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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齐东海口岸有座大城,叫定波。因为地处海路和南北运河的交通要道,又是鱼米之乡,这里极其繁华。庙宇高楼、豪宅大院不必说,那阳明河边上的香堂,泰湖里的画舫,更文人骚客、风流才子们流连忘返之处。
我们一抵岸,就有马车来接,直接将我拉到一处雕梁画栋的大宅子里,萧政却不知所踪。
这宅子光看规模,就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修得起的,这光是后花园,就都快赶得上当年的魏王府的花园了。屋中器物珍玩,无一不是精品,随便一个压案的糕点盘子都是官窑贡品。
如今皇帝重塑廉洁的风气正盛,贪官富王都把家里值钱的暂时入库了,更别说其他官员。这屋子却依旧这么金光闪闪,飞檐斗拱刷得鲜亮,傻子都猜得到这屋子主人肯定来头特别大。
这萧政在民间置个私宅也就罢了,还弄得这么招摇,生怕小贼和劫富济贫的大侠们不知道似的。
我住了两日,只见了萧政一面。他来去匆匆,只是为了看我一眼。我存了一肚子疑问就等问他。结果不等我开口,他就又跑没影了。
草儿说:“陛下这次来身有要务。之前去万佛岛耽搁了数日,所以这几天会繁忙些。等陛下闲了,定会过来陪姑娘您说话的。”
好好一件普通事,却被她说得我像个深闺怨妇等不到丈夫似的。我气得啼笑皆非。
不过萧政这人,口头上对我说得信誓旦旦,多年相思苦呀那个感人,害我以为他多喜欢我呢,结果还不是忙着朝政就把我抛到脑后。
果真不是倾国色,难怪倾不了国呀。我对着镜子嬉笑自嘲。
草儿一如既往地寸步不离地跟着我,除她之外,萧政还拨了数名宫婢仆妇、太医药童、侍卫杂役。呼啦啦差不多有三十多人,就伺候我一个。宫里的太后按祖制都只能有二十名宫人呢。我比那老太太还威风了。
人勤劳惯了,懒下来就会觉得全身关节痛。我当然是被伺候得浑身不舒服。
我以前在山里,洗衣做饭,和个农妇无异。到了夏家,虽然不用做家务,可是也打渔收庄稼,四处游玩,没有闲过。现在非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出恭都快要有人来帮擦屁股了。
这个可要不得。
我连踢带踹,以绝食相逼,才把身边的贴身仆从减去了一半。
宅子我是不能出去的,游湖赏花什么的,只得在后花园里进行。我裹着灰鼠皮袄子坐池塘边的亭子里,看着院里一片开败了的秋花,心里也是一片落寞。
海上四季如春,不知年月,没想人间竟然已经是深秋了。
我被萧政绑架也有十日了,夏庭秋肯定是已经知道消息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急成什么样子,有没有在到处找我。他和迦夜谈着的生意,肯定是要受影响。
只恨我被绑时全无准备,现在连发点信号都做不到。
定波也算气候较温暖的城市了,可今年却比往年冷,深秋时分已经赶上往年入冬了。
我这身子最受不得寒,渐渐觉得胸口时而闷痛,喘不过气来。一次在院子里散步,一阵寒风吹过来,我没留吸了一口,顿时呛咳起来。
草儿她们大惊失色,纷纷围过来。
我灵机一动,赶紧接连深吸了好几口寒气,肺部犹如刀扎,果真咳得愈发厉害,整个人缩成一团。
等草儿把我扶起来的时候,我的手掌间已经是一片猩红——方才咳出来的。
然后我两眼一翻,柔弱无骨地倒在了草儿姑娘的怀里。
钱太医火速来了,然后萧政也终于来了。
我眼睛张了一条缝,看到眼圈发青的年轻帝王面若冰霜地站在屋子中央,草儿给他端来凳子,他看也不看。那股强大的寒冷气息完全压过了屋子里的暖炉,所有仆从,包括钱太医,都在瑟瑟发抖。
钱太医好不容易把完脉,说我体质虚寒,最忌风寒。这次寒气入肺,刺激旧伤,才会咳血。不过没有发热,说明病情不种,还需好生调理……
他没说完,萧政就开始发火:“调理,调理!你们次次都说调理,可调理到现在,她还是半点都不见好!朕养你们是废物吗?”
天子一发火,所有人都跪下来了。我要不是半死不活地躺着,我也得跪下去。
钱太医哆嗦道:“陛下息怒。陆姑娘旧伤甚重,体质受损,不是一日两日就可回本的,只得慢慢来。”
“你调理数日,她照样咳血昏迷,你到底用的什么药?”
钱太医吓得不住磕头称罪。
我看再下去,萧政没准就要砍人脑袋了。我咳血是为引他来,没想拖累别人。于是我赶紧哼哼了两声,转醒过来。
“吵什么?”
萧政见我醒了,冰封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他大手一挥,所有人如蒙大赦,赶紧逃了出去。
萧政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额头,“你醒了?”
我尖酸道:“我要没醒,那我这是说梦话呢?”
萧政嘴角弯了弯,很是享受,“看来你是醒了。”
我没好气,赶紧提醒自己不能骂他,越骂他越高兴。于是只好挑了一句平常的话,问:“你终于知道来了?”
这话一说,萧政显然更加高兴了。他本来生的阴柔俊美,眉目如画,这样一笑,简直犹如春水化冰,花开晨晓,真是美不胜收。
我一边发怵一边嫉妒一边腹诽,你这家伙干吗爱我呀,回家对着镜子爱自己去多好!
然后我才仿佛明白了萧政为什么笑得这么二百五了。我这句话醋味十足,都可以酸死一巷子的人了。
无心之失。真的是无心的。
不过萧政不这么以为。他笑盈盈道:“你是在埋怨我忙着政事没来看你?你只需要同草儿说一声,我再忙也会抽空过来的。”
我真觉得萧政的肉麻和人妖王爷的肉麻,果真是方式不同,效果却是一致的。一个冷一个热,一个轻佻一个古板,却都一样可以让我从头到脚的寒毛都竖起来。
我忍着牙酸,说:“你既然来了,我有话和你说。”
“你说吧。”萧政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说:“既然我们达成协议。你不动我师父和师兄们,我就乖乖跟着你。我信任你,也麻烦你信任我。我不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关着养只会养死我。我想你花那么大力气把我找回来,不是想再把我弄死一回的吧?”
萧政没说话,也就表示同意了。
我继续说:“所以,我希望我能有点自由。我不会走,草儿和那么多大内高手跟着,我那点花拳绣腿也没用。”
萧政看着我,半晌不说话,然后才问:“你不会走?”
“不会走!”我有点不耐烦,“我敢走吗我?你不是要抄我师兄全家吗?”
萧政苦笑,“原来我在你眼里,只会抄家。”
“不要断章取义好不好?”我给他气得又快吐血了,“你是一国之君,同意不同意,给个回复!”
反正我已经晕过一次有经验了,回头你继续关着我,我不介意再晕一次给你看!
萧政抿着嘴,轻笑了下,满眼戏谑,“我同意——不过我有要求。”
“说。”
萧政眼神闪烁,“今夜让我留下来。”
一时,满室寂静。
第 83 章
我觉得骨子里一阵麻,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了似的。
也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姑娘了。我都帮着大嫂给产妇接生过的,该懂的都懂。
男人嘛,想的也只有这个。
我都不明白他当年看中我什么。如今我年纪大了,姿色也比当年差远了,又黑又瘦,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肯要我了。
如果给了他了,是不是就会死心了?
我低下头,开始解衣服。
萧政明显地一震。
我只穿着亵衣,几下脱了,里面只有一块抹胸。我咬着牙,二话不说,抬手去扯脖子后面那根红绳。
“别,别!”萧政猛地叫起来,慌乱地抓住我的手。他手掌滚烫,力气很大,一把将我拉过去抱住,然后衣服和被子胡乱地裹在了我的身上。
“别这样!我是逗你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被他紧紧搂着,牙关这才慢慢松开了,心里也暗暗庆幸:押中了。
这厮和小时候一样,越是虚张声势嚷出来的事,越是有贼心没贼胆去做,反而喜欢不动神色去阴人。小时候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揍欺负他的大皇子,长大了也不敢真叫我主动陪他睡觉。至于他会不会回头给我下药,那是以后的事了。
想想也可笑,一个皇帝,却爱玩阴招。
萧政抱着我,始终有点激动难平。这我理解,毕竟我脱得半光正在他怀里呢。
我挣扎了一下,他下意识把我抱得更紧一点,手摸到一处,忽然不动了。
他抹到了我后背的箭伤。
我正犹豫着想开口,身上的被子一下又全部掀开了,然后天旋地转,被面朝下按在了被褥间。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萧政你这个变态。这时他的手又抚上我的旧伤,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让我打了一个哆嗦。
“这里……”
我浑身别扭到了极点,粗着嗓子道:“不就是个旧伤吗?你放我起来。”
“还痛不痛?”
我翻白眼,“早不痛了,你没看肉都长好了吗?我说,放我起来!”
萧政回过神,松开了手。
我火速爬起来,穿好衣服,裹好被子,缩进了床头。
萧政呆呆地看着我这一系列动作,扑地笑了起来,“刚才还豪气万千地解衣服来着,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
我立刻想回一句“你刚才还打算占我便宜来着”,转头想万一他被刺激了决心重振雄风,我还真应付不了,于是只有忍了这个口头亏。
萧政似乎想摸摸我,无奈我缩得太远了,他一时够不着。于是他只好笑着站起来,说:“我有事要忙,你好生休息吧。以后要出门,和草儿说便是。你师门一家,我是不会动的。等我这几天忙过了,带你去曲江城。那份大礼,在曲江等着你呢。”
从这天以后,我就比以前自由多了,想出门只消一句话,就是身后跟着的人多了点。
我拖着草儿他们这些尾巴,把定波城游了个大遍,又在城里做散财童子,花了大把钱买古玩花鸟,那些店老板简直快把我当观音供起来了。
草儿对我这么花钱,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钱都是萧政的,她也不心疼。不过我后来要给仆从每人买点东西,她倒是坚定地拒绝了,说公子不准。
我在城里这么晃了七、八天,还和泰湖边的小茶楼老板混熟了,跟他学了几道私房菜。夏庭秋那里照样没什么消息。我明目张胆地在茶楼里打听东海船王和夏家,也有不少人知道,却没人能说出个道道来。难怪草儿从来不阻止我打探消息,她知道我问不出什么东西。
天越发冷了,我也不大出门了,只好没事下厨做点东西打发时间。
一次萧政过来,看到我正招待几个侍女尝我做的菜,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酸溜溜地说:“你有这么好的手艺,却从未给我做过什么。”
打那之后,所有下人都不再敢尝我做的菜了。我烧一大桌子,自己也吃不完。草儿还在旁边碎碎念,说陛下每日操劳多辛苦,食不知味,人都瘦了一圈。
我心想嫌菜淡了就多放盐,和我说有什么用。可是一屋子人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求我给他们一条生路。我没有办法,只好下厨。
草而把萧政爱吃的菜列了张单子给我,我接过来转身就丢进灶火里去了。我先是动手蒸了一笼甜烧白,然后炒了一盘甜菜心,炖了一锅红烧蹄髈,再煮了一碗酸辣粉丝汤。我把辣椒和糖当不要钱似的放,只恨这玩意儿不是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