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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腿长在我身上,我真的不愿意走。我很累,只想在这山里过一段清净日子。兴许等过了年,我想家了便回去了。”她神色中浮起一丝怅惘来,看着曹夫人道:“老夫人,我……”
曹夫人搁下手里的茶盏,轻轻呼出一口气,对雁来道:“她若是想留,便让她留下罢。”
阿植并不因获准而开心或释然,相反,她做这个决定左右都觉得难受。她亦不是想同先生闹别扭,她是真的不想回府了。从记事以来,曹府中总是只有寥寥几人,如今人慢慢多起来,花木也逐渐葳蕤。此时的曹府,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曹府了。
那些清苦却又温馨的小日子,终是一去不返了。
她兀自卷了被子窝进床角,一声不吭地假寐。她不气愤,她只是伤心。
后来听得行李被挪出门外的声音,又听见几句声音细小的谈话。先生站在门外同庵堂中的小尼说着话,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后来便悉数听不到了。
屋门被轻轻带上,外头一片寂静,唯有雪水不断融化滴落的声音。
阿植睁开眼睛,仰卧在床榻上,看着高高的屋顶发呆。忽又觉得冷,便卷起被子蜷卧着,最后索性坐了起来,面对着暖炉走神。
哪怕在随国时孤身一人,她也从未觉得如此可怕。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得与之前不同了。
阿植叹了一声,她不过是走了大半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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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来和老夫人回到曹府恰好是吃晌午饭的辰光,金枝一看到雁来便立刻焦急地迎了上去:“裴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阿植两天没回府了!四处找过了也找不到!”
老夫人淡淡看了一眼金枝,说道:“姚小姐费心了,不必找了。”
姚金枝一脸惊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立在金枝身后的陈树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姚小姐,老夫人八成是晓得曹小姐的下落,你不必急了。”
金枝盯着雁来,沉声道:“裴先生,阿植到底去哪儿了?你既然知道怎不将她接回来?”
雁来的神色黯了黯,良久才张了口:“小姐说想独自一人在山中的庵堂住些日子,近些日子便不回来了。”
金枝一惊,小板子不会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就要遁入空门了?遂对雁来怒喝道:“你为何不拦她?!”
“阿植身子不好,在山上修养一段时日也是好的。姚小姐又何必咄咄逼人。”曹夫人说得不急不忙,语气也是极平缓的,“你一个外人将我们堵在家门口,算是什么意思?”
金枝听了这句话瞬间胸口憋闷,咬了咬牙沉声道:“对,我错了,你们家的事,我管不着。”说罢又狠狠看了一眼裴雁来:“你会后悔的。”
雁来的神色未变,立在原地犹如死人。金枝扭过头又朝陈树冷笑了笑:“你也是一介外人,还好意思待在他们家么?”她说完便立即转身回后屋收拾东西,连陈树在后面喊她都没有理睬。
直到她迈出了曹家的大门,陈树还一直跟着她。他嘀嘀咕咕地后头不停絮叨着,金枝立时停住步子,转过身去:“陈树,你回去罢。”
“听说曹小姐是身体不好,下不了山才暂且留在庵堂里的,你莫要太着急了。”他顿了顿,“何必闹得这么僵呢?曹小姐过两天指不定就自己回来了。”
金枝叹出一口气:“你不知道,小板子那个人死脑筋,她若是想不通一件事,那是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容易钻进死胡同。”
陈树眯眼想了想:“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他忽地一拍脑袋:“对了,似乎是以前我得罪了曹小姐时。。,裴雁来同我说的。好似是说曹小姐死心眼,若是欺负她,兴许会被记恨一辈子。”
金枝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他:“连这样的小事都能记起来?陈树,你是不是压根没忘记以前的事情,只是假装……”
“怎可能?”陈树扬了扬薄唇,“我以前是这样的人么?俗话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若是记得以前的事,怎会这副模样?”
金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忽地转身走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朗声对后头的陈树道:“过了年再见罢,多保重。”
这一日她刚回到乡下,打算搭马车去南香山找阿植,天上却又飘起雪来。
以往冬天降瑞雪,她是比谁都开心。可今年,这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似乎太烦人了些。她蹙蹙眉,同家里的长工道:“这样子还能进山么?”
正在给马匹喂食的长工好意劝道:“恐怕是不行了,东家若是想进山,还是等过了年罢。下雪天进山,委实太凶险了。”
金枝也从未进过山,不晓得山里是什么情况,便叹了口气,也罢,那就再等两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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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这一等,却是五天。金枝好不容易熬到天晴,便催促着家里的长工带她进山。她拾掇了些吃食,想了想,又带了些红薯。小板子一看到红薯,肯定就又活蹦乱跳了。
她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感叹,这小板子还真是好养活呀。
末了,金枝挎着两个大包袱坐上了马车,往南香山去了。
天气晴好,进山倒也顺利。她体力甚好,中途歇都没歇,把跟着她的长工累得够呛。那长工斗胆感叹了声:“东家,瞧您那么壮实……爬起山来倒是……”
“废话,再不赶紧上山,小板子都要削发了。”
长工在一旁默默感叹东家与曹家小姐的姐妹情深,一边又累得直喘气。
等到了庵堂前,长工在外头等着,金枝走了进去。她随手逮住一个小尼,十分温和地问道:“请问,这庵堂里可住着一个曹姓的小姐?”
那小尼单手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慢慢说道:“施主说的可是曹容氏居士的女儿?”
金枝连忙点点头。
“那位施主,今天一大早便下山了,还留了书信一封。”
金枝一惊,连忙问那书信的下落:“可否给我瞧瞧?”
“施主随我来。”那小尼收起念珠,兀自走到了前头,引着金枝走到原先阿植住的那一间屋,不急不忙地推开了门。
屋子正中央的一张矮桌上,赫然放着一封书信。金枝连忙冲过去,焦急地拆了信封,而里头的信——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只孤孤单单写着一排字。
——“等我何时想再回津州,自然会回来。不必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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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一愣怔,小板子没钱没本事,这么跑出去不是找死么?她一把将信封揣进怀里,急匆匆出了门。走两步又倏地退回来,不死心般拉住那名小尼问道:“这位曹施主可说自己去哪儿了?”
小尼摇了摇头。
金枝深深叹出一口气,一咬牙,出了大门。她料想曹家的人知道了也是无动于衷,便决定暂时不送信,而是立刻下山去找阿植。她若是今天一大早下的山,定是不会走多远,指不定还没有出津州城。阿植既然说是要离开津州,必经过城门口,金枝拖上自家长工下了山,立即往城门口赶。
由是正月里的缘故,路人极少,马车将路上的积雪轧烂了。金枝只听得到雪水融化湿嗒嗒的声音,津州此刻宛若一座死寂之城。
一路上她并未遇见阿植,守城门的小兵亦是说不曾见过有人出过城。金枝听闻便守在城门口等着,来来回回地走,一遍又一遍地踱来踱去。直到天黑了,也不见阿植的身影。她晓得阿植尚在城内,便先让长工拿着阿植的信送去曹家,自己依旧在城门口等着。
正月里的冷风嗖嗖地刮过,金枝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缩在城门边上,旁边的守门小兵见她还不走,便问道:“哟,姑娘这是等谁呢?”
一侧站着的另一个小兵搓了搓手,贼笑道:“定是等心上人呗。”说罢又看向金枝:“诶,我说姑娘,是你这身板将你心上人给吓跑了罢?这会儿等着逮住他?”
话音刚落,一阵哄笑声。
金枝不理这等嘲讽,目不转睛地盯着来时的路,竟忽地发现有个小身影出现在雪地里,雪光映照着那身影尤其孤单。那身影渐渐近了,昏昧灯光照耀下,连影子也是小小的。
金枝倏地站起来,见那人抬了抬头,又似乎顿了顿步子,但还是往这边走了。
“曹阿植!”金枝看清那个身影时,竟将她全名喊了出来。
阿植愣了愣,又忽地往后退了退,似乎在犹豫。
金枝连忙过去一把抓住她:“你跑什么跑?还想离开津州城是怎么的?你身无分文地出城不是找死么?”说罢紧紧攥着她的手就要将她往回拉:“赶紧给我回家,别胡闹了。”
阿植蹲下来,死皮赖脸地定在地上不肯走。金枝加大力气,哪料却真是将她拖着走,再回头一看,阿植脚上鞋子和裤脚已全湿透了。金枝看了看她的脸,木然里透着一股倔强,有一种壮士般的孤勇。
金枝停住步子,放开抓阿植的手,也跟着她蹲下来,拨了拨她额前散发道:“我方才话说重了。”她又将她冰冷的手窝在掌心里,似是要将温度揉进去:“我不晓得山上发生了何事,但凡事都能好好说的。何况,你没了裴雁来也不是不能活。”她笑笑:“怕什么?裴雁来不要你了,姐姐养你。”
阿植却一个劲地摇头,神色里依旧有化不开的沉重。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来说给姐姐听听。”金枝的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阿植沉默了会儿,又看了看自己湿透的鞋子,慢慢地将手从金枝的大掌里抽了出来。她别过头,缓缓说道:“包子,我想出去一个人走一走。我受庇护太久了,这样下去,我怕我到死也不晓得这人世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叹一声,接着道:“以前老夫人总说没有人可以陪你一辈子,那时我不晓得,现在……大约有些明白了罢。”
她又将脸转回来:“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旁人再如何帮衬再如何替你引路,总有消失的时候……人与人之间,哪怕再亲密无间,也有分别的一天。以前父亲过世,那是死别;而有些人……却是因为走上了另外的路,我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金枝饶是想了半天,猛地说了一句:“庵堂里果真是个清修的好去处!你你你……”她不可置信地看了阿植一眼:“我说你怎么突然转性了?……还是你和陈树一样失忆了?”她将阿植上看看下看看:“你没被佛祖附身罢?”
阿植似是很疲惫地看了她一眼,拿开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我走了,若是过得好会同你写信的。”她停了停,又道:“这件事,就不必告诉先生了。至于老夫人……”阿植的嘴角沉了沉:“罢了,我反正会回来的。”
“你这不是令人干着急么?!”金枝拍了拍她脑袋,敢情她方才说这一番话是得出这么个结论啊。
“我知道为难你了。”她顿住,别过头去接着道,“我过了春天就会回来的。”
“你又没带钱银,又没什么本事,你出去怎么养活你自己?”金枝试图将执迷不悟的曹阿植拖回来,“再者说了,你要去哪儿?你仔细思量过没有?”
“不远。”阿植指了指城门外,“你我不过是一墙之隔。”
“京都?!”金枝瞪圆了眼睛,然她瞬时又释然了,“去京都散散心也好,陈树过了年马上要回京了。你有事便去找他……”
她想想,又掏了掏衣服内袋,摸出几块银子来:“不多,但够吃一阵子了,你暂且先撑过这几天。”后转念一想,又改口道:“不如这样,你跟着我回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