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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今想来,仍然觉得,喜欢上顾衍之,实在是再轻易不过的一件事。
我在见到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他喜欢捉弄人。却同时温柔,从容,丰神如玉。从此之后的岁月中,渐渐沉淀下来记住的,只有他的优点。他可以将每件事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常常微笑,不动声色,没有皱起眉心的时候。他有一手好厨艺,最擅长的煎牛排令有幸尝过的每一个人都念念不忘。他一手撑着额角,一手轻拍后背,在床边哄人睡觉的样子那样好看。他漫不经心,又沉稳强大,让人觉得足以依靠,完全安全。这样的一个人,连嫉妒都无法滋生,唯有喜欢。
那一日叶寻寻在休息室的门板后面,问我是否喜欢上了顾衍之。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我心念电转,再下一刻回复的时候,我将否认进行得轻描淡写:“你以前不是说什么喜欢一个人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吗?我总得先让别人喜欢上我,我再喜欢别人才行啊。就算是顾衍之,也还是要这样做的么。”
叶寻寻说:“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值得表扬的。只不过最后一句话就算了。先不要说指望顾衍之喜欢上你,就说他喜欢上一个人,我觉得都没有可能的那一天。”
“……为什么?”
叶寻寻在门板边抱膝坐下来,一副语重心长的叹息态度:“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顾衍之喜欢过谁呢。这也就意味着他活到至今二十二岁,连初恋还没有过呢。而且据江燕南讲,顾衍之甚至连暗恋都没有过。他对待所有人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些年唯一做的事就是一直跳级跳级再跳级,二十岁的时候读完本硕回国,在各个部门转了一圈,今年接任身体不好的顾伯父掌管顾氏。除了这些之外,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事。你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哪里像是可能动感情的人了?我觉得他手掌里根本就缺少一根感情线才对。”
我说:“可是他现在有女朋友的啊。”
“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堂姐叶矜。”
叶寻寻眼角眉梢都透着淡薄的冷笑:“她?这不可能。叶矜追了顾衍之多少年了,什么时候追到手过。要我说她就是一根筋,明明人家不喜欢她,非要缠上去。女孩子要有点自尊好不好,只能甩人和被人追,怎么可以追人和被人甩。就算喜欢这个人喜欢得死心塌地,也要在嘴上留一分余地才行。这样一点点的占据上风,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坏处。矜持是女孩子的杀手锏,是最妥当又轻松的事。欣赏不了你矜持的男子,都不是你的良人,舍弃才是硬道理。”
我说:“可叶矜是顾衍之亲口承认的。”
“亲口承认又怎样?结婚了还能离婚呢。”叶寻寻一脸不以为然,“我猜顾衍之一定是被什么事情弄得烦了,才拿叶矜做挡箭牌。要不就是顾衍之被叶矜缠得烦了,这才来一招釜底抽薪。要不你就等着看好了,不出两个月,肯定分手。”
“……你这样说你堂姐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她又不是我的谁。”叶寻寻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过话说回来,杜绾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乖……”
“等等,”我打断她的话,“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叶寻寻自动跳过我的话,接着说:“总之不管因为什么,我还是很少看见顾衍之对哪个人有像对你这么上心的。说不定他清心寡欲这些年,就为了等你一个人呢?这总是说不准的,对不对?所以你现在跟他共处一室,有机会的话也还是要把握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说不定他慢慢就真的弱水三千取你一瓢了。”
我看了她一会儿,说:“你消遣我的对不对?”
叶寻寻行云流水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能看得出来就行呀。”
“……”
只是,喜欢这样一种心情,并不可以像灯光那样,随时可以调节亮度,随时可以开关。叶寻寻曾经将话说得这样轻易,今年她在嫁给兰时的时候,照样哭得不能自已;而我对着叶寻寻信誓旦旦,转头自己处理这一问题的时候,仍然搞得一团乱麻,无措而茫然。
首先,我用一种谈论天气的态度,装作很随意地问博古通今的叶寻寻,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想了想,说:“会觉得他浑身都在发光,像个天使。”
“……你还有其他比喻吗?”
叶寻寻抄着手沉思了一会儿。这个动作我总是在鄢玉身上看到,如今被叶寻寻做出来,几乎如出一辙,惟妙惟肖。过了片刻,她说:“或者像只萤火虫?”
“……”
我终于意识到叶寻寻并不是无所不知的,她也有走下神坛的那一日。面无表情地打算离开,被她一把抓住袖子:“好吧我好好跟你说。两个人就像是黑暗里的两束光,喜欢上对方的时候,你会觉得你是柔和的,他也是柔和的。等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你会觉得你的光芒都归了对方,你渐渐黯淡,直至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他一个夺目耀眼。”
说完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你听懂了吗?”
我说:“不太懂。”
“不懂就对了。”叶寻寻感慨道,“我也不懂。这是别人告诉我的,我至今还没参透呢。”
“……”
我们之间这番谁都听不懂的谈话一度被尘封很久,直至去年叶寻寻在婚纱店中试穿一袭拥有长长曳地裙摆的婚纱,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有关两束光之类的那段话?其实哪有描述得那么晦涩,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只有一个。”
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轻描淡写道:“就是这里总是会痛。除了这个,再没有了。”
叶寻寻的讲话总是很精准,这句话自然不例外。只是她还没有总结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体会到所谓痛的滋味。
我在询问了叶寻寻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之后,又鼓足勇气去询问了顾衍之。只是我虽然准备得充分,去见顾衍之的时候,还是架不住他戏骨级别的临场发挥。他那时正在给院前那棵银杏树浇水,袖子挽起,露出小半截手臂,一边指挥我说:“去把花锄拿来。”
我站定了片刻,还是不情愿地跑回去,把花锄拿了来。递过去后,他又把空空的水桶递给了我:“把这个交给管家。”
“……”
我只好又把水桶接过去,回到房屋中交给管家。再回来的时候顾衍之已经把银杏树周围的泥土疏松好,对我说:“去把剪刀拿来。”
“……”
我只能又腾腾腾跑回屋,问管家把修剪花枝的剪刀拿过来。然后站在旁边等了好了一会儿,顾衍之终于把墙边的蔷薇花枝修建完毕,直起身来,对我说:“叫管家再拎两桶水过来。”
我等得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我才不去呢!”
他偏过头,看我一眼,微微一挑眉:“为什么不去?”
“……我有作文写不出来,需要帮助。”我说,“你看我都站在这里等你这么久了,你不能稍微停下来听一听我的问题吗?”
他笑了一声。眉眼间再好看不过的模样。问我:“什么作文?”
我定了定神,说:“题目叫做‘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语文老师会给你们留这样的作文题目?”
我仰脸看着他,说:“啊。”
他淡淡地说:“你再啊一个试试。”
“……好吧,这确实不是语文作文。”我按照第二套方案很快改口,“我只是看到很多男生都在追求叶寻寻。他们都说他们很喜欢叶寻寻,我觉得我也挺喜欢叶寻寻的。但是我完全没有想给叶寻寻写情书的想法啊。所以,我来请教你,他们喜欢叶寻寻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你也这样给别人写过情书吗?”
、第 十二 章、 你令我神魂颠倒。(四)
我说这段话的时候,T城的天空湛蓝,绣着几缕云边。我眼前的这个人随意穿着件白衬衫,举手投足间从容蕴藉,看过来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我在他的眼神底下连动没有动一下,可是心脏那里跳得究竟有多快,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在来问他之前,已经将这段话在背地里练习了许多遍。我想到许多他可能回答的方式。并且想到我来一一应对的方法。当时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在自掘坟墓。因为这种问题不管顾衍之怎样回答我应该都会伤心。他如果给我详细描述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必定就代表他喜欢过人,不管如今是不是仍然喜欢,我都觉得很嫉妒。可如果他说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就真的应了叶寻寻之前所说的话,他的掌纹里大概真的缺少一根感情线,这样看的话,本来就希望渺茫的我便更加没有了希望。
由此可见,喜欢上一个人是多么盲目的一种行为。人家分明什么都还没有做,我就已经悲悲喜喜得不能自已。
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看到顾衍之笑了一声。他把剪刀丢到一边,两根干净修长的手指理了理我的领口。动作慢吞吞,又迟迟不开口,我忍不住催促:“你快点说行吗?”
他终于开口,却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事:“我前两天碰见你的班主任,听说了一些事。”
“……什么事?”
“我听说,”他抬起眼皮来,有点笑容,“最近你收到的情书比叶寻寻还多。有没有这回事?”
“……”
我一下子睁大眼,几乎呼吸不畅。
我准备了那么多他可能回答的话,却没有防备他来这么一茬。后面的阵脚完全没预备,只能一面大声咳嗽,一面眼睁睁地听他接着说:“那看来就是有这回事了?”
我毅然决定说谎:“才没有这回事!你听谁说的这种话!”
顾衍之慢悠悠地念道:“亲爱的杜绾,冒号。你好,逗号。我是你隔壁班的陈旭光,句号。这是我第一次写情书,逗号。不知道要怎么写,逗号。如果写得错了,逗号。请你不要生气,句号。我很喜欢你,逗号。杜绾,逗号。你知道吗,问号……”
“……”
我踮起脚尖,一把捂住他的嘴。
手心的触感柔软温热。我的脸涨得通红。半晌只憋出一句话:“你偷翻我书包!”
他的眼睛里还有点笑意,声音在手心后面闷闷地:“我可没有。”
我还是有些愤怒:“叶寻寻告诉我,大人们说的话十句里有六句是假话,还有四句半真半假。留在肚子里没说出来的才是真话。我觉得这话挺适合你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把我的手掰下来,慢条斯理地,“情书里写的都是什么,我觉得我比你了解。刚才那些话都是情书里面最经常写的几句,我随口编一编,套一套你的话罢了。原来还真有这么回事。你的书包里经常有情书?看来以后要每天检查一次。”
“……”
顾衍之看着我的眼神再平静不过,我跟他对视一会儿,脑海中有一段时间不停地闪现着无耻啊可恶啊叶寻寻果然说得对这群老男人都是得道千年的老妖精最可怕最不要脸了等等,最后千言万语只汇总成了一句话:“我去拿水桶。”
说完转身就跑,被顾衍之抓住手腕拽回去。我没能提防住速度,脚下一歪,腰身挂在他手臂里。听到他悠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杜绾,你喜欢上谁了?”
我陡然僵硬住。
立刻抬头,去看他的表情。这个动作做起来非常不适,却根本顾不上。只看到顾衍之深长的睫毛,他低下眼,仍是几分不紧不缓的意味:“你是打算老实交代,还是我给你说出来?”
“……”
我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跳如擂鼓,找不出一丝开口的力气。直直地盯着他,像要把他戳出一个洞。
他又看我一眼,徐徐念道:“亲爱的燕燕,冒号。两个月没有给你写信,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