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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银子江湖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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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琛看着这一幕,只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他自小跟着师父在见风阁长大,生命里只有责任和练武两个念头,从未曾见过这样的温馨场景,一瞬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那个被叫做风姑姑的女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容颜秀丽,有种凌厉张扬的美。她看着宁欢和陆梨,眼里的温柔是毫不掩饰的,尽管说着戏谑的话,也不难看出她对她们的爱,像长辈,也像朋友。

他只在知夏看自己的时候体会过类似的温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想到这里,再看眼怀里毫无生气的人,他的心脏顿时紧缩起来。

到这时候,陆梨才有空向风诺介绍,“风姑姑,这是,这是叶朔,他怀里的姑娘是他妻子。我们在路上相遇,得知他妻子中了毒,四处求医都未能治愈,因此我就自作主张将他带回谷里,希望能帮到他。”

风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叶琛,继而把目光转向了他怀里的人,一看之下,面色也凝重起来。她不容分说地上前几步,忽的伸手翻过知夏的手腕细细查看,最后大惊失色地说:“这是……这是乌月?”

陆梨点头,“正是。”

风诺像是见了鬼似的,面上一下子血色尽失,她霍地抬起头盯着陆梨,一字一句地说:“乌月之毒,无人能解,阿梨,让他走。”

陆梨惊住了,风姑姑虽然一向严厉果决,却从不曾这般命令她,更别提赶人走了。她有些迟疑地打量着风诺的神情,试探着说:“可是爹……”

“别说了,这毒不是你能解的,我不想再说第三次,让他走吧。”风诺果断地挥手打断她的话,“我倦了,想先去睡午觉,醒来时不想见到有外人在。”

说完这些,她迅速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陆梨沉默半天,最后抬头朝看不出表情的叶琛笑了笑,“叶公子这边请,我带你和知夏姑娘先进屋收拾收拾,住下来再说。”

叶琛愣了愣,“可是,你姑姑不是说……”

“那是风姑姑的意思,可救知夏姑娘是我的意思。”她淡淡地说着,然后带着他走进一间木屋,推开尘封已久的窗户,然后又打开墙边的柜子,抱出一床被子来铺在床上,“这房子很久没住人了,虽说灰尘多了点,打扫打扫还是能住的,让知夏姑娘暂时睡这里,希望你不要介意。隔壁还有个房间,你可以住那儿,这样也方便照料。”

叶琛走上前把知夏轻放在床上,舀过她刚从门后取下的抹布,不容置疑地说:“打扫这些事,我来就好,已经麻烦你很多了,不能再让你做这些了。”

陆梨看着他坚毅的眉眼,突然又想到了阿爹,她怔了怔,随即笑着说:“叶公子不必客气,知夏姑娘的毒还未解,我什么都没帮到你,何来麻烦一说?”

叶琛淡淡地看她一眼,“叶琛。”

“嗯?”她不解。

“你既说过让我直呼你的名字,那么你也不要再一口一个叶公子了,叫我名字吧。”

她失笑,“好的,叶琛。”

安置好知夏这边以后,她带叶琛走进了隔壁房间,这房间比刚才那间要大上许多,一尘不染,看起来应该是长期有人打扫着,并且格局讲究,摆设雅致,颇有意蕴。

她一边照例从柜子里舀出被子,一边说:“风姑姑一向不许我与江湖上的人有过多牵扯,所以刚才才会那样说,其实她心地是好的,希望你别介意。唔,给你胡编乱造了个名字,也是不想她知道你就是鼎鼎有名的见风公子,抱歉。”

叶琛笑了笑,“寒冬之叶,朔风凛冽。其实叶朔这名字更好听。”

陆梨笑起来,觉得选择救知夏这件事情是很正确的。

他笑起来的模样比先前沉着脸好看多了,希望知夏能快些好起来,叫他别再担忧了。

☆、5第五章。棋下论去留

风诺回房之后并没有急着睡,而是坐在床边默然半晌。

乌月,竟然是乌月……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这种毒了,却不想竟然在五年后的今天又相遇了。

这毒不知是从哪里流入中原的,却在十年前血洗了江湖中一个赫赫有名的大派,一夜之间,庄里上下一百多口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昏睡过去,连虫鸟之声都被扼杀在那个夜晚。而更诡异的是中了乌月的人死前看似昏睡毫无异样,却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承受噬心之痛动弹不得直至死去。

也就在那一夜,乌月之毒震慑天下。

她的眼前浮现出陆梨的娘在醒过来的第一刻气若游丝却还拼命呢喃着“杀了我,风诺你给我个痛快”时的样子,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

未音姐姐是个那么温婉娴静的女子,却也在噬心之痛的折磨下变成了一个精神恍惚、意识不清的疯女人,连陆梨都不认了,而风诺的师兄,陆梨的爹,就在这样爱莫能助的痛苦里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窗外春意融融,微风夹带着梨花香气吹进屋里,她却有种置身冰窖的错觉。

安置好叶琛和知夏以后,陆梨这才来得及回屋沐浴更衣,一洗旅途疲劳。

泡在木桶里,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拢着头发,一边出神地望着屏风上的梨花。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待在这谷中,伴着满树梨花,听娘教她关于梨花的诗词,所以她格外喜欢这种素净淡雅的植物。

桃溪惆怅不能过,红艳纷纷落地多。

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

依稀记得儿时坐在星光璀璨的院里,阿爹从梨树下挖出一坛往年埋下的梨花酿,一边喝酒一边跟她讲昔日和她娘相恋的故事,又或者指着院里种下的药草一一询问她是否还记得它们的名字。若是她答对了,阿爹就会笑着摸摸她的头,夸她“阿梨真聪明”;若是答错了也不要紧,阿爹就会再次重复草药的名字和作用,刮刮她的鼻子,要她下次不许忘了。

而每当这时候,她娘都会笑吟吟地坐在一旁,只在阿爹又倒酒的时候才温柔地说上一句:“少喝点。”

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

她突然很好奇,那时候阿爹眼里的熠熠星光,究竟是因酒而醉,还是因这满树梨花而醉。

是泡到水都快凉了的时侯,她才恋恋不舍地穿上衣服走了出来。院里的风尽管带着春日的暖意,却也令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寒意乍起。

去书房翻阅阿爹的医书前,她在院里摘了些草药,细细捣碎之后吩咐另一个和阿欢差不多年纪的婢女育林舀到厨房去熬上半个时辰。这些药不能解毒,只能暂时压住毒性,能维持多久,她也不好说。

转身之前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急忙回头叫住育林,又嘱咐她再煮些米汤,要稠些,然后才踏进书房。

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她不要颜如玉,更不要什么黄金屋,但求能找到关于乌月的蛛丝马迹,这就算好了。

一页一页翻过去,力透纸背的字迹在她眼前飞快地跳跃着,晃动了她的眼,也晃动了她的心。她好像看见当初阿爹是怎样指着上面的笔记教会她识别草药,教会她熟记各种药方,也看到了之后的三年里阿爹是怎样焦头烂额地翻遍它们亦或无力地把书抛在地上,在这里冥思苦想一夜又一夜,直至朝阳东升的天明。

她那被江湖上的人赞誉为隽秀神医的阿爹,一夕之间老了几十岁,眼底婉转的风流意蕴、举手投足间的飘逸灵气,最终都化作鬓边斑白的银丝。

她从前都不知道,原来爹娘之间这样刻骨铭心的情感是即便她苦苦哀求哭个不停也难以取代的,风姑姑说那就是爱情,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爹在绝望与希望中辗转反侧,最终救回她娘,却没来得及跟他冷落三年的女儿说上一句话便离世了。

阿爹死后,她娘意识混沌,偶尔清醒时也只是拖着那副孱弱的病体呆呆地站在梨树下念着阿爹的名字,眼里全然没有她这个女儿。

她曾经哭着问风姑姑,为什么爹娘都不要她了。风姑姑摸着她的头,眼里满是心疼,她说:“阿梨,别怨你爹娘,他们都是苦命的人,所以你更要让自己开心起来,坚强起来,做一个幸福的人,让他们放心。”

苦命的人?这世上苦命的人,原来不止他们。

她垂下头,眼里有一丝无奈。

阿爹,你看见了?原来这世上还有和你一模一样的男子,你若是泉下有知,千万要保佑女儿顺利解开乌月之毒,不让人步你和我娘的后尘。

翻了半个时辰的医书,什么都没翻到,倒是宁欢捧着育林熬好的药和汤走了进来,显然是忘记了自己先前还生着气的。

她从桌上舀起一片干叶子夹在书里,然后领着宁欢起身朝知夏的屋子走去。

不出所料,叶琛守在知夏身旁,眼里的沉痛来不及掩饰,就这样直直落入来的人眼底。

她叹口气,接过宁欢手里的米汤,走到床边,“知夏姑娘虽然醒不来,却必须补充些营养,不然就是药石再灵,也禁不起每天不吃饭的折腾。”

叶琛小心翼翼地抱起知夏靠在床边,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碗,一勺一勺往知夏嘴里送去,许是知夏仍是有意识的,竟然没有抗拒那汤水,尽管洒了些下来,大部分也都顺利地被她喝了进去。

叶琛的动作轻柔到极点,面上的神情极为认真,他一勺一勺地喂着,好像这世上只有这样一件事情值得他如此专注,好像他眼里就只有一个知夏,再无其他。

陆梨被这样的叶琛震住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顿觉回忆是多么可怕。

他简直,是她爹的翻版。

忽然就有些感慨,若是有一天自己病了,又或是老了不能动了,到那个时候会有人这样细心地照料她、喂她吃饭喝水吗?

看了眼阿欢,她禁不住摇摇头,这丫头这么胡蹦乱跳的,指不定哪天跳的伤了、不能动了,还要自己来照顾,哪能指望她来照顾自己?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朦胧地照在叶琛面上,有种难言的温柔。而他凝视着知夏,眼底是比这澄澈日光更为美好的情感。

陆梨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这样一副似画的景致里,她和阿欢像是多出来的人,格格不入。

叶琛,叶琛,却不知原来你也是这般温柔的人。

她好像,有那么一丝欣羡,不知自己是否会遇见对她这样温柔以待的人。

米汤喂完,又喂草药。

叶琛回过头来问她这是解毒所用吗,她怔了怔,还是实话实说,这只是拖延之术。看他眼里迅速匿去的一丝微弱光芒,她觉得有些无力。

但这还只是无力之一,不一会儿风诺起来了,闻着草药味儿走进这间屋子面若冰霜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时,她才体会到更无力的感觉。

“风姑姑,是我要他们跟我回来的,我不能就这样赶他们离开。”

风诺拂袖怒道:“荒唐!我知道你是好心救人,但你也要量力而行。乌月是你能解的吗?既然解不开,又何必白费这力气?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你知不知道胡乱给人希望比直接让他们绝望更残忍?”

陆梨看着她的眼睛,从容地说:“风姑姑,阿梨无意惹你生气,只是既然爹都能治好娘,我也不是没可能治好知夏姑娘的。你不是说过阿梨的医术已经超过爹了吗?难道你不相信阿梨?”

风诺一听她提到师兄,更加不安。

“阿梨,听姑姑的话,这毒不是你能解的,让他们走吧。”她的语气里与其说是怒气,倒不如说是苍白,“姑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就信姑姑一次吧。”

“阿梨也没有令姑姑失望过,姑姑为何不肯信阿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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