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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萦离道:“多劳公子,我倒想亲自去看看。”她说完,就见傅阳秋启唇一笑:“也好,在下甘愿做个引路之人。”
傅阳秋对她兴趣正浓,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笑道:“难得傅公子日日如此清闲。”话中微讽。
傅阳秋则道:“姑娘所托之事未就,傅某岂可半途而废?”这一句却将理由全推到了聂萦离身上。
聂萦离笑而不言,两人便步出客栈,俨然一双璧人,惹得街上行人侧目,窃窃猜测。傅阳秋众人自是熟识,却不知身边是谁家姑娘,竟然长得那般入眼?
第一家离此不远,是个两进的院落,但正对着街市,不甚清静。两人于是出得门来,忽然迎面有人疾走而来,一下撞在聂萦离身上。傅阳秋眼疾手快,即刻扶住了她。她一见,原来是个鬓边花枝犹俏的半老徐娘,身上则更是花红柳绿,见是撞了人,当下便笑开了:“唉呦呦,真是对不住!咦,这是谁家的姑娘,生得这样俊,可许了人家吗?”
听这般言语,此人定是媒人之流了。
傅阳秋戏语道:“张嫂生意兴隆。”
那被称作张嫂的女人一边直勾勾地打量聂萦离,一边应道:“可不是?如今宫墙里忙着选美人,城里却都着急选佳婿呢。你不见街上成日里尽是吹吹打打,迎亲送嫁?嫂子我这一年的腿脚都耗在这几天了!”说完,她又道:“傅家公子,你也甚是挑拣了,前几日那几位姑娘相貌、人品、家世样样上佳——”但这话只说了一半,她便嘿嘿笑起来,拿眼暧昧地瞄了瞄聂萦离:“不过——若是比起这位姑娘来,那就稍稍逊色了,公子好有眼光!只是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今年多少岁?我看也定是出身娇贵。赶明儿提亲下聘,可别忘记照顾嫂子生意!”
这番话若是别的女子听来,定会羞得满脸通红。聂萦离却是面色如常,唇边浅笑。傅阳秋听了这话,也摇头笑道:“张嫂当去忙了!”
“好好好,可不敢再搅扰二位了。”说完,张嫂哈哈笑了几声,又风风火火地走开了去。
“这位倒是性子爽直。”聂萦离缓缓道。
“我以为姑娘会嫌她多嘴多舌。”
“世间男女之情,婚姻之事,本就稀松平常。她不过错认罢了,我又怎会嫌她?”
傅阳秋听了这话,心中微起波澜。他所见到的女子,或是娇羞,或是温婉,或是伶俐,抑或如惊鸿姑娘,虽是沦落风尘,依旧雅致似兰,叫人心中倾慕。聂萦离则全然不似这般,几乎叫人摸不清脾性。她的浅笑,温婉娴静;她的黑眸,清澈无邪。然而却是带着一种看尽世态之后的通脱释然,从容不迫的气度,融洽于这市井红尘之中。这样的女子,恐怕世间少有。“我们走吧。”察觉到聂萦离投过来诧异的目光,他笑道。
其后走了几家,都不甚叫人满意。直至来到城东紫微大街上的一座宅院时,傅阳秋才见聂萦离微微笑了一下。
“出价多少?”她问了句。
那牙行的人起先费尽唇舌,口沫横飞,这会儿却顿了顿,眼珠子溜圆了,嘿嘿笑道:“这宅子到底有年头了,别说后院亭台水榭都是当年江南名家筑建,您就看这梁头、桌椅,全是上好的紫檀木,雕工也精致,城里再找不出第二家来!”
聂萦离随他唠叨不停,傅阳秋则索性在旁侧的椅中坐下,合起折扇,环视四周。最后终于听到那人道:“最少这个数儿!”伸出来五个手指,晃了晃,“这座大宅只要五百两,姑娘您可是赚了!”
傅阳秋不禁发笑道:“而今城里寸土寸金,算起来这个价钱确实相当——”
“傅公子果然是懂行情的!”那人忙不迭地赞上一句。
“可据我所知,这宅子空了三四年都没卖出去,其中可有什么说道?”
牙行之人登时有些面子挂不住,但还是极自然地笑道:“不是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吗?这好的宅子就跟好马一样,遇不上慧眼识珠的人,那可不就卖不出去?今日遇上姑娘,那定是遇上伯乐了。其实这宅子嘛,价钱上好商量。不过小人也只是跑跑腿,做不得大主意,不如二位先出个钟意的价儿——”
傅阳秋道:“姑娘以为如何?”
聂萦离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四处打量,那一字一句却都真真地入了耳。“听傅公子说,这宅子好似有些来历?”
傅阳秋见她问,便起身应道:“此乃先帝时礼部侍郎的旧宅,自他告老还乡隐居别处之后,宅子就托人照管。后来病殁,独子不久也身亡,膝下并无子嗣承继,宅子只得旁落别家。因当时未有只言片语提及宅子归属,几个侄子争执不下,最后闹上了公堂。还是县令大人给出了个折中的主意,说把这宅子托牙行卖了,所得银钱平分。侄子们虽有些不舍,但看在银钱面上,就签字画押。宅子很快就卖了出去,这场纷扰也算了结。”
聂萦离轻笑了声:“恐怕还有后续。”
“自然。”傅阳秋继续道:“之后宅子几经转手,直到四年前某天夜里进了盗贼,东西没偷成,却犯下了人命,据说血染得一池水都红了,惨不忍睹。自那以后这宅子就似乎带上了凶气,住不得人了。”
牙行的人听了这话,险些气炸胸膛,又不好发作,只气呼呼道:“公子也是识文断字的,怎么好信那些坊间流言?这座宅子是出过人命,可是哪家宅子没有葬过冤魂?倒也没听说带了什么凶气,住不得人。”
听到这些,聂萦离与傅阳秋相视一笑,而后她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放到桌上,开口道:“几时交付房契?”
牙行的人把那张纸打开来,见是四百两的庄票,印戳又是德记钱庄的,登时脸上重又堆笑:“四百两少了些,小人回去不好交代。姑娘可否——”
聂萦离笑了笑,薄薄的唇抿起来,煞是迷人。“城中活水巷旁的清和别院与这宅子不相上下,前日里卖了出去,止不过三百五十两——”说着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块足秤的银子,一并放到桌上:“四百两中所含佣金除外,这些是我私下给的,且与兄弟买酒喝。”
那牙行的人看了银子两眼,显然是受了诱惑,似这般出手大方的客人倒还不多。“这个嘛,明日姑娘再到牙行来,若是宅子的主人应允了,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契,如何?”
聂萦离颔首。
这笔生意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果然第四日上就收了房契,而后添置家什,雇买婢仆,忙得毫无闲暇。不出十日,宅子里便是崭然一新,再非了无生气。聂濯玉其间来帮过几次忙,见姐姐竟置办了这么一座宅子,再看她面上神采焕然,俨然不同以往。他于是又是诧异又是高兴,离开聂家,想必也是姐姐最高兴的事情。
他亲自给姐姐题了匾额:隅园。一隅之园,隐隐有退避之意。
“一萼锦的姚掌柜已与我谈好价钱,虽稍微贵了些,但开船之期迫在眉睫,只能让一让步。”后院的水榭中,聂濯玉忙不迭向姐姐说到。
“做生意虽是求利,可若要长久,必先守住一个‘信’字。且不说当年外公当年事迹,单说傅阳秋,他来到此地之前,京城的产业遭逢覆顶之灾,最后决然质押了全部产业,将所欠货款连同利息一分不少地偿还干净。一年前他才来到城里东山再起。他重振家门之日,我想不会太久。”
聂濯玉赞同姐姐的说法,可转而又想起这几日频繁遇见傅阳秋,于是问道:“姐姐何以同那傅阳秋如此熟识了?”
聂萦离听了这话,登时轻笑了声,走去水榭的朱阑前,自言自语道:“我与他——却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了。”
十三
聂濯玉并未听清这话,见姐姐转回身来,便忙帮她倒酒,脸上欢喜得很。他又望了望周围,皱眉道:“姐姐而今有了宅院,怎么前日买的丫头一个都不见?”
聂萦离道:“没人照应,姐姐还过不得日子?”眼眸间满是狡黠。
聂濯玉登时嘟着嘴,心想:好一个刁钻的姐姐,口中喃喃道:“姐姐在外面住着,多几个随身的人照应,我也好放心些。”
聂萦离破颜一笑:“好了好了,姐姐明白你的心意。”这时水榭外有家仆走来,报有聂府的人来寻公子回去。聂濯玉听完,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你叫他先回去,我这就回府。”他又对着聂萦离道:“这两天为了装船的事,我要忙些,可能不会过来,姐姐自己保重。”
聂萦离看在眼里,不由微微点头。果然经过多日的磨练,弟弟做事已沉稳了许多,再不同往日动辄就作个愁眉苦脸的孩子气。她见聂濯玉站起身来告别,便连忙起身,冲他笑道:“好。”她送着他步出水榭,又笑道:“过些日子我请下厨子,做些好菜,你也来,算是祝姐姐乔迁之喜!”
聂濯玉的眸子忽然有了神采:“我一定来!”
于是两人说笑间到了府门口,聂萦离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刚要转身回去,就听背后有人恭敬道了一声:“小姐。”
聂萦离身子未转,直截言了声:“进来!”便闪身入了府内。
来人风尘仆仆,三十岁左右,气质平常,唯一特别的便是面无表情。聂萦离与他进了府来,刚走上两步,便遇上丫环问及夜宵要准备下什么。聂萦离吩咐了几句,便口吻郑重道:“这一位便是府里的管家,你要记得。”
丫环微微有些惊讶,这个人实在太过普通,甚至有些呆滞。可片刻后她便欠身施礼。
“许君胄。”那人冷冰冰开了口。
丫环忙道了声“许管家”,便嫌恶似地快步去了。
聂萦离见状,禁不住回头取笑道:“又一个,你又吓到人了。”
这时那许君胄才稍微皱起眉来,表情郑重又似乎有些羞惭,“小姐莫再笑我了。”
聂萦离笑着摇摇头,言道:“你住东厢,我叫人都收拾妥了。”
夜宵是几个清淡素菜,一壶小酒,算不得丰盛。但许君胄自接到聂萦离的信,便马不停蹄赶来,三四天车马劳顿,腹内一早便发虚了,这会儿见得饭菜分外亲切。一顿饭毕,他见聂萦离立在中庭望月,便也走出去。偌大的夜空,唯一轮明月朗照。他也望了一望,而后开口道:“看这天象,明日想是晴热。京城却是多日阴雨,周边农田涝灾甚重,今年收成定是不如人意。”
“库内存粮还多吗?”
许君胄摇摇头。“只去年一场旱灾,仓里就都空了。今年市面上米粮店都蠢蠢欲动,想必是憋红了眼,要斗上一斗。”
聂萦离点了点头,回转头来,月色之下那双眉眼愈加俊秀不俗。“那倒不妨,只是我要走一遭,去求一求人了。”
许君胄见她如此说来,想必她已有主意。他又望望四周,问了句:“小姐当真是离开聂家了?”
提到这个,聂萦离面上浮现片刻的冷隽,而后便如万里空碧,再看不出任何涟漪。“我本是想等聂家状况好一些再走,可有人容不得我。也罢,虽在聂家往来间更加隐秘,我也落得清净。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早脱身也好。这宅院你看如何?”
许君胄却道:“可我听说傅阳秋也在这城里。”
“他不仅在这城里,我与他——还有些交情。”
许君胄不由瞪大眼睛:“什么!”
“他来此地,必有所图。我本想随他去,可他却撞到我这里,我也只有看看他究竟要如何。”
许君胄听罢,心里仍是放心不下:“可若他知晓小姐身份——这里不是京城,对小姐极为不利。”
“若然你恨一个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