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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俩个跟在背后,眯眼看着鸾枝袅袅无骨的身影,不由暗暗捂嘴偷笑。
“你看她走路,左呀右呀,怎么我就是学不来?”沈蔚媛调皮地扭了扭腰身,不行不行,太硬了,假作苦恼道:“她们南边的人说话也软软的,走路也软软的,稀罕极了,难怪二哥那般喜欢她。”
沈蔚萱点着她额头:“你既这样稀罕,不如把许公子的婚事退了吧。我去问问她可有兄长哥哥,相一个给你,你也好整日看个够。”
吃吃地笑。手儿帕儿的,又打闹起来。
周夫人回头瞪一眼,对鸾枝无奈叹道:“贯日被我惯得没规没矩的,你不要介意。”
那语气里都是为人母亲的宠溺,只看得鸾枝心生羡慕,蓦地又想起家中的阿娘。她原以为沈二老爷既是做官的,府上一定比老宅子更要拘谨刻板,此刻见周氏与两位小姐们的言谈笑语,却只觉得放松。一点儿也不似那旧腐阴霾的百年老宅,连沈蔚玲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儿,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很是一股老沉。
敛藏心思,只抿着嘴笑:“来之前便听少爷说两位小姐很是亲和可爱,此刻见了心中也只觉得亲切呢。”
沈蔚媛闻言两步追上来:“是极是极,我见了你也觉得亲切极了。对了,你看起来年纪尚小,家里怎么舍得把你嫁给我们二哥?若是我母亲,怕不要心疼死。”
倘若是家中尚可,哪有人愿意把闺女远嫁?笨丫头,一点儿也不懂讲话。
都知道鸾枝先前逃跑过的一出呢,怕她再与自个二哥生出嫌隙,沈蔚萱连忙扯了扯蔚媛的袖子,对着鸾枝歉然一笑:“我妹妹说话从来嘴不把门。对了,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不介意我们叫你名字吧。你看起来这样小,叫姨奶奶怪别扭极了。”
晓得这是在照顾自己,鸾枝心中暗生暖意,便大方道:“哪里会介意。妾名叫鸾枝,小姐若不嫌弃,只管随意叫我好了。”
“真好。那你也不要再‘小姐小姐’了,我叫蔚萱,她叫蔚媛,你只须记着我嘴角比妹妹多出来一颗痣儿就行。”沈蔚萱亲昵地揽过鸾枝臂腕。
鸾枝便也脆生生叫了她们名字。
一点儿也不矫揉造作。姐妹俩很是高兴,沈蔚媛道:“我们二哥先前可是连贞慧嫂嫂那样的人才也不肯要的,虽你没有她们漂亮,却恁的讨人喜欢……哎哟!”
屁股又被揪了一下。
可恶,一张口都不是好话。周氏怒嗔嗔地:“大过年的,提过去的事情做什么?那粥儿都快凉了,还不快快盛了去吃。”又对鸾枝解释道:“疯丫头一个,没大没小胡闹惯了。你是不见,砚青这孩子他是真真儿喜欢你,每次提起你,他嘴角便都是笑。我打进沈家快二十年,这还是头一回见呢。赶明儿努力一把,早早生出个胖小子来,让长辈们也高兴高兴。”
“夫人说的是,少爷他人是极好的。”鸾枝的笑容便微微有些凝滞,忽想起初入沈宅时听到的只言片语。从前一点儿也不在乎沈砚青与从前两位奶奶的过去,这会儿却忽然地想要探知,探知他到底与那个贞慧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以至于下人们一提起那个名字,他的脸色便要灰冷下来。
心中藏着事儿,面上却不表露。见仆人端了吃食,毕竟饿极,便小心翼翼的吃将起来。
周氏因与几个夫人邀约了要去尚书大人府上给老夫人拜寿,便带着沈蔚媛去了,留下沈蔚萱陪鸾枝去街上看热闹。
——*——*——
京城的街道不比州县狭隘,那京东长街上摆摊儿说书的、耍猴儿做戏的、吹火棍卖艺的,每个场子前都堆着满满看热闹的人们。忽而这边厢一拍案板,紧张得听客嘘声齐呼;忽而那边厢一只猴儿越过火圈,又引得大人孩子鼓掌扔钱。只把鸾枝看得眼花缭乱,暗叹这北面的风俗果然与南边的矜持不同,豁达极了。看到热闹处,忍不住自己也喝了一声彩:“呀,真是厉害!”
声音不高,却偏生被二楼上一名月白长裳男子捕进了眼里。
四皇子元承明端着茶盏,见底下鸾枝笑脸绽放,眼中有欣喜兴奋。这会儿看她,才真真有了那十六岁女子该有的青春活泛。他心中不免有些猎奇——哦呀,今日的她,倒是与那晚的低迷判若两人。应该原也是个俏皮的女子吧……可惜却命运蹉跎,错嫁了姻缘。
身旁的随从正在说话:“四爷,此番德妃滑胎,几个皇子正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是个人都怕沾染了干系,怎生得爷却还是偏偏往里头钻,把红街的棘手案子又揽了下来?那红街听说宁公公也分着股呢,哪有人敢真的去查它?”
元承明勾了勾唇,不急不缓的语气:“正是谁人都躲,父皇的心中才必然更生凉薄。我这般接下案子,倒反而显得对他坦荡贴心了……何况父皇不去处理滑胎之事,却让我着手探查红街,你不觉得蹊跷么?…若是我猜得不错,那小德妃根本就不曾怀孕,乃是父皇虚幻一招罢。宁公公诡计多端、颠倒黑白,今次却自己钻进洞里作茧自缚,正是扳倒他的最佳良机,我岂有不接之理?”
一席话说得随从张圆了嘴巴,暗叹自己先前庸人自扰,自愧不如。
元承明便也不再多说,因想起尚在牢中蹦跶的沈二,一边欣赏他不畏权势屈服的傲骨,一边又恼他才与自个妹妹成亲,转了身便金屋藏娇……哼,好一个不怕死的家伙,可知道五弟与宁公公这会儿正惦记着他一条性命嚒?
见底下鸾枝又站去了卖艺圈子跟前,便把随从叫过来,附耳嘱咐了几句。
那随从纳闷,却还是乖乖下了楼梯。
第49章 鸾鸟飞
玩吐火的杂技师傅正围着人群讨要赏银;双手捧着铜板;满面陪着笑脸;却忽然盘子里多出来一锭十两的银子,惊得他连忙屈膝感谢。
抬头却见是一个着青衣的年轻男子;二十一二岁年纪;白面无须。
低声吩咐几句。
师傅点头笑应;把衣摆一撩;跳上台子对大伙儿抱了一拳道:“谢看官们给脸!应一位爷的点场,下面要表演的,乃是给场内一名少夫人的新春贺岁!”摆了个空招,江湖卖艺一贯的规矩;先把人胃口吊住再说——“各位看仔细咯,眼下这个可有难度;成与不成,全看这位爷对少夫人的一片痴心如何了~!”
众看客忿忿嘘声起哄,自古红男绿女之间的求爱把欢,从来勾引人热闹。
那喜庆的氛围,直把鸾枝看得移不开脚步,心中沉积的阴霾也好似一瞬间都消散了,见人围得越来越多,不由频频垫起脚尖观看。
沈蔚萱也仰着脖子:“是哪个女人这样好命呐,恁的惹男人花心思,好生让人艳羡!”
鸾枝笑她:“不会是你家那位郑公子吧?反正不会是我。”
“哪里是他……就知道做学问的木头人。”沈蔚萱双颊顿时通红,心中却悄悄藏起欢喜。
那师傅含下一口清…液,蜀家的独门秘技,站高处深深捺一口气,大嘴一张,忽然一条火红的鸟儿便从他口中喷将出来。一双舞动的翅膀在空中盘旋,红艳艳耀得人眼花,那形态勾勒,细致得连头上的凤角都看得清明。
“绝活了,给赏!”一众看客讶然惊呼,纷纷击掌喝彩。
‘乒乒乓乓’,盘子里顿时都是砸银子的声音,连旁边几个摊子上的人群也给吸引了过来。
竟是一场“鸾鸟于飞”。
鸾枝看得目瞪口呆,四下里观看,明明没有人识得自己,竟莫名的生出一许懵然。
沈蔚萱虽有些落寞,想一想,又欢喜地握住鸾枝手心:“大年初一真个是好彩头呀,怕是你和我二哥今年要生一对状元郎呐!”
听得鸾枝红了脸颊:“…你二哥整日个肃着脸儿,怕是生了小孩,他也不喜欢呢。”晓得沈砚青喜爱孩子,却偏生把责任推给他。还生着他气呢,惯是只狡黠的狐狸,三言两语之间,又把扔药的那一出给她糊弄了过去,实在是可恶。
沈蔚萱哪里知晓各中枝节,只当鸾枝害羞,连忙解说道:“哪里。我二哥他是最有孩子缘的,家里一群小顽童都喜欢和他玩!先头母亲和他说起这事儿来,他还说明年一定努力呢。…我祖母那般慈祥的老人,你若是生个胖小子,说不定她就把你扶正了,到时候我一准改口叫你嫂子。”眉眼弯弯的笑,让人温暖。
听得鸾枝心里一个咯噔……好呀,这边厢答应自己以后要老实,那边厢却还是打着让她怀孕的主意。
心中恨着沈砚青的坏,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哪句话可信呀……贯日就知道气我。”碎步走路,忍了忍,没忍住,末了又问道:“对了,你早上说的那个贞慧嫂嫂,是个怎样的人呀?我怎的从来不见他提起过呢…”
问得含蓄,却瞒不过沈蔚萱的心思,都是女人,谁人心里没有一坛醋缸子。
沈蔚萱调皮一笑:“嘻,就晓得你要问……其实说来也不过就是青梅竹马那点儿小事。贞慧是我二哥县上书院里老夫子的女儿,他们从小就要好的,后来二哥腿病了,不舍得拖累她,就听祖母的安排娶了大伯母娘家的李靖瑶……说起来,二哥与贞慧一起读书作画,倒是感情甚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同房。后来有一次二哥去了外地,半路上就听说她上吊死了……哎呀,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
一不小心才察觉说多了,连忙打嘴。
竟然还是青梅竹马……这样坎坷的,必然也是难以释怀的。
鸾枝的帕子不由揪进手心,莫名的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歉然一笑道:“哦,原来这样呀……那倒是可惜。”
正说着,却忽然察觉周遭气氛有些儿不对。一抬头,看到沈蔚萱脸红了,对面走过来一锦衣华服的俊逸公子,二十上下年纪,不是特别的高,看起来却温文尔雅,一卷书呆子气。
沈蔚萱连忙拽着鸾枝的袖子要走。
紧张得那公子上前几步:“萱萱如何看见我就要躲开?”
萱萱你个头呀萱萱,不知羞。
沈蔚萱一向大方的性子难得又羞又恼,见人已到得身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郑公子不去尚书府上拜寿,跑这儿来搅扰什么?”
那叫郑公子的连忙作揖解释:“我本与许贤弟一道去的,因见着夫人,听说萱萱你在街上游逛,便一路过来寻你这个。”看一眼鸾枝,立刻又瞥开眼神,读书人应目不斜视。
沈蔚萱脸颊越发羞红,牵着鸾枝的手,只是欲言又止。
自来红尘男女间的情感半明半昧之时最是美丽,鸾枝便也不继续叨扰,笑笑着寻了个借口,自己去店里头买东西。
看那二人藏在袖子下牵牵扯扯的手儿,蓦地又想起遥遥天涯不知音讯的凤萧,不免艳羡他二人自由的命运。
在钱庄里支了些许银两、兑了两张二十两的银票,给阿娘买了套棉袄棉裤,想了想,虽恨爹爹的混账败家,末了还是给他挑了件夹袄。粗使的穷人不须精贵的绸缎,北疆的棉花踏实保暖,就图它个经济实用。又剪了几块新鲜料子,一路直往邮驿去。
大过年的,邮驿里头人不多,伙计们很是热情,把东西整理打包,又拿出笔墨,问鸾枝要不要顺便捎个信条。
捎个什么好呢?那南边的回忆,分明才不过几十天的日子,却仿若堪堪隔去了一世。平日里逼着自己不去想他,此刻一提笔,却忽而醉春楼里蓦然擦肩,忽而稻草坡上生死绵缠,什么都浮上来了……想一遍心就割伤一遍,只恨不得把身与魂分离,一个留在这里偿沈砚青今生的孽,一个回头去续那场无份的缘。
拿起笔来,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