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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披着一件火红的战袍,湖泊的碎片就是铠甲上的钢铁鳞片,一只丹顶鹤倏然飞起,在她唇角画下一抹洁白的笑纹,恍若一个陈年的梦。
倾城找到灵感,他说:“两个男人喜欢上同一个女人,娥眉左右为难。”
楠亲了他一下,说:“她哪个也不喜欢,她被他们缠得没办法,只好离开毗卢寺,跑到雷泽来隐居。假如她真的喜欢其中任何一个,何必独身整整一百多年呢。”
“娥眉喜欢的是恶作剧,喜欢突然从人家背后冒出来,撕掉人家的手臂,又让新的手臂从人家身上像虫子似的长出来。有这么个精灵古怪的小师妹,两位师兄的日子想必很难过。”
“我师父的确喜欢恶作剧,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一次,她扮成陌生人敲开我家的门,然后突然把还是小孩子的我抓走,一路哈哈大笑,飞也似的逃走,我父亲高举宝剑冲出门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淡在空中的背影。我像个玩具娃娃似的被她拎着,难受得不得了,我哭着喊着叫妈妈,她却大声说,小傻瓜,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妈!”
“娥眉很贪心,以为两个师兄都是她囊中之物,她不急着选择其中一个作为自己的丈夫,因为她知道只要一选择,就注定失去另外一个,她很想知道哪个师兄对她最好,为此想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考验。
“多年以后,她开始后悔年轻时代的荒唐行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弟子身上,想让她获得自己未曾拥有的爱情。”
阿楠说:“这个弟子就是我啦。我被师父带到毗卢寺去,对着满院子光头和尚大声宣布:‘叔叔、伯伯你们好,我就是雷仙子娥眉的私生女!’站在她身后的娥眉看到举寺僧人皆面无人色,开心到差点疯掉。她拍手大笑,连说了三声过瘾。
“她这样一笑,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恶作剧,只有两个人例外,那就是迦林和高阳,他们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的火花。”
迦林、高阳和娥眉,兄妹三人已经整整二十年没见面了,虽然他们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其实都已年逾百岁了。
这二十年来他们各自云游修行,独自上路的迦林和高阳都在寻找娥眉,他们都没有找到,于是怀疑对方与娥眉同行,他们想过很多可怕的可能,可是万万没想到,娥眉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些年娥眉一直躲在雷泽修行,独自生活甚感无趣,便想养个娃娃解闷。
于是下山抓了刚满周岁的楠.帝释天,带回雷泽调教。天天喂她吃些稀奇古怪的秘药,把好端端的千金小姐教成了假小子,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无所不为,三岁的女孩长得比五岁的男孩更高更壮,娥眉无聊的时候喜欢跟阿楠摔角,并以把小姑娘打翻在地为荣。
楠告诉倾城:“你都想象不到我师父有多么混账,她身材玲珑娇美可爱,可是小小的身子里除了满满一包坏水,就没别的了。”
就在阿楠满四周岁生日那天,雷仙子娥眉把小姑娘抱回了毗卢寺。此举给她带来了短暂的快乐,却给迦林和高阳带来了永生的痛。他们从那时开始了长达三百年的仇视。他们无数次决斗,险些同归于尽。
这一切都是因为娥眉的一句话,她说:“你们谁打赢了,谁就是这孩子的爹。”
倾城说:“我猜他们没分出胜负。”
楠又亲了他一下。“迦林和高阳两败俱伤,最终也没分出胜负,他们怀着仇恨离开毗卢寺,他们很清楚,这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将会继续下去。”
“娥眉呢?”
楠说:“她也走了。我没法猜度师父当年的心情,我只记得那晚她脸色很不好。我还记得她抱着我翻开天窗逃出禁闭室,然后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我缒下山崖,我们沿着开满野花的山路跑下山去。
“我记得一路上师父都闷闷不乐,后来她突然对我说,假如那天晚上迦林或者高阳肯抱抱你,亲亲你,我就立刻嫁给他。可是他们没有,他们都用看着癞虾蟆的眼神盯着你,翻来覆去思量谁是你爸爸。
“这些男人难道就不明白,假如你真是我女儿,你身上至少流着一半我的血,他们平时都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可是为什么对我的骨血恨之入骨?男人的爱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我必须完完整整的属于他一个人,必须变成他笼子里的鸟,这样的爱情跟囚牢有什么区别?我才不要!”
那以后,娥眉送楠回家,独自隐居雷泽。
八年后,楠又回来了。
她不能不回来。少年时代的不良教育,已经把她变成了一个崇尚暴力的魔女,父亲母亲都管不住她,她成了忉利城(苍天汗国都城)里最富盛名的小霸王。
一次宫廷宴会,楠遇到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孩。
男孩正在逗一只虎皮鹦鹉玩,这时候一只猫跑来了,用憧憬幸福的眼神盯着鹦鹉。猫跳上支架,一把按住喋喋不休的鹦鹉,它饿了。
少年大喊大叫,想赶走猫。猫毫不客气的伸出爪子,在他苍白的小脸上留下三道血痕。少年大叫一声,瘫倒在地,像块撕破的抹布。
猫打算开始享用鹦鹉的时候,楠捏住了它的脖子。
“你怎么连只猫也打不赢?”楠对少年的懦弱感到惊诧。
少年嘶嘶的吐着气,没有回答。
他看着楠揪着猫尾巴甩出漫天惨叫,突然松手,猫在空中滑翔了十余米,撞在墙上。少年的目光追随着猫飞翔的弧线轨迹,落在那滩梅花形的血渍上,眼珠快要鼓出来了。
楠看中了男孩的鹦鹉,她对男孩说:“我帮你打死了猫,你把鸟借给我玩一会儿。”
男孩不肯,大言不惭的说:“你也配玩鸟?野小子,回家玩泥巴去吧!”
楠背着手来到他面前,笑嘻嘻的说:“你就是泥巴!”左右开弓,把他打成了熊猫眼。
少年放声大哭,他说:“我要杀了你!”
楠哈哈大笑:“谁敢杀我?我爸爸是骑士团长!”
少年不哭了,阴险的说:“我爸爸是可汗!”
楠楞了一下,硬着头皮说:“皇太子很了不起吗?我就是要抢你的鹦鹉,你能把我怎样!”楠抱着鹦鹉扬长而去。
“大汗、大汗!”鹦鹉冲她叫道。
“这傻鸟……”楠忽然害怕起来。她渐渐明白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她打了皇太子,抢了他的鸟,现在可怎么办?
“大汗、大汗!”鹦鹉固执的叫道。
“闭嘴啦,傻鸟!”楠气冲冲的骂道,“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大汗!”
“大汗、大汗!”鹦鹉又叫了。
楠气得想掐死它,却又被它火红的眼珠吓住了。她扭断铁链放走鹦鹉。鹦鹉绕着她的头盘旋了三匝,狂热的叫了三声尖细而悠长的“大汗”,才飞出大殿。
楠遥望鹦鹉飞去的方向,开始强烈的想念娥眉了。
两个月后,一个小叫花子冒雪来到雷泽。她的鞋子破了三个洞,手脚生满冻疮,北风把她的小脸吹得红彤彤的。少女步履坚定眼眸雪亮,她循着记忆来到这里,惊讶的发现雷泽已经变了样。
火山被雕成女人的造型,那分明就是娥眉的肖像。
一个白衣男子正在修正石雕的睫毛——那可是整整一垄黑针松啊!白衣男子冲她吹了声口哨问:“你是阿楠吗?”
阿楠认出他来了。他是巧仙人迦林,他的名声两百年前就已传遍玄武大地,可他还是那么年轻,毗卢寺的高僧和仙人都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迦林在悠扬的口哨声中唰的跳下山来,抱起阿楠,在她左颊亲了一下。他说:“乖侄女,我是你大叔。”
楠推开他,冷冷的说:“我不认识你。”她那时候十二岁了,是大姑娘了,她已经有点明白当年逃出毗卢寺时,娥眉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瞪了迦林一眼,傲慢的说:
“你干什么来着?你要是早八年这样对我,娥眉就是你的了。”
俊逸的白衣男子苦笑道:“我也知道来不及了,可我还是回来了。”他指着火山对楠说:“我要把这山刻成人世间最壮观的艺术品,送给你师父。”
“没用!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白衣男子笑笑,又回去工作了。
楠爬上山坡,在通往师父茅屋的小路上遇到一个黑衣男子。
他从一个洞窟里钻出来,紧接着又爬进另一个洞窟,这些洞窟都是八年前所不曾有的,楠好奇的尾追着他爬进其中一间,昏暗的洞窟内,黑衣人右手持笔,左手高举火炬,楠借着火光抬头望去,富丽堂皇的壁画一下子把她震住了。
她说:“天哪!我是到了天堂吗?!”
黑衣人回头一笑。他有着潇洒的长发,孤高的鼻梁,他眼睛湛蓝,蓄满孤高与野性。
他放下画笔、火把,摸摸她的短发,问道:“你是小姑娘阿楠?”
楠不喜欢他的粗野,她说:“我不告诉你!”
黑衣人嘿嘿一笑,洁白的牙齿显得分外锋利。他手腕一翻,像是拧开一个瓶盖,楠原地转了三个圈。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看见他笑嘻嘻的对自己说:“小丫头,我是你二叔。”
楠说:“你是野驴!”
那人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喜欢骂就骂吧,我得干活了。”
他扛着一支巨大无比的开山锤,像壁虎那样在峭壁上四处游动,每当选定一个位置就挥下大锤。
你要知道,那支可怕的锤子具有他身高的三倍长,锤头是一整块陨铁,十三年前它从木星上掉下来的时候,砸毁了一片白桦林,大汗派了一整支部队,才把它弄进京城当装点皇家园林的假山,可现在它却被高阳装在一棵合抱粗的古柏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开山锤。
高阳挥舞着大锤,在山崖上凿开一个又一个洞窟,他放下大锤操起画笔刻刀,摇身一变,开山工成了艺术家,在洞壁上绘制出这个时代最辉煌的艺术品。
少女阿楠离开洞窟,继续向山上走去。
她在湖畔发现了老师的茅草屋。
“我回来啦——”她高声叫道。
片刻后,门开了。
一只白毛狐狸哈欠连天的走出来。
楠认真的看了它一眼,大声说:“我找娥眉!”
“狐狸”一下子扯掉皮裘,变成一个美丽女子。她把狐狸皮裹在楠身上,含泪笑道:“冻不死你个小妮子!快给我进屋!”
“那之后呢?”倾城问。
“之后迦林和高阳就走了,他们把雷泽搞得乌烟瘴气,可最终还是失望而归,他们彻底死心了,此后再也没来过。”
“可是……”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了。”楠说,“我留在雷泽学习娥眉留下的武道秘笈,一晃又是八年,回家一看,母亲死了,父亲老了,妹妹长大了……”
“可是娥眉呢?”倾城想起那夜阻止他逃走的蒙面少妇。他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雷仙子。
“她死了。”楠说,“我们回家吧。”
入冬以后,雷泽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雷”与“泽”的国度。
黄昏时分刮起大风,入夜后就风雨交加,一个闷雷把倾城惊醒。在电闪雷鸣的间隙里,他听见诡异的笑声自楠的房间里传来。
他感到很奇怪,心想,难道有人在她房里?这个推测让他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烈抽搐起来。
楠就住在倾城隔壁,倾城匆匆穿好衣服,摸黑进去。
笑声更加刺耳,内中夹杂着无法言喻的绝望,倾城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加紧脚步。
洞里黑洞洞的,倾城走得又急,当他发现迎面走来一团黑影时,已经来不及躲闪,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撞在他胸口,随即无声无息的跌倒了。一团黄盈盈的火光滚到倾城脚下,原来是烛台。
倾城拾起烛台,看见黑影缓缓爬起来,昂起一张苍老木讷的脸。
“哑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