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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过了一会,我终于开口:“对不起。”
阿母身躯一震,停止洗碗的动作。
“阿母。”我又说,“对不起。我以前不懂事。”
“不要这么说。”
“阿母。”我的视线渐渐模煳,“真对不起。请妳原谅我。”
“傻孩子。”阿母说,“跟阿母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阿母……”我已经哽咽。
“别说了。”阿母说,“快把碗洗完,然后去坐车,太晚回去不好。”
“嗯。”我点点头。
我和阿母洗完了碗盘,但还是并肩站在流理台前,也忘了关水龙头。
高中快毕业时,我认真思考要不要继续升学这个问题。
家乡很多女孩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工作,我想我应该也得去工作。
而且我家境不好又有债务,阿弟还小,阿爸也去世了,如果我继续唸书的话,阿母的负担就太沉重了。
“阿母。”我决定了,“高中毕业后我就去找工作。”
“说什么傻话?”阿母说,“妳成绩好,当然要唸大学。”
“呀?”我吃了一惊。
“如果妳不继续唸书,妳阿爸一定会责怪我。”
“可是……”
“静慧。”阿母的语气很坚定,“阿母一定会让妳继续唸书。”
经过几个月的苦读,我很幸运考上大学。
上台北唸书那天,阿母帮我整理好行李,交代我要照顾好自己。
阿母陪我在车站等车,我要坐车去高雄,再从高雄搭火车北上。
“妳身上这件衣服穿好多年了,已经很旧了。”阿母摸摸我衣角,“上台北后记得去买几件漂亮的衣服穿,别省钱。”
“我人长得漂亮,穿什么衣服都一样。”我笑了笑。
“傻孩子。”阿母从皮包掏出一些钱塞进我手心,“像妳这种年纪的女孩,就该穿漂亮衣服。”
我把钱又塞进她的皮包,但阿母执意要给,在互相推拉之间,我顺势握住阿母的手,不让她再有机会掏钱。
然后我和阿母手牵着手,不再说话,静静等车。
“阿母。”车子进站后,我说:“我会好好唸书,妳也要保重身体。”
“妳已经长这么大了,又要去唸大学。”阿母说,“妳阿爸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骄傲。”
我上了车,放好行李,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透过车窗,我看见阿母依然站在原地望着我,眼神尽是不舍。
车子动了,我满脸笑容朝阿母挥挥手。
当阿母消失在我视线的瞬间,我终于忍不住,眼泪滑落下来。
阿母的身形是如此瘦小,真不知道这几年她是如何熬过来。
大学刚毕业时,文贤成为我的男朋友。【小说下载网﹕。。】
“有空带男朋友回家来玩。”阿母说。
文贤先带我回家看他阿嬷,我本想过阵子轮到我带他回家看我阿母。
不过文贤快当兵了,我想等他退伍后再说,于是便耽搁了。
我第一次带他回家看阿母,是在他退伍后一个月。
阿母花钱请人办了一桌很丰盛的菜餚,把刚升上大三的阿弟叫回家,甚至还把几位叔叔、姑妈、阿姨、舅舅请来。
“只是男朋友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是办桌请女婿一样。”阿姨笑着说。
席间文贤很紧张,毕竟这种阵仗彷彿是一堆长辈在帮阿母鑑赏女婿。
阿母这么慎重的作法,让我哭笑不得。
“阿母。”我偷偷问她,“妳觉得文贤这个人如何?”
“妳喜欢就好。”她回答,“阿母没意见。”
“阿母。”我很想知道她的看法,“说说看嘛。”
“阿母真的没意见。”她说,“如果妳喜欢他,阿母就觉得他很好。”
一直到现在,阿母从未说过文贤具体的优缺点。
阿母一直催促我快嫁人,但我和文贤交往了九年后才结婚。
结婚当天,文贤一大早便开车来我家迎娶我。
按照习俗,我和文贤穿着礼服向阿母下跪。
双膝一碰地,我莫名其妙热泪盈眶,阿母也很激动,频频拭泪。
阿母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旁人劝阿母应该开心,不要哭了。阿母定了定神,对文贤说:“静慧这孩子,个性虽然倔强,但人非常善良又很懂事。静慧她阿爸过世的早,我又很憨慢赚钱,她的日子过得很苦,我很对不起她。
文贤,我拜託你以后一定要让她吃好穿好,不要让她吃苦,要好好对待她。我给你拜託,拜託你以后好好对待静慧,拜託你。”
“妈妈妳不要这么说。”文贤很惶恐,“我一定会好好对待静慧。”
“阿母。”我泪如雨下,俯下身磕了个响头,哽咽说:“阿母。”
阿爸,阿母今年58岁了,虽然不再年轻,但依旧很坚强。
阿爸,没有阿母的坚强,我和阿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爸,请你放心,我和阿弟一定会好好孝顺阿母,不会再让她受苦。
阿爸,请你放心。
“阿爸,你看到前面的寺庙了吗?那就是西如寺。阿爸,你以后会在西如寺听听佛经,顺便可以修行,我会常常来看你。阿爸,我已经嫁人了,也生了个男孩,你应该会很开心吧。阿爸,西如寺到了,我们要下车了。阿爸,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阿爸,那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生在我大四时出现,他叫文贤。
我和他的名字合起来,就是文静而贤慧。
我上台北唸大学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尽量不要跟阿母拿钱。
大学四年我都住在宿舍,三餐以在学校餐厅解决为原则,因为便宜。
除了偶尔自己一个人坐公车到市区逛逛外,我几乎不出门去玩。
系上为大一新生办的迎新活动,我没参加。
班上四年来所办的班游,我一次也没参加。
有些同学因此说我不合群,我觉得很抱歉,但只能请他们多包涵。
如果你看过我阿母那双饱经风霜的手,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不合群。
我很认真唸书,因为成绩好的话,申请奖学金会比较容易。
每学期的学费我申请了助学贷款,打算毕业后开始工作时再还这笔钱。
我也在系办当工读生,每个月可以领几千块工读金。
虽然谈恋爱是大学必修学分,但我对交男朋友没兴趣,也没有时间。
为了杜绝不必要的困扰,遇到异性时,我总是板着脸。
大二上时,有天我正在系办工读,有个学长偷偷塞张纸条给我。
我低头一看,纸条上面写着:“我愿意用一万年,等待妳初春暖阳般的绽颜一笑。”
我抬头看了看他,是个很有自信的男孩,髮型和穿着都很帅气。
“就是因为你没有一万年,所以你才愿意。”我说。
“嗯?”他似乎吓了一跳。
“如果你真有一万年,你才不愿意只用来等待我的笑容。”我说,“这段文字很动人,但情感完全不真诚,哪有人用自己根本没有的东西来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段话应该要改几个字。”
“这……”学长欲言又止。
“如果把一万年改成一小时,然后很真诚的,静静等待女孩的笑容,我想女孩应该会很感动。”我把纸条还给他,“给你做个参考。”
他满脸尴尬,拿了纸条后立刻转身离开系办。
从此以后,系上同学便帮我取了个外号——铁板妹。
意思是只要是想约我的人,都会踢到铁板。
这个外号对我而言是护身符,可以抵挡系上男同学的追求。
但校内的男同学很多,校外的男生更多,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外号。
幸好我从不参加活动、也没加入社团、又住宿舍、很少出门、空闲时间大部分用来工读和唸书,所以认识异性的机会非常少。
即使如此,我偶尔还是会碰到追求者。
大三上时有个男孩子每晚等在宿舍门口送花给我,我总是摇头拒绝。
只要我一摇头表示不能收下花,他便笑一笑,把花随手一丢。
然后他会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他每晚都来,而且花朵的数目越来越多。
一直到第七晚,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他转身要离去时叫住他。
“有事吗?”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我,微微一笑。
“你父母赚钱不容易,别这么糟蹋钱。”我说,“或许你认为这样做很酷很潇洒,但这种行为反而暴露出你的致命缺点。”
“什么缺点?”他脸上仍然挂着笑。
“不珍惜花的人,大概也不会珍惜像花一般的女孩。”
“这……”他的笑容僵了。
“以后耍帅时请记得这点。”我说,“给你做个参考。”
第八晚那个男生就没出现了,我终于鬆了一口气。
大四下时,我们这个学院办了一个校外参访的行程。
参加对象是院里五个系的大四生,而且免费,我便参加了。
中午用餐时,十个人一桌吃合菜,基本上每桌的学生都是同系,但我这桌还坐了一个外系的男生。
菜色中有一道是鱼,当有人翻鱼打算吃另一面时,我不禁叫了一声。
“静慧。”室友坐我旁边,问:“怎么了?”
“在我的家乡,吃鱼时绝对不能翻鱼。”我说,“这是忌讳。”
“这忌讳我知道。”翻鱼的男生笑着说,“听说翻鱼会翻船是吧。”
“翻鱼会翻船?”另一个男生笑了,“这太扯了,比扯铃还扯。”
“铁板妹住乡下,本来就会有很多迷信和忌讳。”第三个男生也笑了,“不过我们已经翻了这条鱼,那么到底哪一条船会翻呢?”
“这里很多桌都翻了鱼,明天报纸的头条大概是一堆船都翻了吧。”
第四个笑的人是女生,她是我们班班代。
“我再把鱼翻回来就行了。”翻鱼的男生又翻了一次鱼,“啊?船本来翻了,结果又翻回来了,没事没事,虚惊一场。”
他说完后,几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够了!”
那个唯一的外系男生左手用力拍桌子,桌上碗盘发出铿锵一声巨响。
我们这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笑声突然停止。
连隔壁桌也投射过来好奇的眼光。
“你们知道讨海为生的人的心情吗?”
拍桌的男生脸色铁青,语气虽然平稳,但似乎正强忍着怒气,“在茫茫大海中,生命是很脆弱的。毫无预警突然袭来的风浪、遇到未知的暗流,都有可能让船翻了。一旦翻船,便得葬身大海,那么在家中苦苦等待自己平安返航的妻儿该怎么办?”
“你们知道在家中等待丈夫或父亲归来的妻儿的心情吗?”他又说,“船隻即将入港的时分,她们会到码头边引颈翘望。只要时间晚了,她们便满脸恐慌,嘴里喃喃自语:妈祖保佑。如果船隻平安入港,码头上到处都是丈夫一手牵着妻子、一手紧抱着孩子的欢乐景象。
对捕鱼人家而言,满载是其次,平安归来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亲人在海上,家人便提心吊胆,偏偏亲人一年到头都在海上。
每当看到鱼,便直接联想到船,捕鱼人家最担心翻船,因此吃鱼时根本不敢翻鱼,怕引发出心里最深层的恐惧。住海边但不捕鱼为生的人可以体谅这种心情,所以他们也不会翻鱼。久而久之,便形成住海边的人吃鱼不翻鱼的忌讳。虽说是忌讳,但其实是一种心情,一种希望自己平安入港看见妻儿以及希望亲人平安归来的心情。”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正在嘲笑这种心情?你们知道吗?”
他似乎坐不住了,站起身说:“这种心情很可笑吗?很可笑吗?”
他越说声音越大,说到后来左手已握紧成拳头。
“干!”
他左手重重搥了一下桌子,下了一个字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