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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终于能真心笑上一笑,替珊瑚笑上一笑,与此同时,心中主意已定。
抬臂,吃力而坚决地压下了那只犹自输送了内力不放的手,认真诚恳道:“老爷子,先多谢您,不管怎样,若没您,便无竹纤今日的活命……而如今我已无性命之忧,您听我的,一会儿离开村庄后不要再耽搁,速速返回明月峡,珊瑚她们……大约是找不到练儿的。别问为什么,我总之是知道,若万一我错了,劳烦你再快马加鞭带她来,这伤,我大约最少也还要养个月余,足够蜀地到此一次往返了……”
本想一气将计划说完,但到这里还是不禁停下来喘了喘,缓了口气,才继续道:“若待到伤愈仍不见人来,我便心里有谱了,也就暂时不急着同你们碰面,而是会径直去找练儿,有几个地方是只有我猜得到的……您愿意陪珊瑚久居明月峡,那是再好不过,那里对我们……都意义不凡……迟早,我和练儿也会一起去与你们重逢的,迟早,一定!”
说来也怪,明明自知算不过,谋不成,但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生出这么坚决自信的心来。
或许是因为,从此再输无可输,败无可败。
一开始铁老爷子还有些不放心,但架不住我态度坚决,最后不得不同意了下来,之后再三叮嘱小心保重,还留了银两和马匹下来之后,才频频回首的离开了。他不知道这一别是多久,我其实也不知道,不过,大约会是一别经年吧……若一切顺利的话。
铁飞龙离开后,那老妪和妇人又进来过,仍是阴阳怪气,仍是高深莫测。只是这次以后,自己心中就打定主意再不去在意那许多,只管有药吃药,无药安寝,反正无论目的何在,她们如今总是在救我,与其千般猜测,不如养精蓄锐求这身子尽快痊愈才最实惠。
日升月落,日子在睡睡醒醒间过得飞快,转眼已入盛夏,不过托地理之福,此地本就不会太热,加之又是深山密林之中暑气难起,反倒是凉风习习,舒适宜人。
已是能下地随意走动的状态,不被允许出门,唯有在窗前晒晒太阳,也试着小心打坐了,虽说疏于练习太久有些不畅,却也似无大碍。
铁老爷子没有再出现过。
这天那中年妇人惯例进来送药,仍是黑苦熏人的一大碗,习惯了倒也没什么,道了声谢,接过一口气喝完,正倒了清水漱嘴之际,却听那妇人开口道:“你倒是不慌不忙,我原以为你同伴走后,你也会很快有动作才对,为何没有?”
仍是这种没头没脑透了玄机的话,不过近两月也算习惯了,就浑不在意地笑答道:“欲速则不达。若不能养好身子一切都是空谈,我不想下次见到思念之人时仍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令她不放心。”
“你这身子就算是被救回来了,也已内腑受损,若离开此地只怕仍是短寿之命。”那妇人直言不讳道,面色寻常的仿佛只是在聊家禽性命。
“哦?那可知这短寿具体是多少寿?”停下手中茶杯回头问,却见对方不言不语,只得颌首换了话道:“多谢相告,知道了。”便再不去刨根问底。
这时候,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
“这么看,不管寿多寿少,你仍是打算去趟那个浑水了?”
即使早习惯了这些人的神出鬼没,但闻言依旧被暗暗惊了一下,回头看去,那老妪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门边,正端坐木凳上一动不动的,仿佛她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早已经坐在那里了的。
不过被吓了一小跳后,心速旋即恢复了正常。
“命理定数如流水,莫要扰了不相干的河流……这话是您当初相赠,晚辈至今记忆犹新,可如今却还能这样算么?有许多事,分明因果在我,不相干三字,只怕再无从说起吧?”
言笑晏晏,直视于她。
于是第一次,见那老妪皱起了眉头。
“口舌争辩,冥顽不灵。”虽说很勉强,但老太太此时的表情似乎可以被称之为不悦,她微微皱眉道:“既如此,你可以走了,外面马桩有你同伴留下的马匹。我老太婆从来治伤不治寿,如今该做的都做了,该消的也都消了,你离开后从此就是两不相干,生老病死,不可再来。”
她说得不容置疑,再看那中年妇人也是一般神色,我便不再多废话,转身从床头取了老爷子留下的一点东西,却将银两捧了大半在手,转身道:“竹纤见识浅薄,我不知您二位这样的世外奇人,为何会费心费力帮个素未平生的普通人;我也不知您刚刚口中所谓的该做的,该消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甚至不知二位救我一命,却令我挚爱应了此生大劫,究竟算不算故意……但无论如何,对二位,竹纤只有感激涕零的份,无奈身无长物,只有和上次一般,借此俗物聊表寸心。”
说完,恭恭敬敬将银两放在桌上,又行了大礼,这才举步欲行,谁知道没还没走到门前,突然身后一声:“慢着。”却是那妇人的声音,她不紧不慢道:“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心中,可还有憎恨怨怼?无论多少,无论对谁。”
微微勾唇,转过身和颜悦色答道:“憎恨怨怼,不过喜怒哀乐寻常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晚辈不知以后如何,不过如今,眼下,却是没有的,无论多少,无论对谁……因为,没空。”
话到这儿,本已算答完,突然却觉得机不可失,就继续道:“恕晚辈失礼,那我可不可以也向二位,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那厢的两个人已于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一坐一立的旧态,妇人低头咨询般看了闭目不语的老妪一眼,随后便仿佛已商量好了般,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二位医术高明,晚辈是想求教这方面的一个问题。”于是正色抱拳道。
“传说有种药材,是塞外一种珍贵异常的花,盛开时可令人白发生黑,返老还童。不过可惜,唯有数十年方开一次……晚辈冒昧,敢问二位前辈是否知道此花花名,多少年一开,具体又该往何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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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彩
…
独自出村,沿着青绿丛生的羊肠小道,按大致方位摸索出老远,终于找到了记忆里那蜿蜒山坳之中连通南北两道的一线山路。
踏上这条不算宽阔却坚实的土道,就终于可以翻身上马了,环顾四周熟悉的植被稀疏山石低矮的荒野,远望前方熟悉的混合了墨绿与黑的山褶,一阵莫名感慨不由升起,这时候才切身感受到,原来自己真的被带出了那么远,真的重新回到了这座连接了金州与凉州间的最大屏障,东西壁立的洪池岭上。
这又名分水岭的地方,就仿佛真是无形的岔口,连此刻接下去该怎么走,都有两种选择。
虽然不止一次烦恼于记忆的模糊,但对于那书中的传奇女子黯然神伤后的下落,自己大概还是心中有数的,既如此,那此时就该义无反顾地策马向北麓而去才对。
更何况——此花名唤优昙仙花,生于高寒之地,六十年得开一次,每次盛开,必然一白一红,两朵并蒂,花如海碗,灿若云霞——离去前,这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然深刻脑海,而那笼统的所谓高寒之地,常人听之糊涂,自己却也大致有数。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都似乎在催促人远离中原,奔赴那命定之地才对。
然而……
忖到这儿,不禁自嘲笑一笑,既然是命定,是那算不过、谋不成、躲不了的命定,那还慌什么?怕什么?急什么?
越是介意,越是深陷。
“驾!”主意已定,双镫一挟,放辔催马,直往南麓金城行。
入金城兰州,稍事歇息乔装了一下,次日并未继续南下入川。虽说也惦记老爷子珊瑚一行,但既已交代好了便无须太过挂心,即使不再太介意所谓命理命数,时间总还是浪费不起,于是径直就拐了个弯取道关中,一路过平凉府,西安府,风尘仆仆快马加鞭,幸而也没出什么事端,得以只耗了堪堪不足十日的光阴,就顺利赶到那熟悉的山脚小镇中。
打马入镇,数年不见,这普普通通貌不惊人的山脚小镇仿佛并没太多改变,它曾经是我们师徒三人生活补给的唯一来源地,即使一年只来几次,却也不知不觉已留下了太多的见证与回忆。
今日并非赶场集市的热闹日子,小街上其实有些冷清,可饶是如此,也足以令人不知不觉间放缓了缰绳——街角卖面人儿的小摊仍在,年幼时练儿曾在这摊前难得的驻足观赏过……那间挑了蓝帘的成衣铺也还开着,江湖中谁也不知霓裳之名便与这不起眼的小店有不解之缘……还有那爿我们师徒三人一起喝过茶的茶棚;那栋引得练儿第一次对外人动武的酒楼;没错了,对面小巷深处的窑炉烟囱也正冒着袅袅轻烟……
信马垂鞭缓步行,眼前一幕幕,并没有令心中生出那物是人非的哀伤,反而满是温暖,若可以真想下马细看,可惜不成,心中有更牵挂之处,所以哪怕是缓行,也依然一路不停蹄的径直到了村镇口,曾经崭新的客栈如今外观已显陈旧,但生意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翻身下马,入得店中却并未出现预想中的重逢,眼前小二和掌柜虽笑容可掬,却俱是陌生面孔,打听起来,方知道他们是刚将这客栈盘下的,而原来的店家据说不久前遇到了一位姓慕容的故人,之后便毅然将这基业转手,携家室随那故人一同离开不知所踪了。
无可奈何笑一笑,叹一声不巧就此作罢,遂开了一间房用了点饭,让小二将马匹牵去好生喂养,就转身出了客栈。
改变与错过,或者有些遗憾,但并不一定是坏事,反而有些替其高兴,能这般豁达,舍得下放得下,想来他们也能随那位故人一道远避俗世纷扰,得了平静安宁的余生。
一路匆匆,心情正好。
而匆匆前行的方向,正是,西岳故居。
上一次归来此地,还是在一个星河灿烂的夜里,当时心中虽搁着师父去世的沉重,身边却有令人安心的存在。而这次回来则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心头不再为师父而沉甸甸了,身边却也没有了练儿的陪伴。
当眯起眼打量洞顶上方,那昔日师父亲手所刻,而今却已因风吹雨打显得有些斑驳不清的三个字时,突然觉得双目被明晃晃的日头晒得有些发干生涩。
闭上眼,暗暗静了静心境,然后缓步走了过去。
昨夜华山应是下过一场骤雨,打下来的花叶湿淋淋地铺满了一地,洞口处盘绕了许多沿山壁垂挂下来的树藤。上次离开时练儿架设的树干枝杈大多早已枯朽了,不过和那些长藤青苔一道绞缠着依旧能起到遮掩洞口的作用,而另一方面,该迹象也表明了近些年来洞中都未受到任何打扰。
看来她并没有回来过……这认知倒也不会让心头太失望,反正也并非全为此而来的,当即挽袖动手,费了好一番功夫将洞前那些阻碍物清理干净,这才得以进到了家里。
比起近些年大大小小待过的各种地方,这黄龙洞,才是我与练儿最初也是最留恋的家。
数年无人问津,家中早已满是落尘蛛网,却并没有去特意打扫,只拂开些碍事的蛛丝,慢慢踱到旧日的石榻前静坐了一小会儿……这一小会儿中,只是默然环顾着四周的老旧家什,脑中真的什么也没有想。而一会儿之后,就倏地站起了身,大步往洞室最深处的那个熟悉的小石室而去。
石室前,一左一右两扇屏石早已被练儿复位,不过这自然难不倒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