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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定是不晓得她过得多苦,这些天似是被人丢弃了一样,都没有人睬她。她坐正了,摸摸其中一只箱子,十分伤感地叹道:“我的命,同你是一样的。”
说罢又出了车厢,往外头一坐,只觉盛夏暑气袭来,沾着咸湿的海风贴在身上一般。
正思量着要不要回去继续和货箱子窝在一起,就看得有个小厮骑着马过来了。
“大人说货车直接去官厂仓库,曹小姐随大人一道回府,就不必过去了。”
“哈?”阿植一愣,立时反应过来,等马车停了,挎上小包袱便跳下马车,往前头跑了。
曹允见她这一副狼狈的样子,掩唇笑了笑,说道:“小侄女一路上辛苦了,过会儿到了府里,便能好好洗漱一番了。”
阿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又看看旁边的梅聿之,觉得这两人真是般配,一只孔雀,一只大公鸡。。。这一路颠簸还能维持体面,真是不易。
阿植爬进马车里,拿了把大蒲扇握在手里,扇出来的尽是热风。罢了,流汗就流汗罢,反正已经这样了。
她忽地瞥到梅聿之有些嫌弃的眼神,憋了憋嘴,心下道,不就是不小心枕了你的胳膊么,不就是不小心稍微吃了你一点豆腐么,真是既刻薄又小肚鸡肠,跟个女人一样,忒讨厌了。
好不容易到了曹府,阿植十分欢喜,总算是有个安稳地方能稍稍立一立脚了。曹允尚未开口,身旁就有一小厮谄笑着对阿植说道:“曹小姐,我替您提包袱罢。”
阿植有些受宠若惊,往后缩了一缩,小心翼翼将包袱递过去给他。那小厮又道:“我领小姐去住屋罢。”
阿植木然地点点头,随着他往里走。她四下张望着,心下叹道,果真是巨富啊,府里真是奢华。小厮见她这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滑稽模样,忍不住窃笑了两声。阿植敛神咳了咳,跟着他往里头走。
对屋和各厅以走廊相接,阿植见来来往往的下人只穿了足袋子,也不着鞋,又看看自己脚上一双脏兮兮的绣鞋,尴尬问道:“是不是得将鞋子脱了……”
那小厮谄媚一笑:“不必不必,过会儿会有人来擦走廊。”
阿植咽了咽口水,觉得十分歉疚。
然她还未走到自己的住屋,就听得府里叮叮咚咚响起了云板声。阿植尚未见过这等架势,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得外头传:“泽越公主到。”
她吓了一吓,便看得后头跑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对她道:“曹小姐,大人让您去主厅。”阿植一愣,这又是个什么事呢?
一头雾水的阿植便随着他往主厅走。还未进门,便听得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阿植有些拘谨地跨过门槛,看了曹允和泽越公主一眼,也不知该行什么礼。泽越公主穿着十分随意,头发只用束带绑了,连个发饰都没有。她见到狼狈的阿植,微微愣了一愣,却又笑道:“噢,这就是表妹了?母妃前些日子从津州一回来便天天念叨着想见表妹呢。”
阿植还愣在原地,却听得泽越说道:“不是说表妹是津州大户人家的千金么?”她有些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阿植一番,勾了勾嘴角:“一路风雨兼程,表妹辛苦了。”
阿植不落痕迹地往后挪了挪,双手紧握在一起,骨节有些发白。
正想着该回些什么,有人却在后头轻拍了拍她的肩,又对泽越浅浅行了个礼:“问泽越公主安。”
阿植回头望了一望。
12
12、癞蛤蟆吃天鹅肉 。。。
泽越偏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难道是津州梅家的少爷?”她微微眯了眼,打量了梅聿之一番,浅浅笑道:“舅舅这次倒是带回来不少人。”
曹允欠身笑了笑,又看了看局促的阿植,说道:“既已见过了,小侄女便先回房罢。”
他这一句话轻轻巧巧解了局,阿植如释重负,扭头就跑了。泽越动了动嘴角,淡淡瞥了一眼梅聿之,似笑非笑道:“津州好歹挨着京都,也当是重礼仪的。表妹出身大户人家,竟一点礼数都不懂。”
梅聿之笑而不答,反倒是曹允轻笑道:“泽越,京都的礼俗,你可又知晓一二?”
泽越想想,压了压唇角:“猜一猜就大约知道了。”
曹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对梅聿之道:“你也不必耗在这儿了,一路舟车劳顿,也先回去歇着罢。”
梅聿之低头行礼告退,又微抬首看了一眼泽越,垂了垂眼睫,转身走了出去。
廊檐下一排风铃轻轻响起来,院子里一株高大的红花楹浓密阔大,羽状的叶子衬在一树红花之间,很是招摇。梅聿之朝走廊尽头看了看,一个人影也没有。
阿植刚回到住屋,便有小侍提来了一桶桶热水,预备着给她洗澡。干净的衣物叠放在屏风外的一张小矮桌上,一个浅口竹篓里盛了各色花叶,泡进水里,气味浓郁,整个屋子都花香扑鼻。
她站在那儿呆望着那个撒花瓣的小侍女,那小侍女也笑着望了望她。阿植咽咽口水,说道:“那个……”
她记事以来没有怎么被人服侍过,多数事也都是自己来做的。洗澡的时候自然更不习惯有人看着,便道:“我自己来,你去忙你的罢。”
那小侍女淡淡笑了笑,朝她略点了点头,嘱咐她一些事,便自行退了出去。
阿植见她出去了,探头出去瞧了瞧,便看得梅聿之从走廊那端走了过来,慌忙将头缩进门里面,将两边木移门合起来,她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大对头,这个门怎么没有门闩的呀。
她转身回去洗澡,又扭头回看了看,走两步,又回头。随国这鬼地方,也忒让人不踏实了罢。
阿植迅速洗完澡,将旁边的干净衣服套上,然后拿了块大手巾,将头发裹起来。
外头夕阳正好,几块浓云似被啃过一般露出几道缺口,光线还有些刺目。风吹在脸上有些湿润的淡咸味,走廊上干干静静,像是可以直接躺下睡觉。阿植往走廊上一坐,吹着晚风慢悠悠擦着头发。
头发差不多快干时,便将手巾绕在脖子上,闭目仰头吸了吸气。可一睁开眼,便看得梅聿之正俯身看着她。阿植吓一跳,连忙跳下走廊,站在中间的花坛里,与走廊上的梅聿之对峙着。
显然,阿植从高度上占了绝对的弱势。梅聿之挑挑眉,笑得云淡风轻:“在下估计得在这府里住些日子了,就在曹小姐隔壁,有何事要帮忙,知会一声便可。”
呸!阿植扯下脖子上的白手巾,看着他那副欠收拾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暗啐了下。
花孔雀居心何在居心何在!曹府这样大,偏偏要这般安排住处,太难琢磨了!
阿植是算明白了,不论曹允是何用心,反正她自己得当心着。梅聿之此人非奸即盗,表面上是个温文君子,内里指不定就是一只禽兽。
阿植从花坛爬上走廊,理也不理他,径自往自己屋里去。然她刚挪开移门,就听得梅聿之道:“曹大人说今天备了晚宴,曹小姐不去么?”
阿植倏地停住,伸手揉了揉肚子,暗暗一咬牙,扭过身沿着西边廊道走了。她随意逮了一只小厮,问晚饭在哪里吃,那小厮便十分乖巧地领她去了。
在津州的时候,府里头从来都是吃两餐的,吃晚饭的次数一年之中也不超过十次,在这里倒是一天要吃三餐了。阿植听闻这点,觉得很是欣喜,晚上即便睡得再晚,也不必担心饿肚子了。
到了一处偏厅,那小厮替她推开一边移门,然后退至一旁,请她进去。阿植一脚刚迈进去,便瞧见长桌上摆满了各色餐食,且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曹允坐在长桌尽头,见她进来了,便放下怀里的玲珑,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让她入座。
阿植在长桌前的软垫上坐下来,玲珑倏地就窜了上来,扑进她怀里。阿植忍着想要炖了它的冲动,笑着摸它的脑袋。她刚一抬头,便看见梅聿之走了进来,瞬时拉下了脸。
曹允瞧她这模样很是好笑,便不经意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然阿植刚偏过脸去,他却一手搭上了阿植的耳坠子,脸色微微变了变,又笑道:“这耳坠子看着有些寒酸,过几日进宫可不能戴这个,让青珠领你去挑一些好看的。”说罢他偏了偏头,阿植这才看到角落里立着一名貌美的侍女,看衣着似是要比其余小侍地位高出许多,瞧着也更为端庄,五官十分精巧。年龄大约……做曹允的夫人差不多。
“瞧什么呢?”曹允一手将她的头扭回来,又揉了揉她脑袋,“盯着女人看得倒是起劲了。”
阿植吐吐舌头,一抬头,便看得对面坐着的梅聿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笑什么笑?!笑死算了。
阿植心里头虽是不大高兴,但瞧着桌上如此多美食,觉得填饱肚子才是更重要的事,便埋头吃起来,丝毫也不客气。由她身上着的是浴后穿的一件白褂子,衣袖虽只及手肘,却实在宽了一些,一不小心便将袖口沾上了汤汁。她晓得这是很失礼的,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将袖子口擦擦干,继续吃。
曹允用筷子卡住她的调羹,说道:“青珠,领她去换一身衣服再来。”
阿植见曹允自从离开津州之后,就似变了个人一般,忽地正经许多,也不似之前那般整天笑得花枝乱颤了。她见曹允脸色变了变,便起身鞠了个躬,跟着青珠往外走了。
青珠挺直了脊背走在前头,姿势优雅且庄重。阿植一脸的望尘莫及,在后头耷拉着脑袋。
这才是大家闺秀啊大家闺秀,自己就是小土窝里造出来的泥罐子。也不知先生这么些年是怎么教的,怎地将自己教成蠢材了呢。然她尚不知道,比先生严厉百倍的,也正是这位叫青珠的女管家。青珠领她去换衣服,阿植穿上之后,还特意整了整,看起来平整些。然她从屏风后一走出来,青珠便走过去,神色寡淡地说了一句:“重来。”
阿植低头看看,衣服穿得已是很齐整了,还要怎样嘛。
只见青珠将她外衣腰带拆开,又从颈后将夹领拉平,服帖地合上左右夹领,沿着夹领边慢慢抚下去,直到腰际处,紧紧按住,拿宽腰带绑好。阿植呼出一口气,好闷呀。只见青珠又弯下腰,将她衣襟下摆也抹平整了,又站直了左右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阿植好奇问道。
青珠猛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蓦地说了一句:“站直了。”
阿植便用力挺直了脊背,青珠瞥了一眼:“收腹。”
阿植乖乖收腹,青珠唇角微动了动,似是有些不悦。她道:“先这样罢。”阿植如释重负,迅速从青珠的魔爪里逃了出去,快步往外走。回到偏厅,曹允和梅聿之都吃完走了,她便一个人默默地又吃了些东西,滚回去睡觉了。
本以为能在庆州过几天游手好闲的神仙日子,然这到底是个美好的愿景。第二日一早,她瞥到外头照进来的晨光,眯眼看了会儿,便又卷了薄被继续睡。还未来得及呼唤周公,便听得外头有人敲门,她恍惚之间尚以为是先生来了。然她刚爬下床,便看得青珠管家推开一侧移门走了进来。
——这便是没有门闩的坏处啊。
阿植一抚额,抬头便看见青珠手里的一柄细戒尺。她对戒尺等物有些过敏,下意识地就往后一缩。青珠后头跟进来两名小侍女,手捧的漆盘上放着一套衣服,阿植只瞥了一瞥便觉得价钱不菲。这样的衣服穿着最别扭了,大夏天的,何苦穿这么多呢。
她还蹙着眉,青珠对旁侧的小侍道:“替小姐更衣。”便看得两个小侍走了过来。别人帮着穿衣服到底是件别扭的事,但阿植晓得自己胡乱穿出来的定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