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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隔云端-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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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信,甚至不敢寄一件信物,就是怕她从里面蕴藏的点滴之间读出西荒干旱之地痛苦的生活。在这个贫瘠穷困的地方,惟一可以区别穷人与富人的,竟然是屋后用以储存雨水的水窖的大小,更不用说那肆虐的黄沙,短缺的医药,还有难以下咽的食物了。然而她在他心目中,却是永远漫步在云端中的仙女,天真纯洁,就算悲悯于下界众生的苦痛,也应该是以一种纤尘不染的高贵姿态,她没有必要自己也陷身在那些深不见底的泥淖中去。所以从她来到伊密城起,他就尽量回避这个偏僻之地的种种艰苦,而给她精心营造一个神话般的新奇世界。当她厌倦的时候,就可以让她带着满足的喜悦离开这个云荒的绝地,回到她仍旧居留在帝都的嫡母和兄长那里去。

“哥哥,我真的什么都知道。”水华用力地抓住季宁想要抽回的手,紧咬着下唇忍住眼眶中的泪。从季宁身边的一切,她早已读出那些惨烈的往事:沙暴的时候他如何靠着魔鬼湖才侥幸逃生,冬夜里他怎样蜷缩在冰冷的床上挨过伤痛,沙盗又是怎样踏坏了瓜田害他在营中受罚……“你……你没有必要再瞒着我……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对我笑……”她倚在他怀中,忍不住哽咽出声。

季宁扶起她的脸,颤抖着手指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珠。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啊,他终于等到了她长大的这一天。按捺住自己激荡的心情,季宁回头看着送客回来的玄林,轻声道:“我想和你父亲谈谈。”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玄林打量着面前的季宁,五年过去了,流放地的艰苦生活早已给当日白皙文秀的读忆师增添了几许沧桑,然而那双眼睛仍旧是清明锐利的,让直视的人为其中一尘不染的骄傲而震撼。

“还是大人先问。”季宁颔了颔首,他不是没有看出来,从一开始玄林就在不断地观察着自己。

“我记得你当年要求到这里来,是为了探察空寂山下'旅人之墓'的秘密。”玄林开口,“不知有何进展?”

“是的。”季宁点了点头,黯然一笑,“我主动领了在沙漠边缘开垦瓜田的差事,就是为了方便进出沙漠,寻找'旅人之墓',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头绪。”

“沙漠那边太过危险,以后就不要再去了。”玄林说到这里,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季宁的惊讶,玄林淡淡一笑,“其实还在半途的时候,我就接到了朝廷的赦令,重新任命我为镇海提督剿灭冰族。我只是惦记着水华的眼睛,一定要先到这里来。如今这到任之期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太好了,朝廷总算没有一错再错。”季宁由衷地道,“皇上如此信任大人,大人此去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只不知昔日那几幅图纸大人存放何处,运用如何?”这几句话于他最为要紧,五年来一直萦绕于心,如今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那几幅图纸,我早已从邹安处索回,交给太史阁锁在他们的涵星楼中,断不会遗失,你放心。”玄林回答。

“一直锁在涵星楼中么?”季宁仿佛怕自己听错了一般,追问了一句。

“是的。你离开交城后,我为免他人偷盗毁损,就交给了太史阁。”玄林咳嗽了一声,解释道,“太史阁很看重这些图纸,所以才收藏到涵星楼中……”

“路铭拼却性命得来图纸,可不是为了把它们锁到不见天日的涵星楼中,一天天堆满灰尘!”季宁目光冰冷,再顾不得一直在玄林面前保持礼仪,他语声渐大,“我将它托付给大人,甚至宁愿自己流放荒城也要保住大人的声誉(奇*书*网^。^整*理*提*供),就是为了让这些图纸能够派上它的用场,就是为了大人能找人研究它、破解它,借此机会勘破冰族的军械弱点,让那些蛮夷再不敢骚扰云荒!可是大人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怪不得冰族近年来气焰猖獗,本来可以扼住他们咽喉的图纸却被锁进了故纸堆里!”

“还有么?”玄林看着季宁,沉稳地问,沉稳得如同他们第一次在交城市上见面时,引起季宁本能的抗拒。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笑,在你们这些官场老手面前。”季宁平复着自己的愤怒,冷笑地看着镇静的玄林,“想来大人也不屑于给我这个流犯解释,我这就告辞了!”

“回来,谁说我不给你解释?”玄林叫住季宁,用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声音道,“小民只会怨恨官员不理会他们的苦痛,可是他们又怎能体会为官者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艰难?我自然知道那些鲸艇图纸的珍贵,可有些事情并非那般简单直接。空桑人凭什么驱逐冰夷、镇压鲛奴;凭什么建立六部,巩固朝廷;凭什么收复民心,威震四海?还不都是靠绵延了几千年的法术!”

“法术?若是你们的法术可以对抗冰族,哪至于这些年来被冰族侵扰得疲于奔命?”季宁嘲讽道。

“你说得对,帝王之血不出,'皇天'、'后土'沉寂,空桑的法力已是降到了最低点。”玄林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是空桑数千年来凭借法术根基建立的宗族、政治、信仰体系还在,他们拒绝承认冰夷在海外的强大存在,拒绝碰触冰夷所发明的一切技艺。空桑法术主要凭借血统传承,一旦重技艺而轻法术,就是打破了皇族与六部贵族血统的高贵,动摇了整个空桑政权的根基。这种做法,在皇上和那群贵族官僚看来,和揭竿造反并没有两样!你没有和那群颟顸而又奸诈的上位者打过交道,根本不会知道那种无能为力的疲倦和悲哀!”

“可是大人也不该就此退却,否则有何资格承担路铭临死之际的托付?”季宁心知玄林所言有理,却仍有不甘。为了那几张图纸,路铭固然赔上了他的性命和家庭的幸福,自己又何尝不是赔进了十年流放的艰辛岁月?

“我自认所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玄林见气氛和缓下来,沉声道,“否则我也不会以堂堂玄系贵族的身份,几番下狱,备受摧折,吃过的苦只比你多不比你少。然而光能吃苦是无济于事的,我从这些年的浮沉中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耐心。”他说到这里,慈和地伸手拍了拍季宁的肩膀,“所以,也请你对我有一点耐心,好吗?”

季宁盯着玄林坦然真挚的目光,紧紧抿住唇,点了点头:“但愿大人记得今日之言。”

“我走之后,水华就托付你照顾了。”玄林放松地笑了笑,“她复明之后,如果你们俩都愿意,就在这里成亲吧。”

季宁猛地一惊,万料不到玄林会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大人……”

“我不在乎什么家世门第,只要水华幸福就好。”玄林的眼神深不见底,“我今天一直在观察你,就是为了看你是否值得信任。”

“那么,我明天前往空寂之山,取水医治水华的眼睛。”季宁答道,“如果我回不来,就请大人带水华离开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请不用拒绝。”季宁打断玄林的阻拦,坚持道,“我身无长物,只能靠这一点证明我的诚意和——资格。”

玄林不再开口,只是略带忧虑地看着季宁。重重磨难仍然没有改变这个年轻人的孤高直率,他总是抢先点破自己的用心,那么把水华托付给他,还不知是福是祸。

十二、囚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季宁起身离开自己蜗居的看瓜小屋,踏进了被防风林阻隔在前方的沙漠。远处黑漆漆的空寂之山被清晨的雾气掩映着,就仿佛漂浮在天空中。

季宁身上背的东西很简单,除了攀援和防身用的绳索小刀,就是一只水袋,两个硬馍,还有一袋摩天草的种子。面对无法估计的路程,他不是不想多带一点干粮,可是身为军营统管的流犯,他每日的粮食是限量领取的,而瓜田里的蜜瓜充为军资,绝不能私自采摘。所以只有水华从交城带来的神奇的摩天草种子,是他穿越沙漠的希望所在。

他在松软的沙地里尽量迅速地走着,趁太阳还未升起的空隙多赶一些路,否则越来越炽烈的骄阳会迅速蒸发他体内的水分。然而他也不敢在夜晚靠近空寂之山,无数即将在空寂之山湮灭的鬼魂总是在阴暗的夜色中挣扎哭喊,而栖息在空寂之山某一处的妖魔鸟灵也会结队而出,开始它们恣意吸食灵魂的狂欢盛宴。这些诡异的声音有时会被沙漠里的狂风卷带进他的梦里,让他在睡眠中也体会到那种森冷的恐惧。幸亏水华不会听见这些声音,她住在有结界保护的伊密城里,和所有城里的人一样感到安全和平静。不像他,独自住在沙漠边缘,是睡在距离空寂之山最近处的空桑人。

这片沙漠他已经来过不下二十次,因此可以撇开那些移动着身形迷惑人的沙丘,直接走向前方若隐若现的空寂之山。很多年前,当他横渡镜湖,在空中看见那昭示着读忆师最高境界的幻象时,他就知道自己最终要来到这个地方,即使幻象中那个少女的脸庞已经模糊,她背后空寂之山的景色却越发鲜亮,堪堪与他此刻眼前的景象重叠起来。

太阳从他的背后渐渐升起,在他的身前拖出长长的影子。西荒的太阳毒辣得惊人,即使初升,也足以将他的后背烤得汗湿。自从来到伊密城后,他早已习惯省略早餐,于是他此时只是拔出水袋的塞子,浅浅地抿了一口水滋润火烧般的喉咙。

脚下的沙地越发松软起来,让他心头暗暗一惊——才出发不久,难道自己的体力就无法支撑脚步了么?凝了一口气,他望着黑沉沉的空寂之山坚实地踏出一步。如果无法取到山顶的泉水医治水华的眼睛,那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承担下照顾她一生一世的重任?

然而当他那集中精力的一脚稳稳踩下时,脚下的沙砾仍然非同寻常地深陷下去,连带他的整个身体都是微微一颤。突如其来的惊骇蓦地攫住了他,他站定身回首四顾,发现周遭的大片沙漠都渐渐地起伏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涌动着,要破土而出。

是魔鬼湖,魔鬼湖出现了!季宁的头脑中霎时涌出这个念头,他下意识地往前方跑去,心头闪过一阵绝望——从四周的情形看,自己正是深陷在魔鬼湖的湖心部位,就算怎么狂奔,也跑不出这片湖水的范围了!

大股的水流滋滋地从他的脚下冒出来,淹没了他的小腿,而前方一片幽幽的水面彻底断绝了他逃生的梦想。脚下原本踩实的沙地就像溶化在水中的砂糖,霎时不见了踪影——季宁身子一沉,跌倒在浩瀚而至的湖水中。

水从沙漠底下不知何处的泉眼中拼命奔涌,顷刻之间形成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大湖。湖岸边,原本因为缺水而蛰伏在沙漠底下的红棘花根迅速地钻出沙地,开出了灿若朝霞的花朵。一切都如同梦中的幻境,美丽而诡异。

季宁呛了几口水,手脚划动着,却分辨不出何处才是最近的湖岸。本已饥肠辘辘的身体迅速消耗掉了最后的体力,他渐渐向水中沉去。此时此刻,他只是后悔出生在海滨的自己为何从未精通过游泳。眼前所能见的都是水,大片而不可切割,就仿佛大滴的松香包裹了他这只挣扎的小虫,冷冷地看他的死相会如何可笑。

这样的死,未免太过荒谬!满腔的不甘从心底冲上来,季宁按捺下慌乱的心绪,挣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划动着疲惫的手脚向着前方某个方向游了过去。可是身体似乎越来越沉重,手足似乎越来越虚弱,他望着茫茫水面后黄色的沙岸,忽然丧失了自己在淹死之前游到那里的信心。

忽然,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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