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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请。”鲲鹏觉得这样的女人成为羽族王后,当真是当之无愧。只可惜茶小葱并不接受。
“不要叫我王后,我不是谁的王后,我只是来尽尽做朋友的责任,而且,我也有些事要他帮忙……”这个“他”指的是孔雀。众羽族激动莫名,却见茶小葱轻轻压了压手,止住了各人的喧哗,想了想才又道,“你们留在这儿,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人去多了,没用。”刚才一仗业已彰显实力,茶小葱相信,这里除了丁公藤,再无一人是她对手。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得这么强,但事实上她却做到了,这一切来得太莫明,感觉并不真实,茶小葱想好好想想清楚,却总觉得身边少了许多可以佐证自己存的人或物。她收起兵器,理了理完全没有了形状的乱发,慢慢向着黑暗处走去。
鲲鹏目送她离去,却见她在黑暗与光明的交汇处站住,徐徐地道:“鲲鹏,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能确定,之前进去的是两个人?”如果其中一人是丁公藤,那另外一个又是谁?
“老夫年纪虽大,却不至于老眼昏花,数个数也数不清。”鲲鹏自从与苍天巨梧合而为一时,每天都要好好修整树根,数数是家常便饭,茶小葱没有理由怀疑这个。他总觉得茶某人话里还有话。
“既然如此,为何四年前有人私闯祭坛,你都没发现?”茶小葱站定,话尾意味深长。
“我等不斥仙门……”鲲鹏一愣,没想到茶小葱会提起四年前的事。鲲鹏王只应凤王之诺,并不以真仙为敌,所以返香他也未拦。
“如此。”茶小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抛下羽族众人与陶然村村民一道,自己转身走进了树洞深处。那里很黑,黑得伸得不见五指,茶小葱的夜视能力完全没有了用处,因为这里的东西只有黑这一种颜色。
一如她那次离去的时候,孔雀炭黑的脸。
不以真仙为敌?哼,也就是说,当年,花叶玖大闹羽族祭坛时,就已经是真仙之躯,那她为什么要瞒着?
流霞庄婚宴,似乎多了几分玩味……
☆、第326章 孔雀归来
树根盘错的迷宫尽头虽然黑暗,却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茶小葱一步步沉入地脉的中心,向着那曾经堆填着白骨的祭坛走去,任凭身后的人声越来越远。
孔雀秀丽的身姿如静水浮萍,停在平滑如镜的地面上,漆黑的剪影如同一只沉默的蝴蝶。四年,对于任何一名仙兽来说都不算长,茶小葱剔骨洗髓的时光,只不过是人家的弹指一眨眼,那些发生过的事,历历在目,似乎这些年,她从未离开,从未走远。
她不知道要如何唤醒沉默的容颜,她不知道,羽族的子民们就更不知道了,但是他们却放心地任由她出入,甚至没有违拗。
如败絮般的长裙拖拽至孔雀身前,他一身黑得利落,比乌鸦更没有亮点可言,可那精致的五官,却是世人不可比拟的惊艳。
“我们就这样放她下去……”乌鸦站在山鹦鹉身旁不放心地瞅着那黑黢黢的洞口,话还没落下,后者已经笃定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问下去。他不太服气地收了声,却发现陶然村的村民们和他一样焦虑。
茶小葱踩上地板上,路过的地方,拖着一条条平行的泥印,像漫画中用蘸水笔画出来的速度线。羽族的祭坛静幽无比,脚下因打斗而产生的裂痕依旧清晰明显。祭台倒塌,四面都是残缺不全的柱子。柱子上流中的光华已然淡去,只剩下羽族图腾花纹式的凹痕。
没有了声势的衬托,也没有了打斗时的热裂,茶小葱身形萧索,相比祭坛。显得越发渺小。她有些呆滞地停在了孔雀面前。
孔雀不像是沉睡了,而分明是像死掉了,她弯腰摸了摸手指,跟摸着油煎过的凤爪没两样。
“丁大哥!”身后传来一阵轻响,她微一转头,却见余光中多了一抹不时宜的雪白,那一朵如白云般浅浮的色彩隐匿在石柱后,似一朵转瞬凋零的莲。她的喉间一咸。突然就梗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白色的衣角缓慢地缩回了柱子后,小心翼翼地,像一个不忍破碎的梦。她想好要说的话,在转瞬之间,化成了灰烬。
鲲鹏说进来的有两个人,两个人……一个是丁公藤,那另一个是……她蓦地想起了鹦鹉安静笃定的笑容,心头收紧之时。是抑止不住的阵痛。她失口叫了一声:“婪夜!”
站在门口的鹦鹉一愣,正要向里冲,却被黄老三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两拨人就这样相互看着,直到心知肚明。
“……夫君!”茶小葱抛开了孔雀,向着柱子后绕去,那人似乎轻颤了一下。没来得及躲藏,便与茶小葱碰了个对面,如雪瀑般鲜亮的发丝在空洞的黑暗中飘荡,像浮华的电光。茶小葱的声音里,不知不觉地带了点哭腔。
他的容颜有些变了,眼匝肌的附近多了许多细纹,鼻翼也皱了起来,高挺的鼻子变得不再光洁,看起来油亮亮的。在白发的映衬下。他的肤色也不似记里那样光滑透明,而是变成了近似于黄色的青……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妨碍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优雅的。或者暴劣的,温柔的,或者倨傲的,记忆里满载的身影,都停泊在举手抬眸之间。
“小葱……”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他太久没说过话,发出来的声线听起来是那样沧桑那样讨厌。茶小葱虽然没有明问,但他却知道她的心思,所有的都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她最想问的,也是他最不想回答的。“来,过来,让为夫好好抱抱你。”他叹了口气,张开了双臂,挑起的眉头露出一丝虚伪的笑意。
茶小葱迟疑了一下,只是一瞬间的反复,她不要命地扑了上去,抱住了他清瘦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她大声哽咽道:“死狐狸,你不能不要我,你说的,要有始有终,你不能不要,不能就这样离开我!”她哭起来,眼水汹涌得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她有力绞着他胸前垂散的白发,也不顾他疼得直咬牙。
“嗯。”他心疼地摸了摸她被火烧焦的头发,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跟着慢慢地寻找着她的唇。
“我知道你爱美臭美,我知道,但是我老了也会变得跟你一样,真的没什么。”茶小葱想起了在血泊里看到的那把梳子,心想着,世间善终之人毕竟是少,能以一心相守,便已足够。此刻,婪夜的手指在她的肩上腰间游走,借着黑暗的掩护,两人只剩下了粗重得没有节律的喘息。她热烈地回应着他,希望他能明白,却没防备他无声接近她脖颈的手指。
“嗯。”他的笑容在祭坛边绽放,同时出手如电,一掌切在了茶小葱的脖肩后,一声轻响,一声叹息。两人衣袂摩娑的声响渐轻,他放下她,慢慢地退开,雪白的足底,似两道冷硬的槽痕,生生地烙在了茶小葱的心里。她没料到婪夜会在这个时候偷袭,更没想到,自己会那样狼狈地被他再一次抛弃。朦胧之中,她突然什么都懂了,可是,她只来得及说一个“你”字。
丁公藤从另一侧走来,修长的身影在她面前晃了晃,便模糊成一团青竹色的碎光,她努力支撑着意识,却仍免不了阵阵困意。
“都准备好了?”丁公藤的声音。
“嗯。”婪夜越走越远。
“真的舍得?”丁公藤的语气微微一扬。
“……嗯。”婪夜沉默了一下,给了答案。茶小葱的心顿时空了,空旷的心室里满是穿堂风闲逛的呼呼声,沉重得像濒死的病人。
婪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很简单,因为地脉是相通的。婪夜不懂土遁,灵狐族解不开千狐洞的禁咒,联想起来似乎很矛盾,只不过因为茶小葱算漏了一个人。丁公藤。
陶然村的村民们多是土遁之术的高手。丁公藤自不例外。玄武殿之下的玄武地脉可以通往千狐洞,也同样可以通往朱雀地脉。这是一场预谋,整出计划,茶小葱都在外围晃荡,除了表达那点不足慰藉的痴情,她什么也没做过。没想到竟是这样。
她还记得他手指的温度,记得他拥抱的力度,记得他眼眸的深度。她记得关于他的一点一滴,记得太细,记得太准,以致于她忘记了他是一位王者,更忘记了他是一只狐狸。狐狸不想讲真话时,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闭眼的刹那,她听到了祭坛外清悦的鸟鸣,清风徐来。仿佛春意的降临,她仿佛看见了头顶的光斑,一如随着夜莺逆流而上的时候,看到的一点明亮。她突然想到了,时间。
婪夜用最后的时间,交换了一个承诺。他给了她寄念,也偿了青丘之国的义务,他虽然骗了所有人,却都是真心的。
“婪夜……你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是被老纸骑的……王八蛋……王八蛋!”她在心底嘶喊着,却发不出声。她又听到了水声,那是苍天巨梧复苏的欢唱,却是以她的夫君用性命交换来的。“婪夜……婪夜,你回来。你跟我回来啊!”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听着沉重的脚步趋近,再不是婪夜。
一双有力的手托起了她,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块被晒得脱水的叶子……
“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骗子……”
时间倒流,是仙狐族的究极秘术,茶小葱只看过三次,第三次,她失去了曾经的所有。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再也无法梦见婪夜,才肯睁开眼睛。这一睁眼,就看见铺天盖地的小碎花向她逼来,她一阵眩晕,差点从床榻上掉下去。幸好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紧跟着,她看见了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这张脸不管是长在男人身上,还是女人身上,都会同样出彩。
他不再是那个黑色的死气沉沉的蝴蝶,他也不再是那个因魔魇而暴走的怪物,他的眼神里含着脉脉的温情,是世间女子竞相求取的爱慕。可是茶小葱却傻傻地望着他,仿佛并不认识他。她的目光很远,很远,似乎绕过了他,穿过这宽敞的大殿,去向了无边地狱。“小葱,是我,小葱。”他轻轻地摇晃着她,生怕稍一用力就将她弄坏了,他似乎是头一次发现她的单薄与脆弱,畏缩而迷惘的表情,看起来像一只寻不见主人的猫。
“滚!”茶小葱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
羽族之王的脸稍稍一变,却很快恢复了正常:“你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同你夫君说话。”
茶小葱听到“夫君”二字,突然死死地盯了他两眼,从上至下,从左至右,看得孔雀心里发毛,就在他还要伸手过来的时候,茶小葱轻轻地笑了:“夫君?我的夫君已经死了!”她撑着双手跃下床,顺面提起了桌上破旧的衣物。旁边那套崭新的外装是孔雀亲手备下的,可是她看也没看一眼。
孔雀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打击,可是他思忖半天,却发不了脾气。茶小葱,确实是婪夜的妻子,这是鹦鹉亲口说的,只是婪夜因为他而离开,他得负起这个责任,他愿意像婪夜那样继续对茶小葱好下去,甚至比婪夜还要好,可是茶某人不领情。他看看桌上的新衣,又看向茶小葱薄如纸片的背影,默默地想起了一些过往,那些噩梦已经过去,只是他与她,却不复原本的位置。茶小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