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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解药交给了我,说是如果你可以接受我的身份,我们就一起生活,如果你不愿意,我还可以重新染黑眼睛,让一切恢复原样……我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只是听了墨长老讲的那个故事,忍不住每天晚上偷偷地来看你的模样……哥哥,你也同意的,每一个民族的人都有好人坏人,不能……不能一概而论……”
季宁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解释,他的唇角慢慢上扬,多日来隐匿的自卑焦虑最终化作一阵大笑:“说什么玄林是抗冰名臣,清流领袖,原来竟和冰族女人有染,还要染黑了女儿的眼睛来欺世盗名!而你呢,你平素那样口口声声地要调解冰族和空桑的对立,消除我们的偏见和仇恨,让我们都拜倒在你圣女般的光辉下,却原来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们父女两个都是骗子,若是我今日没有看到真相,还不知要被你们蒙骗多久……”
“哥哥,不要这样说,我也是前些日子刚刚知道……我没有骗你,没有骗你啊……”水华惊慌地反驳着,想要扑上去抱住季宁神经质般颤动的身体。
然而季宁用力将她推开,他脚步踉跄地靠住身后的墙壁,笑声虽然慢慢停歇,口气中的自嘲悲哀却越来越明显:“可笑我一直是你们父女两个的棋子,乖乖地听从你们的摆布。为了成全玄林的清名,我竟然可以含冤认罪,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到这个地方来,还要小心不要让你看到我吃过的苦,生怕玷污了你纯洁的双眼!你知道在可以烤熟鸡蛋的砂石地里往返背土七八个时辰的辛苦么?你知道白天挨了鞭子,晚上却只能缩在寒风中生生熬过的疼痛么?你知道一个原本自由的人被戴上镣铐,任人像牲畜一样驱赶侮辱的悲愤么?呵……其实这些还算好了,总好过被自己一直信任和爱慕的人欺骗,欺骗得可以傻乎乎地到空寂之山去送命,还要为了他们的高洁出尘而自卑自责!'空桑良心',呵呵,路铭你和我一样,其实瞎了眼睛的是我们!”季宁说完,复又笑了起来,转身扶着墙壁就往驿馆的大门外走去。
“哥哥,你别走,我可以让一切都恢复原样!”水华一边流泪,一边跑进自己的屋子,赶在季宁打开沉重的驿馆大门前拦住了他。她的手中托着一个白色的瓷瓶,举到季宁面前,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道:“我原本想过些时候再慢慢告诉你真相,可既然今天被你发现了,我们就从头来过好不好?”说完她用力拔开瓶塞,将瓶中的药水一倾,尽数倒进双眼之中,黑色的药水顺着眼角流下,黑夜中如同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哥哥,一切都没有变,对不对?”水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面前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渐渐融化在一片浓烈的黑暗中,再看不见他睡梦中含笑的温柔的表情,也再不见他刚才寒冰一般阴冷的怨恨。这样大剂量的药物倾倒在眼中,恐怕会永久地损害眼睛,再也不能够靠解药复明。可是,如果能当这一夜只是一个噩梦,醒来后一切都不曾改变,她已经不在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季宁怔怔地看着水华大睁的眼睛又恢复了原先浓丽的黑棕色,却再不复方才清亮的光泽,黯淡得如同干涸的枯井,好半天才冷笑了一句:“怪不得你的名字里有个'水'字,'凝水成冰,化冰成水',无非是骗人的把戏。就像你的父亲一样,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能让那个傻子心甘情愿!”
这句话如同尖刺一样,让水华蓦地摇晃了一下,却再也没有人伸出坚实的温暖的手臂来扶她一把。她微微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听到驿馆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又“砰!”地合上。
呆呆地沿着墙根滑坐在地上,水华听到季宁的笑声渐渐消失在远方,她心头一片茫然。为了保护他们父女不受这个秘密的伤害,玄林曾经在神灵面前求到一个诅咒:凡是由于知道水华的身份而想用这个秘密要挟他们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要在讲出这个秘密前死去。当年的侍女四月,正是死在这个诅咒之下。
水华并不相信季宁会遭受诅咒,但她却蓦地想起了白日里骏鹏派人送来的口信:今日夜里,待在驿馆切莫外出。预感到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水华猛地拉开门,心急火燎地跑进万籁俱寂的街道,向着季宁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十五、焚心
脑子里一片空白,季宁发疯一般往前奔跑,根本不在乎自己要跑到哪里去。此时此刻,他只想远远地离开那可怕的真相、可恨的谎言、可怜的哀求,跑到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去放声大哭。
脚步下意识地将他带到了城外,隐隐地可以看见看守瓜田的小屋,那是他无数次走熟的道路。可是季宁蓦地顿住了脚步,那个地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栖身之处,早已有另外一个囚犯接替了他的位置,而他现在,根本无处可去。
脚下一软,季宁靠着一棵红柳坐倒在沙地上,仰着头无神地望着天上的月亮。伊密城的天空异常干净,显得一轮明月越发皎洁无暇,就像水华圣洁的脸庞……他蓦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深深地将脸埋到膝盖里去——不要再想她,不要再想她!自己受过的苦楚和侮辱还算少么,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最信任最爱恋的人来淘干他最后的一点温情?可是,她将药水倾倒入眼时的决绝和悲哀,又是那么真切,让季宁的心中一阵抽痛。
不要再想她,不要再想她!不要再想原本透亮的眼眸如何一点一点黯淡无光,不要再想她哽咽的嗓音是如何痛彻心肺,季宁啊,你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就让自己放纵地愤怒一回吧!就算不是对她,也是对她那心计深沉的父亲!
自怜自伤之中,先前遭遇的种种又一点一点泛上心头,让季宁愤恨得不住颤抖:
“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大人先保全自己,才有希望成全路铭的遗愿,剿灭冰族。季宁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就让我担下这些无法抵御的罪名吧。”
“只要大人记得取回鲸艇图纸,一心剿灭冰族,季宁就死而无恨了!”
“大人既已知道路铭所受的苦楚,还请不要辜负他的苦心才是。”
……
这些都是他曾经亲口说出的话,说话之时是多么情真意切,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幼稚单纯得可笑!而玄林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呢?或许是在心中暗暗窃喜他乖乖入彀吧?怪不得,当初自己提出认罪以保玄林名誉,对方竟然顺水推舟地允诺;而路铭以命换得的鲸艇图纸,玄林居然忍心将其封存,还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自己……玄林早已和冰族女人纠缠不清,那么他抵抗冰族的决心又有几分做戏,几分是真?只有路铭和自己这样的傻子,才会相信他正气凛然的外表,甘愿俯身,当作铺路石将他送往神圣的高台!
可是,如果将水华的身份作为要挟,那个欺世盗名的玄林会不会被逼动用鲸艇图纸,全力对抗冰族呢?季宁刚转到这个念头,喉咙就蓦地一痛,如同一条毒蛇突然窜起,一口咬在了他的咽喉要害上。他嘶哑地惨叫了一声,身体内部涌出的血便顷刻封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掐住自己的脖子倒在沙地上,不断地挣扎。
与此同时,季宁随身携带的太史阁令凭感受到主人的危险,也蓦地发出红光来,堪堪透过他的胸膛蔓延而上,与那荼毒季宁的力量对抗。一红一黑两股力量如同斗兽一般在季宁体内撕咬扑打,让季宁痛不欲生却又无计可施。然而令凭上的灵力本就所剩无几,根本无法招架诅咒的力量,红光很快越来越黯淡,最终湮灭,让伏在地上的季宁心中一凉,闭目待死。
咽喉的剧痛不断侵蚀全身,季宁的意识开始慢慢飘忽,似乎灵魂已然离开了身体,可以俯视身周的一切,五蕴六识竟顿时清明起来。隐隐约约地,耳中传来一片嘈杂,马蹄声、哭喊声、喝骂声和利刃相交之声交织在一起,让濒死的人也惊骇莫名。不祥的预感下,季宁死命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伊密城方向火光冲天,那片嘈杂也正是从城内传来。
是沙盗开始劫掠了!季宁的脑子中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地就想从地上爬起来——水华还在城里,她眼睛看不见,一个人待在驿馆里可如何是好?
然而在诅咒之力的作用下,他的手臂根本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只能徒劳地在沙地上挣动。可是水华啊,你现在怎么样?我方才那样说话,只是宣泄一下心中压抑得太久太久的愤懑,否则只怕自己会憋屈得疯掉!可我即使再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也始终记得你善良的心,宽容的笑,还有亲吻我时那无限的深情!你一定不要有事,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处于死亡的边缘,季宁凭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无声地呼喊着。
仿佛感受到了他不甘的呐喊,身体中那股流窜的剧痛竟然慢慢减淡下去,犹豫地徘徊着,似乎难以判断宿主的真心。季宁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瞬息转换的念头抗住了诅咒的力量,最终将它消弭于无形,他只是奋力往伊密城方向爬去。可是方才一番生死边缘的反复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他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一寸一寸地支起冻得僵硬的身体,季宁以最快的速度向城内奔去,却一眼看见城头上七零八落的旗帜和军械,看来沙盗还没进城,看守的士兵们便丢盔弃甲地逃命去了。这两天伊密城的统领骏鹏正好带了人马到远郊营寨操练,只留下几个老弱残兵象征性地守守城门,对沙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踏入城中,街道一片狼藉,不少木门上都留着刀痕,却空荡荡地不见一个行人。季宁无暇顾及其他,直接奔回驿馆,发现大门只是虚掩,可是比起其他宅子被劫掠一空的惨状,驿馆里竟是平静得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
一把推开大门,季宁大声喊着水华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他越想越是心惊,将手指放在大门上想要读取记忆,却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一眼瞥见院内石板上溅落的黑棕色药汁,和平日水华的眼眸同样颜色,季宁不由颤抖起来。如果水华眼睛看得见,他或许还不会如此担心,可现在……她一个目盲的少女,能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沙盗?
稳了稳焦虑的心神,季宁走出驿馆,踩着满地的狼藉,向着平素伊密城居民避难之处跑去。渐渐地,有三三两两的居民出现在回家的道上,可他们面对季宁焦急的询问,都只是同情地摇了摇头。
“听说这次'神眼魔刀'的人抢了几个女娃娃回据点去了……”一个居民说到这里,乍然见到季宁惨白如死的脸,连忙改口宽慰道,“不过还有很多人在后面,或许你要找的姑娘平平安安的……”话未说完,季宁已是匆忙地道了谢,继续往前方跑去。
“水华,水华,你在哪里?”嘈杂的人流中,季宁就如同一块阻住航道的礁石,不顾众人的挤挨推搡,执意逆流站在大路当中呼喊着。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眼神专注地在人群中掠过,一辈子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焦急彷徨。
“季宁!”一个含着责备的声音沉重地在他耳边响起,“你昨夜去哪里了,怎么没和水华姑娘在一起?”
季宁茫然地转过身,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墨长老的胳膊,喑哑地问:“水华呢?”
“水华姐姐她……被强盗抓走了……”小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引得季宁放开了墨长老,反手将小姑娘抓住,“你说什么?”
“水华姑娘,是个大好人啊!”旁边几个妇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