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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聿之看看她,伸手揽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低声说道:“睡会罢,很快便到宫里了。”
她特别心安,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她并不担心。这些时候她已经能平平静静看许多事,既然即便焦虑担心也无法阻止即将到来的一切,倒不如索性省却这个过程,心平气和地去接受它。
不知管仪在宫里是怎样的状况,亦不知随国朝野上上下下又是个什么模样。他身体愈发不好,也不知能撑到何时。
阿植头靠在梅聿之肩上,慢慢同他道:“一切看似命定,人力有时毫无建树,渐渐地就不想争取了。”
梅聿之拿过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顺着其中一条纹路慢慢划到了头:“你觉得徒劳无功也好,事半功倍也罢,努力过的人生总会有所不同。若是你现下就放弃了,等以后老了,会后悔也说不定。人是很奇怪的,今日还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或是随手可以丢弃的物件,明日却又觉得珍贵无比了。若是觉得注定会失去一样东西,那就趁它还在手里的时候好好把握。为人最常做的憾事,便是用太多的漫不经心,去回报难得相处的时光。一旦失去,便只能悔恨了。”
阿植沉默了一会儿:“不知管仪还能活多久……”她叹出声:“我是真希望他能好起来,但……似乎没有可能了。”
梅聿之揽在她肩头的手轻轻往里收了收,却也没有回她。管仪总是会离开的,兴许明天,兴许一个月,运气好的话,兴许半年……这样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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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皇宫时已至深夜,圆月稳稳挂在中天,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空气湿润,带着淡淡的咸腥气,却又和周围草木的味道混在一起,这便是随国的味道。
她在宫门口下了马车,虽然看不大清楚,却能依稀辨得站在不远处迎接他们的曹允。昔日的花孔雀,也穿上了一身黑,脸上的神色也是寡淡的,一丝情绪也没有。容夫人从马车里下来时,阿植很忧心地看到她整个人像在飘着一样,毫无精神气。
她由宫人扶着换了一顶轿子代步,泽越则是一声不吭地走在后头。
而阿植和梅聿之却被拦在了宫门外,站在一旁的曹允道:“小侄女,还是回我的府里住罢。再不休息天都要亮了。”
阿植点点头,主动去拉了梅聿之的手,偏过头道:“走罢。”
坐上曹允的马车,阿植颇有一种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的错觉。好像记忆中也有这样一个夜晚,她喝醉了酒,坐着马车回曹允的丞相府,随后又在院子里遇上了什么人,后来便睡了过去。
记忆如水底摇摇摆摆的葳蕤海草,粘腻、潮湿、又有些腥气。
阿植看了一眼车窗外头问道:“从这里到南州有多远呢……”她想回一趟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若是可能,便再从南州走到津州,这一路回去了,所有的事也能做个了结,该收起来的塞进柜子里,等老了再慢慢想罢。
她才十八岁,一切重新开始还不晚。
曹允回道:“两天左右的行程,若是赶得紧一些,一天多便也到南州行宫了。”曹允怎会猜不到这个小丫头想什么,他继续道:“若是你想去一趟南州行宫,我来安排罢。”
阿植看看他,还是道了一声“叔父”。她顿了顿,接着道:“叔父接下来这段时日定会事务缠身,何况我也不急着去,谢谢叔父的好意了。”
这一席话说得生疏客套,曹允微眯了眯眼,看了一眼梅聿之,微微动了动嘴角,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真如曹允所说,到曹府时都四更天了,天虽还未亮起来,可已经依稀能闻见清晨的气息。住的仍旧是两年前的屋子,东西两间,一间是阿植的,另一间则是梅聿之的。
她进屋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浴衣,推门走出来。仍是没有门闩子的移门,走廊上一尘不染,阿植赤脚站在上面,刷了桐油漆的木头地板直接贴在脚底板上,有细细的温感。
外面已经泛出了些许光亮,却还是暗沉沉的。启明星就要渐渐消失,阿植抬着头看着灰黑色的天空发愣。
旁屋的梅聿之亦推门走了出来,阿植转过头去看了看他,轻轻弯了弯嘴角。因许久未睡而积累起来的疲倦,让人脑袋空空的,有些飘。心跳也比寻常要快一些,阿植闭了闭眼。清晨的味道委实让人迷醉,每一寸空气里都充溢着满满的生机与朝气。
她本该在这个潮湿温润的小封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有父王母妃的宠爱,有兄长的庇佑,兴许还能学得像个人样。
可命途就是如此诡秘奇谲,稍稍动了一小格,一切便不同了。
可也未必是坏事,她从此在中原长大,到十三岁便能顺顺利利走遍津州城每个角落,认得通济街上每一家店的掌柜和伙计,她同先生和曹老夫人相依为命十几年,还能结识忠厚朴实的金枝,甚至以曹家千金的身份,与梅聿之定亲。
因而不论走哪一条路,都会遇到应该遇到的人和事,这其中都有值得珍惜和喟叹的部分。并没有所谓人生经历的好与差,搁在自己心里比对一下,也不过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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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里的睡眠总是差得很,阿植睡睡醒醒,迷迷糊糊中便听得敲门声。她稍稍整理了下便去开门,青珠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两年了,青珠管家还是老样子,可却比之前看着又要温和些。
阿植问她:“有什么事吗?”
“宫里来人让小姐进宫,我来替小姐梳洗换衣。”青珠手里端着托盘,看阿植有些走神,便又唤了一声,“曹小姐。”
阿植忙避开,让她进来。
青珠方走进来,后面便跟进来一个端着铜盆的侍女。阿植乖乖地任她帮忙梳妆穿衣,末了,青珠淡淡道:“曹小姐如今不戴那对耳坠子了么?还是那对耳坠子好看呢。”
阿植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垂:“许久没有戴耳坠子,耳洞都快要长起来了。”
青珠见她脸色太白,且又穿着一身缟素,没有耳坠子衬着倒闲得有些单薄,便问道:“曹小姐要戴么?”
阿植忽然想起来,这耳坠子是当年随王送给容夫人的,这对耳坠子后来在自己手里,是因为曹戎从容夫人那里拿来的么?
是要喜欢到何种程度才会如曹戎这般偏执呢……
她敛了敛神,起身去包袱里拿耳坠子。
青珠帮她重新戴上的时候疼得厉害,感觉像重新扎了一遍。一切收拾妥当,青珠拿铜镜给她照了,然后说道:“小姐得抓紧时间出门了。”
阿植应了一声,随即又问道:“只我一个人吗?”
青珠点点头,似是晓得她想问什么,随即回道:“梅大人同丞相大人一道出去了,且宫里来的人也只说让曹小姐进宫。”
阿植有些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跟着青珠往外头走。她好似越来越依赖某个人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看到青珠回过头来,同她浅笑道:“曹小姐变了许多呢。”
她没有回应,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车,往昔琐事历历在目,随着这一路车轮声,越走越远。
随国没有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如津州的秋天一般,却也并不显得清冷萧瑟。白天里的街道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即便四处挂白以示哀悼,然而一个国家却并不会因为一个君主的离去而陷入无止境的悲伤里,一切都还是要继续。
然阿植到宫里时,所见却与外面大为不同。满世界的悲色笼罩在宫殿上空似乎怎么也散不去,随王的灵柩还停在宫里,宫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像压在半空的乌云,密密麻麻,却又不会落下雨来,但还是令人觉得沉闷和压抑。
一名小侍领着她穿过长长的廊道往前走。出檐深远的宫殿在这辽远的蓝天下显得十分安静,偶尔听到廊檐底下的风铃随风摇动的清脆声响,亦令人感到无比的宁静。
小侍停在殿外,对阿植道:“殿下在里面议事,您先去偏屋等一会儿罢。”
阿植方点了点头,便听得里面传来脚步声。她往后退一些,便看得殿内走出来一位身着缁衣的清瘦男人。他随即便往廊道的西边走了,在长长的走廊里背影越来越远。
小侍示意阿植可以进去了,阿植便稍稍低头看了一下衣着,走了进去。
民众在此当口需要平复心情继续过日子,而对于下一任的继位者而言,更是需要收敛情绪将过渡期顺利处理好。管仪即便身体抱恙也一样躲不掉这些繁杂的事情。这是命定之中的事,是属于他且必须完成的事。
阿植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难过了。
管仪靠在软榻上看折子,脸上毫无血色,袍子套在身上显得有些松松垮垮,翻册页的指骨像是随时都会把皮戳破一般,整个人越发瘦了。
阿植轻轻叹了一声,管仪抬头看到她,抿起唇来淡淡笑道:“你回来了。”
阿植忍着眼眶的酸疼用力点了点头,却看到管仪站了起来。
他瘦削的身形似乎随时都会倒过去一般,阿植忍不住想要抱住他。这位同胞的哥哥,大约从生下来就过着艰难的日子,一日日挨过去,同自己在斗,其实也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阿植心里装着满满的疼,管仪已经走过来,俯身轻轻拥住了她。
阿植抬起手反抱着他,忍下哽咽道:“恩,我回来了,你还好么?”
管仪轻轻应了一声。
阿植喃喃自语道:“上回我同你吵是因为那阵子我不大正常,再也不会了,再也不同你吵了。”
“傻丫头。”管仪的声音轻缓柔和,“何必还念着不开心的事呢……”他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慢慢说:“要去看看父王么?”
阿植回过神来,管仪已放开她,再慢慢问了一遍:“去看看父王么?”
阿植点点头。
随王的灵柩停在盛和殿,安安静静,除了香烛的味道和满殿的素白,倒也没什么其他与平日相异的地方。阿植曾在话本子里头看到,中原皇帝驾崩,须得在亡后进行浩大的法事和吊唁活动,排场热热闹闹,竟完全不像是丧事。
事实上管仪已经守了两夜的灵,身体已很难再撑下去。阿植握着他的手,觉得真是可怜。管仪的手没什么温度,她也一样。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只是觉得更冷。
阿植再往里走了一段,便看得泽越跪在灵前不知闭眼祷念什么。她抿了抿嘴唇,也没有说什么,走过去点了一炷香,在旁边的软垫上跪了下来。
阿植平平静静地叩拜完,跪在软垫上想起年幼时先生念给她听的书册里曾这样写过: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
她与随王兴许是没有父女的缘分,于是便这样轻而易举地同他的人生失之交臂了。
她跪了好一阵子,管仪在她身后道:“走罢,母妃还要见你。”
阿植微垂了垂眼睫,却同旁边闭目祷念的泽越道:“谢谢你。”感谢你代替我陪着父王与母妃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其实换做是自己,也许做得还没有你好。
往永华殿走的路上,管仪忽然轻拍了拍她的肩,不落痕迹地闭了闭眼,阿植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抱住他:“你怎么了?”
管仪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有气无力道:“
57、缁衣素缟满庆州 。。。
宣……邵医官。”
阿植连忙喊住路过一名小宫人,让她去找医官到永华殿。她对管仪道:“再撑一会儿,先送你到母妃那里。”
她吃力地扶着管仪到了容夫人那儿,素来镇定的容夫人瞧见他这样模样,也显得极其焦虑和慌乱。
等到邵老过来之后,阿植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