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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雪芍叫了声:「好孩子……」眼睛不禁湿了。她向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是缘份使然,当日一见龙朔就把他放在心头,为了他的伤势奔走数年,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此刻被龙朔一叫,顿时眼含热泪。
她把龙朔拥在怀里,认真说道:「娘不回南海了。」
龙朔扬起眉毛,「真的?」
「真的。但娘也不能住在山上,宛陵郡的沈氏与娘相识,娘先在那里住下。
宛陵离此不远,过些日子娘就来山上看朔儿,好不好?」
「好啊好啊,」龙朔捏住梵雪芍的衣袖,扬着脸说:「谢谢娘!」
「傻孩子,跟娘还说什么谢呢?」
周子江夫妇相视而笑,忽然间,两人的笑容不约而同地变得苦涩起来。
两人成婚已近十年,却始终没有一子半女。这次难得武林第一神医香药天女来到九华,凌雅琴藉机说了心中的疑惑。可女神医分别切了两人的脉象之后,问题却是在周子江身上。此事非是医药可以调治,任梵雪芍医术通神,也无技可施。
周凌夫妇恩爱无间,是江湖中人见人羡的神仙眷侣,没想到正值青春,却被告知丈夫无法生育,不啻于在两人心口重重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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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龙朔便在凌风堂住下,每日修习剑法。周子江潜心钻研本派剑谱,龙朔初入门墙,就先由师娘指点。
龙朔进境奇速,只两个月时间,一套坤阳剑便练得炉火纯青。与此同时,他的内功也开始重新修练。九华剑派的浩然正气是名门正宗,但龙朔的六合功由其父亲自传授,威力不在浩然正气之下。周子江权衡多时,最后还是让他自行修习六合功。
龙朔聪明灵秀,甚得周氏夫妇欢心。夫妻俩私下谈起,都不免慨叹他如此良玉美材,身世却如畸零。
「这般苦练,终究难练至六合功第七层……」周子江望着窗外的龙朔叹息道。
龙朔却不知晓自己的缺憾,他将父母的血海深仇埋在心底,每日苦练不辍,期待着有一天能亲手报仇雪恨。假如他知道自己的成就已被限止,也许会练得更加辛苦。
第七部 雪芍 06
天气渐渐转冷,一夜北风怒吼,到了清晨时分,九华山阴云密布,星星点点飘起雪来。
龙朔没有打扰师父师娘,天色刚亮就抱着长剑来到院外,在松下演练刚学的剑法。
苍翠的青松宛若巨伞,松下少年剑如青蛟,人如朗月。为了行动方便,他只穿了件单衣,寒冬天气里,更显得身形纤弱。但他招式间没有半分苟且,每一剑都使上了十分力气,不多时额角便沁出汗水。
正练到酣处,脑后风声陡然一紧,龙朔不假思索,一招遥指天南,回剑向后劈去。
「格」的一声低响,精钢打制的长剑却被一根枯枝架住。龙朔骇然回首,叫了声,「师娘」。
凌雅琴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劲装,风姿绰约地站在雪地中。她笑吟吟举起枯枝,摆出起手的门户。
龙朔知道师娘是要亲手给自己喂招,不由精神一震。他先退开一步,躬身行礼,然后长剑一翻,抢先进招。
凌雅琴没有用上内功,纯以剑法与龙朔周旋。她一手贴在腰后,一手捏着枯枝,纤美的手指莹白如玉。她在江湖中人称琴声花影,果然是人比花娇。翠袖飘飞处,光洁的皓腕宛如霜雪,连手中的枯枝也似乎要开出花来。
枯枝虽然简陋,使得却是正宗九华剑法,龙朔细心观察,许多独练时难以体会的细微之处,此时都迎刃而解。
枯枝的变化精妙异常,不过数招,龙朔就被逼得接连后退,最后背上一顿,已经靠在了巨松上。
「这一招博浪飞锥要留心握剑的姿势,」凌雅琴优雅地拢了拢秀发,待龙朔招式使足,她身形一侧,然后皓腕翻出,枝尖准确地点在龙朔拇指上,将长剑挑落在地。
凌雅琴微微一笑,正待讲解,忽然神情一动,举目朝山下望去。
龙朔运足目力,仔细看了片刻,才远远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正朝山上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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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明观,参见施主。」那个灰袍僧人躬身行礼,奉上一封书信。
周子江展信细阅良久,然后郑重地收好书信,沉声说道:「请回复圆光方丈,此事义不容辞。在下立刻动身,与沮渠大师会合,共襄大举。」
「师娘,是要出门吗?」
凌雅琴一边整理行装,一边说道:「北方出了些事。有伙流寇攻城掠地,无恶不做。大孚灵鹫寺方丈亲自来信,请你师父出山,刺杀贼酋。」
大孚灵鹫寺声名显赫,一向是白道领袖,门下弟子众多,连柳鸣歧也是其俗家弟子,龙朔当然也听说过。他忍不住问道:「敌人很厉害吗?师娘也去吗?」
凌雅琴面色凝重,「这股流寇声势浩大,手下能人不少。圆光方丈在信中说,为除去贼酋,大孚灵鹫寺已经有十七位大德高僧丧生。这次由寺中维那沮渠大师为首,招集各方好汉一同行动,务必要除掉此獠。」
龙朔还是有些不明白。如今天下南北分裂,九华山隶属南朝,何必为北方的流寇出手?
「傻孩子。」凌雅琴温言道:「北方虽然数国割据,但子民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周帝姚兴宽厚仁德,在乱世中保得一方安稳。这伙流寇多是胡骑,屠城掠民,暴戾之极。如今正攻打周都洛阳,一旦洛阳城破,周国灭亡,受苦的还是百姓。」
龙朔点了点头,「徒儿明白了。」
周子江道:「圆光方丈和沮渠大师以天下苍生为念,这样的慈悲胸怀,你明白就好。朔儿,你也收拾一下行装,和我们一道去。」
凌雅琴有些愕然地说道:「到洛阳路途遥远,天寒地冻的,朔儿身子又弱……」
「多历练历练,对朔儿也好。」周子江将江河剑佩在腰间,挺身说道:「我九华剑派从无弱徒。朔儿,你要记住了。」
龙朔朗声应道:「徒儿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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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各乘一骑从九华北麓下山,沿襄城、建康、广陵、彭城向北行驰,一路上雪越下越大,饶是龙朔内功已有根基,途中也颇为辛苦。这场雪从北到南整整下了七天,等过了钜野,才略小了一些。
广陵以北已经是周国境内,此时流寇犯京的消息已经传开,田野中四际无人。路上雪积盈尺,三人的座骑虽然神骏,奔驰竟日也已疲不能兴。
看着龙朔小脸冻得发青,凌雅琴不禁心疼地说道:「师哥,找家客栈歇歇吧。」
周子江只穿了一袭单衣,但他内功精湛,在这冰天雪地中仍是面色如常。他指着前方道:「二十里外就是三水镇,方丈信上说沮渠大师就在镇上相候。」说着,周子江从马上侧过身去,两指搭在龙朔冰冷的手腕上。
一股醇厚的暖流透体而入,瞬息便运行了一个周天,龙朔周身寒意尽去,暖洋洋惬意之极,他感激地说道:「多谢师父。」
周子江收回手指,心下微微叹息。真气甫一交接,他便探出龙朔内功进境远低于自己的估计,要练成六合功的第一层,只怕也要花上一年时间。
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龙朔回头望时,只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前四匹骏马身形高大,矫健雄壮,铁蹄翻飞间,雪泥四下飞溅,直如腾龙踏雪而来。
那辆马车同样是精巧非凡,然而驾前的驭手却是一名和尚。
他身上灰色僧衣略显破旧,颌下蓄着一丛黑须,左手握着四根缰绳,右袖空荡荡系在腰间,却是独臂。
龙朔正在奇怪,周子江已勒住马匹,朝来人扬声唤道:「沮渠大师!」
那僧人手腕一紧,四匹正在狂奔的骏马顿时前蹄扬起,稳稳停下。接着他跃下马车,左手竖在胸前,宣了声佛号,欣然道:「原来是琴剑伉俪!冲风冒雪千里而来,两位果然是信人。」
沮渠大师是大孚灵鹫寺的维那,身份仅次于圆光方丈和寺中首座,周子江和凌雅琴不敢怠慢,连忙下马行礼,说道:「愚夫妇正准备赶往三水镇与大师相会,没想到会在此相遇。」
沮渠大师道:「贫僧因事误了半日,却让伉俪赶到了前面。」说着微微一笑,意态甚是潇洒。
龙朔原以为僧人都是木讷寡言,形为槁木,此时才知道天下也有玉树临风潇洒非凡的高僧。这位大师虽然面带风霜,年纪却甚轻,而且面貌英俊,举止从容温和,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
正自思索间,沮渠大师目光已经朝他看来,「这位是……」
「这是在下新收的徒弟。朔儿,见过大师。」
龙朔跳下马匹,他手脚冻得僵硬,落地时不由一滑,沮渠大师左手托在他肘下,笑道:「九华门下好生了得,小小年纪便捱得了这等风雪。」
周子江歉让两句,忽然车帘一动,从帘角钻出来一张瓷玉般精致的面孔,那只小小的唇瓣红如玛瑙,却是个秀美无比的小女孩,她怯生生望着众人,小声唤道:「沮渠叔叔……」
沮渠大师连忙走过去,柔声道:「怎么了?」
「……什么时候能见我娘?」
「不要急,这会儿还下着雪,在车里乖乖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你娘了。」
沮渠大师放下车帘,缓缓直起腰,向周氏夫妇低声叹道:「这是贫僧好友的遗孤,她母亲有事须离开几日,留下此女托贫僧照料。」
凌雅琴暗道,这么小的女孩已经如此美貌,她母亲又该是怎样的世间绝色呢?
沮渠大师见龙朔年小体弱,安安静静像个女孩般秀气,又说道:「外面天冷,让令徒到车里避避风寒吧。」
龙朔摇了摇头,「我不怕冷。」
凌雅琴柔声道:「朔儿,大师既然说了,你就到车上歇一会儿。后面路上还有的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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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毛皮,温暖如春,那个小女孩靠着一只暖枕,小小的身体被一整张鹿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颈中一条纯白的狐皮披肩,寸许长的狐毛亮如银丝,几乎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她看上去只有五岁,秀发结成两条小辫,眉眼盈盈如画,那种纯洁秀美的气质,让龙朔也禁不住自惭形秽。
窗外的雪花渐渐稀疏,沉默良久,龙朔小声问道:「我叫龙朔,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鲜红的小嘴一动,露出细玉般的皓齿,「我叫晴雪,晴天的晴,下雪的雪。」
这是龙朔与晴雪第一次见面,那一刻,下了七日的大雪终于放晴了。
晴雪乌亮的眼睛眨了一会儿,然后掀起身上的鹿皮褥子,细声细气地说:「外面好冷,我把被子分一半给你盖,好不好?」
她穿着一件与颈中狐皮绝不相衬的粗布冬衣,洗得干干净净,衣角绣了一朵精致的玫瑰花苞。龙朔目光一跳,那只玫瑰花苞只有拇指大小,竟然与怀里那柄匕首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小心地脱掉靴子,挨着晴雪坐下,指着那个补丁问道:「这是谁给你绣的?」
「我娘啊。我娘每天都要绣好多东西,我娘好厉害,还能绣这么长的龙呢……」晴雪努力张开小手,比了一个长度。
「噢,」龙朔略微有些失望,「你娘为什么要绣那么多东西啊?」
「换东西啊。晴晴的衣服也是娘用刺绣换来的呢。」
龙朔心里不由一阵酸涩。晴雪的生活虽然清寒,可还能和母亲相依为命,而自己却是孤零零一人。他想起义母香药天女梵雪芍,两人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她身上那股温暖的香气,却始终萦绕在龙朔心底。他暗暗想到,回程时一定要到宛陵沈家去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