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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孔微红:“你不是没事么。那时又说你自己一人想脱身不难,被抓到了却来怪我。”
“本来是可以脱身的,哪想到不知谁喊了句,镇国将军有令务必活捉刺客。那些兵一听‘镇国将军’四个字,好象中了魔一样,前赴后继没完没了不要命地冲上来。我怎么也是一个人,哪儿打得过他们那么多。”
我明知故问地道:“见到将军了?”
“见到了。他叫人抓了我,自然是要来看看我的。”凝香气鼓鼓地说。
“他说什么没?有话让你带给我吗?”
“嗯……没有。”凝香仔细想了想,“不过今晚的将军好奇怪,老走神。”
我嗤之以鼻:“你又知道。”
“怎么不知道。”凝香叫道,“临走前他将其余人都打发出去,问我和公主上城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说当然是看您老人家来了啊,他当时就不说话了,好象个石头人一样,我叫了半天他都回不过神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忙背转身不叫她瞧见我的脸色,又手忙脚乱地去解外衫,装作要继续去睡的样子。但外衫不知勾住了哪里,怎么也除不下来。凝香绕到我面前想要帮忙,我慌忙拨开她的手倒在床上,拿被子捂住涨得通红的脸,闷闷地道:“夜里凉,不如和衣而睡。”
……
一夜未眠,早上起身时不免有些头昏脑涨。侍女们端上早饭,是一成不变的稀粥、油条、花生米加咸菜。虽然明知这些准备不易,疲乏和晕眩却令我完全失去胃口。奶娘见不惯这般浪费,表情很是心疼,因此这次便没有拒绝我的赏赐。
我想起李涛为我安排的这个单独的院落应该是有个后花园的,便起身离去,希望早晨花园里清冷的空气可以帮助排出体内浊气。朵儿在我身后呀呀地笑,听起来极其兴奋。我回头望去,见奶娘将油条拨成极碎的小块,在稀粥里泡软了夹出来喂朵儿。小家伙大概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食物,高兴得又叫又笑,把自己的小手拍得通红。
我笑着摇头,小孩子究竟是小孩子,快乐的时候就完完全全的快乐,再伤心的心事说放下就能放下。
走到花园里时,外面竟下起了雨。京城的细雨常缠绵不断,池州在京城南面,丝丝春雨比京城的雨更细更长,也更为纠结缠绵。听说一旦下起来,没有十天半月是停不了的。
池州城里的居民并不喜欢这样的雨,但城外的庄稼人却是极喜欢的。因此在和平年代,池州虽小,却是块宝地,贵族将相们争相在附近买地兴建庄园。但如今的池州城外一片荒芜,曾经的庄园只剩下残墙断瓦,无论站在城外任何一处,都能一眼望见高大冰凉、满身伤痕的城墙。
城外的硝烟并不能阻拦小花园里的□□,细雨之下必有桃花,此地的桃花色浅瓣小,虽不如皇城里的那些繁盛似火,却也是争相怒放、清丽可人。
又见细雨、桃花,每每遇到这番景象,我总会迷惘,总会心生惆怅。我习惯性地伸手接雨,希望细雨的冰凉和桃花的清香能让我平静,让我忘却,让我无欲无求。
一朵粉嫩完整带着清香的桃花被人搁置在我的掌心,真是熟悉的一幕,我几乎要脱口惊叫,几乎要转身跳跃,却硬生生稳住,顿了顿,才捧着那朵桃花缓缓转身。
今日的史清身着白袍银甲,温和中添了几分英姿煞爽。人未变,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毕竟变了。
“平南世子,多日不见,世子身体可好?”我礼貌地问道。
对面那人的笑意僵在脸上,愣怔了片刻道:“非要这样说话吗?象过去那样连名带姓地叫我史清,骂我总爱在背后吓人,不是很好么?”
“过去?连名带姓?”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每次看他的眼睛都会觉得神清气爽胸襟开阔,但此刻,我心里反反复复的只想着皇奶奶那句话:你身为公主,须知如何笼络能臣。这句话与我来说如跗骨之蛆,既让我难受反胃,又让我无法摆脱。
他似乎留意到我的局促,随意笑着,拉过我的手,将花团锦簇的一件东西套在我腕上:“我连夜赶来,还给你做了这个桃花花环,想不到连个笑脸都瞧不着。”
我下意识地缩回手:“谢谢你来看我,但……你如今已是世子,我是镇国将军的妻子,说话行事还是注意些好,免得外人说闲话。”
他默视我片刻,双眉微微蹙起:“我不是不明白这些,我只是觉得心中磊落,没有必要这般扭扭捏捏。”他顿了顿,又道,“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我永远是那个喜欢在背后吓人的史清,我也只当你永远是那个冥顽不化的公主”。
他一向开朗,我与他相聚不易,不想才刚见面就令气氛这般沉重,强打精神笑问:“听李涛说,舟渡的援兵最快也要三日,怎么才一日多你就到了?”
“可不是。”他也笑起来,“长公主被困池州,这是何等大事。我先行赶来,只带了几百名亲兵,援军随后就至。你可知临行前我只匆匆扒了一碗白饭,今早一到池州就赶来看你和明轩。这一日一夜未饮未食,着实有些头晕眼花。你这里有现成饭吃没有?明轩那臭小子在哪儿?”
我们几个从小打闹惯了,从不讲规矩。他此刻也不见外,直接就往房里走。我急道:“他,他不在这里。”
他并没有我预料的那样诧异,脚步不停,边回头边道:“不在?守城去了吧。正好,没人跟我争饭吃。”
我正纠结他那句“争饭吃”究竟是不是话里有话,他已来到桌前,怔怔地看着朵儿,朵儿也怔怔地看着他。不仅是朵儿,满屋子的侍女、奶娘、还有凝香都在怔怔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蹭饭客。
“这是朵儿。”我解释道。
他看看我又看看朵儿:“别跟我说这是你和明轩女儿,我不会信的。”
凝香噗的一声喷了满嘴的稀粥,我又好笑又好气:“胡说什么,这是我捡来的孤女。”
“哦,怪不得。”他亲昵地捏了捏朵儿的小脸,“我说呢,这般漂亮的小姑娘,一点没有明轩那副奸猾狡诈模样。”
凝香才又喝了一口稀粥,此刻又噗一声全数喷出。
这顿早饭不同往常,欢声笑语,夹杂着凝香时不时喷饭的声音。我突然来了胃口,觉得陈米稀粥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小城里的咸菜花生米别有风味,味道真的不错。
这时史清喝下最后一口粥,嚼下最后一截油条,忽地站起身道:“你去了哪里?此刻才回来。我叫开城门时还是李涛下令开的门,问了一圈都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这可不象你,若是敌军此刻攻来,将士们群龙无首该如何应付?”
我猛一回头,见明轩就站在身后,轻甲未解,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醋了……
☆、何处是归途(五)
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地想避开他的目光。但其实他的目光并没有放在我身上,也没有放在史清身上,而是紧盯着桌上的桃花冠。
“你怎么来了?”我问,刚问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对。这里是我暂住的府地,他是我的夫君,他要来这里在旁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倒是我这般问有些不正常。
他仍是盯着桃花冠一语不发,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气氛顿时尴尬,先前的欢声笑语仿佛被斩断一般戛然而止。或许是昨夜的阴影还没完全扫去,凝香吓得半口粥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侍女们低着头手足无措,朵儿睁大眼睛瞪着明轩瞧,一开始只是好奇,慢慢的嘴角撇了下去,似乎想哭却不敢哭,一双大眼在我和明轩之间来回转动。
明轩忽地笑了笑,刚才那种隐隐约约的愠怒突然间就让人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我不能来?”
又是那种戏谑的嘲讽神态,让我好象被花生米噎住了一般,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想发作,却偏偏发作不出来。
他朝桌前走了两步,满屋子都是铁甲摩擦、撞击的声音。他伸手抓起碟子里仅剩的几粒花生米,朝嘴里扔了一粒,边嚼边对史清说:“本将军我彻夜未眠查探军情,你倒好,一来就吃现成的。”
“莫抱怨,说说你查探得如何?”史清问。
明轩摇头:“还不就那样,大部队正在集结,兵力不下十万,看样子目标就是池州。”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伸手接过侍女递来的一碗稀粥。
史清皱眉,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又问道:“这场大战是东阾酝酿已久,还是率性为之?”
“两者都有吧。军事位置上来说,池州本不该是主战场。但那边有人执意要这么干,我们也只好奉陪。”
史清将桌上一碟咸菜递给明轩,双眉紧蹙沉思了片刻,问:“你说的是慕容安歌么?他终于从其兄手中夺过大权了么,这倒有些棘手。”
明轩也不客气,夹了两口咸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是否夺过大权尚未知,但主将确实是他。若真打起来,所有人包括你都得上城头,到时自己小心保命,别指望我会救你。”
史清哈哈一笑,原本温柔的眼眸此时傲气逼人:“小时候打马仗,哪一次不是我在后面掩护你,几时用得着你来救我。倒是你自己,身为池州主将,两军阵前可别出洋相。”
所谓两军阵前出洋相,其实指的是身先士卒的意思。军营里最忌讳谈论生死,常用一些轻松隐晦的字眼代之。他两人神色虽轻松,看上去就象是兄弟之间打趣一般,但我却从中听出肃杀之意,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如果东阾以十万大军来犯,那么小小一个池州城,就算附近城池的两万援军以最快速度赶到,也将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届时我是否能走脱还很难说,要看明轩要求皇兄增派的大批援军是否能在东阾攻破池州之前赶到。而此时东阾也正在紧张地调兵遣将,集结兵马,双方争的就是一个时间。
明轩将剩下的稀粥如饮酒般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搁在桌上,对史清道:“你来得正好,我还有些别的事要与你商量。”
史清先是一怔,接着眉毛微微一挑:“我可是一日一夜没有睡过,你也不让我休息下。”
明轩不理,自顾自朝门外走,仿佛料定史清一定会跟来:“来不来?不来别后悔。”
史清面色变得凝重,匆匆和我抱拳道别就快步跟了上去。
朵儿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伸出小手要我抱。我将她搁在膝头,在她漂亮的脸颊上亲了亲。抬头时见屋子里所有人都望着我,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惊慌。我明白,虽然明轩和史清表面上说得轻松,但在座的全都和我一样,已感受到大战将临时那份凝重、压抑气氛,就连朵儿也受到影响。
“怕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脸色,只觉得说话时喉头绷得很紧,刻意喝了两大口粥,尽量使声音平稳,“有平南王世子和镇国大将军在,区区十万东阾军又有什么好怕的。”
史清和明轩的名声在大周都是响当当的,这句话果然起了一些作用,大家的姿态多多少少放松了些。
“池州城墙去年加固过两次,东阾军人再多,也得按部就班地攻城。攻城不象野战,不是人多就能一举拿下,何况池州守军又不是吃白饭的,两三日总能撑过去。一日后便会有援军相继而至,再过得几日陛下的增援大军便至。本公主还在这里,大周国的百姓还在这里,难道我大周皇帝会坐视不理么!”
或许是我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怀中的朵儿又嘤嘤啼哭起来,伸手来拍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