他的话,都让他抛到了爪哇国:“刘氏,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他捏紧拳头,恨恨地发誓。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要有实力
同一天夜里,张焦氏的大儿子,茵茵以前的小叔子张海青,来敲荒宅的大门。
“你来做什么?”鲁妈一脸不虞地开了门,口气冷冰冰地问。
“我找嫂子有点事儿。”张海青神情有点恍惚,没有注意鲁妈的神态,声音低哑地说道。
“你找小姐有什么事儿?”
张海青嘴唇嚅嚅,却没有声音。
“不说,我关门了。”鲁妈不客气地关门,转身进去了,张海青这才发现不对劲,有点愤怒地对着紧闭地大门,过了一会儿,又丧气地叹了口气,他伸手,再次敲门。
“小姐说你有事儿白天再来,她一个女人家,晚上接待你不方便。”鲁妈语气冷硬地隔着门说。
“你开开门嘛。”张海青费力地压住心底的难堪,软声央求,“我有事找嫂子,白天不好说的。求你了。”
鲁妈诧异地看了大门一眼,声音也略温和了一些:“你等着。”
茵茵不知道张海青找她何事,见才吃过晚饭,时候尚早,就答应让鲁妈带他进来。
“嫂子!”张海青有点拘谨地站在茵茵住的那间房子的外间,他还是第一次来嫂子这里,看到紧窄的房间和屋里简陋的家具,很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似乎是他造成这状况的。
“不要再叫我嫂子了。”茵茵指了指八仙桌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在京城时,他是和茵茵一样可怜的人,张家的正经主儿,哪个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的。
“嫂子,啊,不是,我叫惯了,你别生气。”他低声说着,语气有点哀求的意味,茵茵看他说的可怜,心里也有点酸楚,就岔开话题:“你找我什么事儿?”
“嫂子,我求你,把那对镯子给了母亲吧。”
“不行!想得美,你知道那镯子值多少钱吗?”不待茵茵说话,鸭蛋大眼睛先瞪得溜溜圆,茵茵摆手示意,让她不要说话。
张海青肩膀耷拉下来:“嫂子,母亲实在喜欢那对镯子,这不吃不喝病了两天了,我求求你,你就给了她吧,你的好意,我一定会报答的。”
“说的好听,红口白牙的就想把人家那么珍贵的镯子拿走,真和你妈一路货。”鲁妈跟着张海青进来,就站在门口没走,这时,愤恨地接话。
“我和母亲不一样!”张海青抬头恼怒地大声说了一句,见鸭蛋的大眼恨恨地盯着他,肩膀又耷拉下来,头也低下去,他声音里略有点委屈地给茵茵说:“我和母亲不一样的。”
“那你说,你和你母亲,哪儿不一样?”茵茵让鲁妈和鸭蛋别说话,她用温柔地语气,问张海青。
“我,我绝不会拿别人的东西——”他说不下去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低下了头,好一会儿不说话,茵茵也不说话,房间里一片寂静,寂静得让张海青觉得非常压抑,他鼓了鼓勇气,低声说道,“嫂子,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好人,你对长工都能很好,母亲她已经病了,那镯子你就给她吧,你的好处,我将来一定会报答的。”张海青攥了攥拳头,鼓足勇气说出心里话,不由悄悄长出一口气。
他的动作,茵茵都看在眼里,这孩子能这么孝顺,让茵茵感到高兴,即使他孝顺的是张焦氏那个麻唬蛋。不过,茵茵并不打算把镯子就这么给他。
“你拿什么报答?”茵茵低声问道,语气柔和。
张海青很意外地看了茵茵一眼,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我只问你,你拿什么来报答?”茵茵追问,她一定要他回答这个问题。
“我,我反正会报答你。”张海青额头隐隐有汗水冒出,灯光下亮晶晶的,他见茵茵不说话,又低低地祈求地说,“嫂子,我知道你是好的,都是母亲的不是,可是她病了,两天都没吃一口饭,你就饶过她,别和她计较啦。那镯子——”
“海青,你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吗?”
张海青见茵茵忽然说这话,一脸诧异,张着嘴回答不上来。
“好人是想付出之后,希望获得相应的回报,坏人们不想付出,光想收获。好人和好人交往,就是投桃报李,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坏人和坏人交往,你拿了我一文钱,我想方设法拿回两文去。”茵茵话说的清浅,道理却深,张海青信服地点点头。
茵茵继续说:“好人和坏人交往,那就要吃大亏的,好人先付出,后索取,坏人光索取,不想付出。所以,好人都不愿意和坏人交往,谁要是坏人,就没人愿意和他打交道,都怕吃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嫂子,你说得真好。”
“那我,就不会把镯子给你娘。”茵茵说话的声音随低,但语气决绝,“若是别人来求,我或许还会想一想,但你为她求,那就不行。你的母亲从来不知道好歹,也不懂什么是感恩。你父亲不在了,我们几个就是张家那一院儿人欺负的对象,这些年,我对你母亲十分忍让,不想和你母亲起冲突,让那些人趁机抓住把柄对我们下手,你母亲可有体谅我的好心?她把我的忍让,当成了我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及至到了这里,我本想和你母亲共同支撑这个家,把你们兄弟抚养大,你看看你母亲对我做了些什么?”
张海青恨不能地上有个缝儿,让他钻进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嫂子,你把镯子给了我娘,就是给了我,我长大,一定会报答你的。”
“海青,我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是实心实意的,我问你,你拿什么来报答?你书读得十分好,有可能中个功名,当什么官儿吗?”
张海青肩膀一下子耷拉下去,他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你有什么技能傍身吗?还是你很会经营人脉,将来有朋友提携?”茵茵的言语听起来很温和,就像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似得。但却让张海青觉得句句都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这些,他从来都没想过。
“不要轻易向人承诺自己没把握办到的事儿。”茵茵淡淡地说。
张海青抬头看了一眼茵茵,心里忽然一阵恍忽,觉得眼前不是才比他大两岁的嫂子,而是一个饱经生活磨砺的睿智老者。难怪她敢跟母亲叫板,敢一个人带个老弱妇孺离开大宅,靠一片荒地来过日子,他感慨,现在让他离开家庭,他都不敢呢,他完全没了主意,只是怀着最后一线希望,低声问茵茵:“嫂子,你真的不管母亲了吗?”
“那要看你母亲能不能摆正做母亲的位置,母慈、子孝,这二者是分不开的。”
张海青说不出话来,他略有点绝望地看了茵茵一眼,站起来向茵茵告辞,无精打采地准备离去。
茵茵有点怜惜地看着这个才十四的小男孩,以前关在大宅子里,除了被人欺负,被人轻视,从没人和他真心交朋友,也没有人给他讲道理,唯一肯关心他的娘亲,还是一个夹缠不清根本不懂道理的麻唬蛋(弄不清道理的人)。茵茵希望,她今天的拒绝,能让张海青明白,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即使是好人,你也不见得能求得动。
“想要活得好,必须要有实力。没有实力的人,就是承诺,都没有分量。”茵茵送张海青走到大门口,分别时,她低声说道。
张海青身体一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哑声说:“嫂子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