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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对面的动静,恐怕不日之内就会有大批东阾军到达。届时东阾大军定会将池州包围,届时城门紧闭战事吃紧,公主又怎么可能出得城去。”说到这里,李涛面有难色,目光不定,“即便现在想走,也是有风险的。此时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城外龙鱼混杂敌我难辨。按理,末将是该增派人手协助将军一起护送公主回京的,但是……大战在即,这些人手末将却是抽调不出来啊。”
我心里微沉,连护送我的人手都抽不出,原来情况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了。更重要的,如果我要回京,明轩和庞一鸣,至少其中一人就必定要护送我一起回去,连同五百骆家军也必须一起回去,这对本就只剩下三千守军的池州来说绝对是一种不小的打击。
“将军如何说?”
“将军什么都没说,只让我问问公主的意思。”
明轩这个反应有些蹊跷。从上一世的经验看,他是必定要反的。所不同的是,历史已有改变,如果要反,不必等到一个半月以后,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和他的骆家军已从皇城脱身,人已在边境,已和慕容家族接上头,此时他没有理由再自投罗网回皇城去。
至于家宝,反正还未被皇嫂软禁,派庞一鸣偷偷去将军府接过来便是。明轩自己可以帮李涛守城的名义留在池州,将在外王命有所不从,这个理由李涛完全可以接受,不会有任何怀疑。
但众目睽睽之下,庞一鸣回去要有个名头,护送我回京不就是最好的名头么?问我的意思,那就是说他并不急着让庞一鸣回去。在池州耽搁的唯一后果就是和东阾军大干一场,难道他不想投靠定远侯了?
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慕容安歌有可能破坏了他与明轩先前所定的盟约,逼得明轩必须表现得更强硬些,否则就这样被慕容安歌阴了却不吭声,日后在定远侯手下也必定不会好受。
那么,明轩是想陪着李涛打这一场硬仗,这似乎对大周有利而无害。现在离家宝遇害还有一个月,我也还有些时间。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浅浅地饮了一口,我抬头朝李涛平静地道:“军事上的事我不懂,但凭李将军安排。李将军只管以国事为重,不必为难。其实被劫持时我已有准备,此次能够脱身已是侥幸。池州乃边界重镇,我身为大周长公主,即便要与池州共存亡也是应该的。”
也许李涛本以为我能同意不增派人手护送回京已经很不错,没料到我竟然愿意留在池州直到援军到达,这样的话,明轩、庞一鸣两员悍将以及骆家军也必定会因为我的滞留而留守在池州。这样的喜讯从天而降,他顿时激动地道了声“长公主圣明”便说不出话来,紧抿着嘴结结实实地叩了一个头。
我亦有些动容,想必我多留的这几日,许多池州的将士百姓又能多活几日。那句“与池州共存亡”亦不是虚言,与其在高大宫墙下等待命运的审判,我倒情愿挣扎在池州的战火里。只不过家宝尚在皇城,除了皇嫂,或许还有别的势力对家宝虎视眈眈,我最终还须回到皇城,继续努力扭转家宝的命运。
“援兵几时能到?”
或许是我的话令李涛敞开了胸怀,关键问题上他不再吞吞吐吐,仔细想了想道:“路上的时间好算,反倒是调兵遣将、准备粮草的时间不好把握。此次东阾的行动很是诡异,边界一带的大周城池在尚未清楚东阾动向时,在援军兵力和粮草数量上恐怕会有所保留,甚或会观望几日再决定要出多少兵、多少粮。”
我缓缓点头,虽然已经料到东阾会大规模出兵,但是边界上的城池不止池州一个,谁知道人家会攻哪一个?如果不是因为有我在池州,李涛也不会在时局还不明朗的时候就十万火急地去请求援兵。
“以离池州最近的大城舟渡来说,点齐八千兵马粮草到达池州大约也只需两、三日。但舟渡是平南王的封地,平南王历来只求自保,以往在合力抵抗外敌这件事上一直不甚积极,所以舟渡的军马怕是最迟才会到达的。另外池州后方的临山、东面的嘉水各有五千兵马,不出意外的话到达池州大约需三到五日。”
那么最迟五日后,援军便可到了。一万兵马加上池州的三千,也能和东阾大军抗上一阵。池州距离皇城不过三日路程,加之被劫的三日,已在池州待的三日,总共半个月时间,回到皇城时离家宝遇害尚有半个月,虽然时间上紧张了些,但还是够我准备下一步的计划。
次日清晨,援军自然是没有到,但我却等到了一个惊喜。
那时朵儿刚醒,我唤来了奶娘,自己也坐到桌边准备用早饭。比起宫里,早饭相当简单,一碗白粥,两根油条,一碟花生米,一碟咸菜。战乱年代的边城,能享受这样的早饭已经很奢侈,李涛为准备这顿早饭确已尽了力。
我捧起粥碗,轻轻吹了吹。米是陈米,不比宫里的新米清香,一边正在喂奶的奶娘却已忍不住扭过头伸长脖子朝碗里瞧。
这奶娘是李涛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普通人家不知宫里那些礼数。我觉得好笑,将粥碗递过去道:“反正我也没胃口,就赏给你吧,还有桌上这些。吃得好些,奶水也足些。”
奶娘忙不迭地摆手,一边憨憨地笑。
这时一名侍女走进来,低头轻声道:“将军来了。”
我手一抖,粥碗差点没掉下。好容易找回公主的矜持,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问道:“人在哪儿,怎不进来?”
侍女奇怪地瞟了我一眼,又道:“将军说不进来了,请公主去外边见一个人。”
我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拿起筷子夹了一小撮咸菜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半晌才拍了拍衣襟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开头走得极慢,快到门口时步子却稍稍有些乱了。
屋檐下站着个小兵,脸上黑黑的全是泥,一身大周军服满是结痂的血污,分不清楚究竟是他自己受伤还是沾染上别人的血迹。
自我在门廊出现时起,那小兵就一直在盯着我。我恼他的无理,正要呵斥,那小兵却突然哭起来。
“公主!”
我如石化般站住,声音这样熟悉,本以为此生多半已见不着,几日来每每想起这个声音,总忍不住心痛如绞。
我朝那小兵张开双臂,嘴角含笑,泪却已滑下。
“凝香,你总算知道回来。”
凝香几步朝我扑来,顾不上什么主仆之礼,牢牢将我抱住。我见她身手矫捷,料想她没受什么伤,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反手抱住她无声哭泣。哭了一阵,才想起问她如何脱险,又为何穿成这样。她勉强止住哭声,简单扼要地与我说起分别之后的事。
原来她虽和我一样服用了药物,到底是武功高强,竟比我提前一日便恢复了力气。当时她不动声色,趁混战开始时便挣脱绳索,抢了一把刀与慕容安歌的人交起手来。
但情况很快变得混乱,大周军和东阾军纠缠在一起打起了肉搏战。她被夹在中间无法脱身,身上也没有大周兵的记号,一片混乱中,大周兵和东阾兵的武器都往她身上招呼。无奈之下她躲进战壕,从大周士兵的尸体上扒了件衣服下来穿上。
大战过后,她多了个心眼没有立刻自报身份。因为是女儿身极为不便,也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空口无凭,谁知道那些粗鲁的军人会不会把她扔到军妓营去。于是她只混在后勤兵里见机行事,帮伤员送饭送水换药,直到明轩探视伤员时被她认出。
我听得身上冷汗连连,她说的简短轻松,但我却知战场上的每一刻都凶险非常,就算混在军营里的那三日也定是心惊肉跳、度日如年。
说到明轩时,她朝身后望去。我意识到她在望谁,心里微微发紧,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目光瞧去。
明轩一身戎装,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他天生就属于战场,日夜不停地巡视没有令他显出一丝一毫的疲态,倒反激出潜藏在他身体里的冷冽气质,这是我在皇城里从来不曾见过的。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静静地看我和凝香欢喜流泪。虽然脊背笔直得有如他的玄铁长枪,但满脸的胡茬和污秽的战袍,无不在讲述连日来的辛苦操劳。
心里有些发软,我这才发现,连同上一世与他做了一年半载夫妻的我,竟然不知道如何以妻子的身份与他说话。说什么?请他进来?给他换衫?还是让侍从们准备热水?我们已习惯了冷嘲热讽唇枪舌战,任何温言软语看来都不甚合适。无法开口,只能静静地站着,瞧着。
他似乎也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最终只说了句:“我尚有军务在身,公主保重。”
“等等!”冲口而出。我奔过去几步又硬生生停住。
他回头,有些诧异,似乎还有一点点期待:“何事?”
“你……”本想留他用了早饭,话到嘴边却变作,“援兵几时能到?”
那一瞬间,他似乎流露出一丝失望,又或者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眸忽明忽暗,目光沉沉地瞧了我片刻后道:“最多三日。”语气比李涛肯定得多,和打仗有关的事他总有无比的自信。
“援兵一到,公主便可出城。”
我留意到他只说“出城”,并未说回皇城,也并未说护送我的队伍有否包括他自己。但此刻我正在纠结究竟要不要留他,哪有心思细问。
他又沉默了片刻,不见我有其它的话,便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他的步伐坚决而有力,佩剑随着步伐一下一下撞击在玄铁甲上的声音,也一下一下击打着我心头。
然而那句留他用饭的话,却始终都没有说出口。
凝香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声问道:“公主,怎么不留将军?将军这几日太辛苦了。”
留?我默默注视着那个越行越远的背影,心里象被无边无际的阴霾压住。有些人,注定是留不住的。虽然此时的他因着某些原因仍在为大周抵御强敌,但他终究还是会和我站在对立面上,我们之间的鸿沟会越来越宽,终有一日我们会象现在这样,越行越远直到消失在对方的视野里。
但,有些事情,知道结果并不代表可以放下。
一整天我都坐立不安。早晨明轩脸上那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失望,忽明忽暗的眼眸,看着我时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还有离去时决绝的背影,都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战在即,有这样令人不安的预感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凝香却与我恰恰相反,她是习武世家出生,几日来亲身经历的冲突、对抗、战争不但没将她压垮,倒反将她在皇城时从未获得发挥的潜力都调用起来。当我为战事忧心忡忡时,她倒是雀跃兴奋、摩拳擦掌,亲临战场带给她的振奋甚至超过了与我团聚的激动。
她这番表现很出乎我意料,我心中微动,将她拉到一旁悄声问:“你在军营那三日,人头混得可熟?”
她很是诧异,却也立刻老实答道:“只是三日,不能算熟,不过当兵的豪爽,聊得来的倒也有几个。”
我将声音压得更低:“无论是偷是买,弄两套军服来穿,总可以吧?”
她一下瞪大了双眼,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道:“公主……你这是……”
“你只说可以还是不可以!”我拧了她一把。
她痛得眉毛鼻子全皱在一起,一连声道:“可以可以可以。公主息怒,公主放手!”
我松了一口气,她那一连声的“可以”让我心里象长了一对小翅膀般扑腾起来。
“……军营那地方,真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些兵痞子怕是会吓坏了公主,公主还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