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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指劲的加重,梁巡抚脑子一片空白,眼球充血,大片血丝盈满了眼眶。
玉扳指亦贴在他脖子上。
他能感受到秦王指腹的冰冷胜过全无生命的扳指。
手指再朝内紧个两三毫,他知道自己就脉断筋爆,彻底玩完了,男人没有下足死手,尚留一丝空气给自己,只是为了想听完自己的回答。
短短功夫,梁巡抚尝到濒临死亡的震撼感觉,直到男人终于手指一松,方才软软倒在地上,呼吸骤停了一会儿,才终于会自主重新呼吸,大口呼进新鲜空气起来。
活着真好!
他都快哭了,再一抬头,恐惧又袭遍梁巡抚的全身,哪里有半点隐瞒,捂住青紫瘢痕的喉咙,哭丧着脸,嗓音还是嘶哑的:“没拦住,叫吕八跑了,不过他跑不出晏阳城的,晏阳城就这么大,下官叫人四处去搜,最多一两天就能搜到!”
一两天?
沈肇站起身,别说一天,叫她落在吕八手里,多一刻钟就多一分危险,晏阳城说大不大,可藏个人,想要一下子找到也不是那么容易,这么一想,心急如焚,当机立断:“秦王,下官这就叫沈家军也加入城内的搜索。”
上座的秦王却并没回应,只幽瞳晦暗:“在哪里跑的?”
梁巡抚颤抖着:“去菜市的东城林荫小路半道上。王爷放心,下官这就满城无孔不入地搜——”
话一落,偷偷抬眼,只见秦王眉眼厌极,冷笑:“满城搜有什么用?从吕八带人跑的地方,顺着马蹄踏过痕迹的路段往下找!翻过晏阳城,也得将人找出来!”
梁巡抚一怔,会意过来,经了刚才的生死一瞬间,哪里还有一点怠慢,忙领了命下去。沈肇也沉着脸离开,先去给沈家军下令。
厅内一空。
门口,吕七儿与几名婢子见王爷回来,端茶过来,只是见施大人关了门,不敢进去,在外面站了许久。
这会儿见那梁巡抚和今儿刚入城的沈少将军前后大步离开,几个婢女才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要进去送茶么?”
“王爷似是在发脾气啊,你敢?”
“哪里发脾气,静悄悄的呢。”
“你傻啊,你没看沈少将军和梁大人刚出来,脸上什么表情啊,王爷难道在屋子里还能高兴么?”
“那是,好容易擒住了吕八,又叫他跑了,怎么可能高兴?”
“要我说,倒是奇怪,黄巾党和山匪的人都基本拿下了,如今城内戒严,沈家军也来了,吕八和山鹰不过是秋后蚂蚱,根本跑不脱,迟早是要被捉到的,也不至于这么火大吧。”
“刚梁巡抚的部将在外面说话你们没听见?庆儿姑娘被吕八挟持,抓走了。”
“啊?——”
……
吕七儿细纤声音打破宁静:“我去吧。”说着端着托盘,裙袂一飞,进去了。
几个婢女知道今儿能将吕八擒住,就是她大义灭亲,亲自将兄长送到了官兵手上。
吕七儿是有功劳的,别说进去送茶,只怕还得受嘉赏,众人便艳羡地见着她袅袅而入。
上座的男子轻绸素锦,掩不住此刻周身的肃杀,抚着那翡绿幽深的扳指,浸入沉思。
吕七儿见他脸色尚好,轻巧踱步过去,将茶盘放下,把一套甜白紫胎雀纹茶盅端出来,放在秦王身边,温婉细纤纤:“王爷东城剿乱回来,连口水还没来得及用呢。”
施遥安见吕七儿走近伺候,阻挡不及,只见三爷被她打破安静,抬眼睨她一眼,顺手拿住杯子,吕七儿尚不自知,只当王爷承了她的好意,竟还唇瓣一弯,露出个乖巧笑意:“王爷请用——”
一个“茶”字还没出来,座上男子已将那瓷杯朝外砸去,响亮哐啷落地一声,惊碎了一室清宁。
瓷杯碎作几瓣,原地打转儿,茶水热气汩汩淋湿地毯。
吕七儿呆了,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惶惶跪下来,鼻头泛酸:“奴婢这是做错了什么……”
“暴民亲属,调去行辕西南小院子。”手一挥,语气不耐到了极点。
西南小院是净房,里头的下人负责每天全军上下的夜香活计。
吕七儿震惊不已,为什么,自己明明立了功,王爷不嘉赏自己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踩踏自己,将自己个女孩儿调去做那种下贱差事,什么叫暴民亲属?之前对自己那么宽容,从没这么刁难!
见施大人朝自己走来,吕七儿哭起来:“奴婢今儿对朝廷有功,要不是奴婢,官兵怎会顺利将吕八捉拿归案?为什么——为什么反倒会责罚奴婢?求王爷给奴婢个理由,奴婢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施遥安摇摇头,若不是吕七儿私自通风报信,抓了吕八,娘娘也不会去堵人,最后被吕八挟持了。
三爷这脾气,也算是发得没边没际,太无赖了点。不过谁叫这丫头自己撞上来了呢?
他皱眉喝叱一声:“你的功劳,便是你的大错!”说着,将吕七儿一拎,拖了出去。
**
阴暗潮湿的地方,空气里浮着泥土和植物的味道。
云菀沁双手被捆在背后,靠坐在冰冷坚硬的石头前,头脸被布条遮得严实,手指抓了一把地,是湿润的松土。
“吕大哥。”她小声叫了一声。
声音轻微,可是却有回音,旋绕了一圈,声儿还不小。
是在山上,应该是在一个空旷山洞。
估算了一下被绑以后的时辰,应该没走太远,就在之前和吕八说话时附近的山丘上。
晏阳被封城,这里人烟稀少,是逃脱的山鹰最好的藏身地。
她记得颈后挨了一下子,然后劈头盖脸一黑,然后被人托在了马背上,再一醒,就已经在这儿。
昏迷前,意识朦胧时,似是还听到了吕八跟人的争辩,好像说叫人不要动自己,诸如此类。
想起山鹰的凶狠目光,若不是吕八的劝说和阻拦,她猜自己早就殒命。
云菀沁想着自己这一场晏阳之行,至多是旁敲侧击帮帮忙,没想到自己竟跟土匪有面对面的一天。
从京城到晏阳,她一心奔着行辕这边而来,居然并没觉得太害怕,哪怕是第一天混进晏阳城跟暴民对上,后来进行辕差点儿被梁巡抚用刑。
可今天,这一刻,她身体内恐惧的细胞才苏醒了。
凶残的土匪,山野的空寂,黑暗的洞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环境。
任何一样,都是足可威胁性命的。
空气的湿味在鼻下萦绕,还有些山林里独有的轻微瘴气,只幸亏不算太浓,不至于让人昏迷。
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忍住,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给自己打气,重活一辈子,她就不信老天爷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就死。
城内如今安定下来,秦王必定会通知沈家军进城。
沈肇若是进了城,肯定会第一时间私下跟秦王说自己来了。
自己被吕八挟持且双双失踪的事,这会儿估计已经被秦王知道了,——他和沈肇应该已经在满城搜自己。
想到这里,云菀沁终于鼓了鼓气,生了希望。
不能光等着靠他们找来。
她挣扎了一下,绳子绑得很紧,是死结,凭她的力气,没有挣扎出来的可能性。
脚动了几下,所幸脚踝上的绳子绑得不算牢固,有些松动,可光凭蹬,也蹬不开。
她将双臂努力贴在两肋,磨蹭了几下,想看看那把防身的匕首还在不在,之前跟吕八逃出来后,吕八已经还给自己。
可明显的,那匕首已经被山鹰等人搜走了。
短暂的失望后,她打起精神,手指一点点在地上的泥土里摸索着,因为双手反绑,这样的动作很艰难,需要双臂弯折压下去,臀腰一点点地挪动,才能让手指贴住地面。
累得汗水浸透了袄子,因为挖得太久,手指也磨得疼痛,还有些湿漉感,估计是破皮了,不知道摸了多久,终于,她的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石子。泥土里的石子儿。
她手指一勾,卷了到手心,试了试,石头不大,可有棱有角,有锋利的角度。
够了。
她捏住石头,凑向手腕上的绳子,一点点地磨着。
绳子太厚太长,区区个石子,也不知道要割到猴年马月,但眼下,没其他办法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动静响起来,是脚步和人声。
罩住眼的布条透出一点点光线。有人进来了。云菀沁手指一勾,石子滑到掌心,握了起来。
只听有男人粗犷的声音传来:“妈的,要老子说,一刀砍死不就得了!嘿,倒是奇了,你看这丫头的样子,断奶只怕都没多少年吧,竟有能耐红黑两道通吃,把咱们害成了这个样子!不成,老子恨得牙齿痒,非得弄死这丫头——”
有人似是拦住说话的人:“你别冲动!吕八不住的唧唧歪歪,非拦住鹰爷,鹰爷都答应了,你这会儿杀了,是怕鹰爷不发脾气么?不过,要说这丫头倒还有两把刷子,覆了黄巾党,骗得吕八团团转,吕八竟然还维护她,我当是个什么绝色佳人勾魂狐狸精呢,再一看这模样……啧啧,吕八的口味还真是特别!”
那汉子听了,这才没继续动作,却犹不甘心,狠狠吐了口唾沫:“那吕八到底说了什么,竟叫鹰爷也同意啦?以前鹰爷敬让他,还能说是利用他集结灾民占城造反,现在那吕八穷途末路,没了价值,自己都是个废棋了,鹰爷听他的干嘛——”
“吕八说这丫头在行辕得那王爷宠信,沈家军当时没进城,也是这丫头献计拦阻了,这一次剿了他们,这丫头居功至伟,应该更是有些地位,与其就这么杀了,太可惜,不如留着,也能是个砝码,鹰爷考虑了会儿,便也同意了。所以啊,你可别冲动,留着这么个人质,说不定有点儿用处,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又不碍事儿。到时不行,再杀也不迟,你现在慌什么。”
另一个人嘀咕道:“本来就在躲着官府,还带着个累赘!他妈的还得费粮食养着!真不划算!若是长得漂亮些,倒还能给咱们兄弟几人取取乐,就那副样子,看了老子都倒胃口!”
话一出口,两人都笑起来,不乏轻薄和淫邪。
两人得了上头的命令过来瞧瞧人质,此刻检查了一下,没什么事儿,干醋趁机偷个懒,压低声音,聊了起来。
因为山洞窄小幽静,两人声音传过来,听得十分清晰。
云菀沁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山鹰坐镇马头山,随着长川郡官府的不作为,势力的逐渐加大,早就有了野心,一直就想找个城内有名声的平民为自己牵头,目光落在了吕八头上,青河灾情前,就多次上门蛊惑和利诱,承诺两人共同占城,到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吕八见着土匪私下上门,几次拿打铁的大火钳将人赶了出去,唾骂不止。
灾情爆发后,长川郡民不聊生,因赈粮不齐,吕八建立了护卫队,争取粮食。
山鹰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利用他的重义,又派老田上门游说和教唆,让他自编武装力量与官府暴力对抗,而他也会作为后盾,万一有什么,会派人襄助。
吕八虽知道与土匪为伍不好,可这一次被逼得走投无路,看看吃不饱穿不暖的同乡,才答应与山鹰联手。
刚刚山鹰捉到自己,吕八软硬兼施,求了许久情面,才让山鹰没害自己。
眼下,山鹰怕泄露自己藏身的风声,并不让吕八单独离开,逼迫在一块儿待着。
而吕八似是担心自己安慰,也并没想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