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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指甲和头发会长长,跟农村人说的一样,他走前我想帮他剪指甲,没来得及……”
心里的角落绵绵密密的疼起来,林言憋着口气,继续说道:“他走路时背挺得很直,一眼就能看到他,身上总有皂角香,不是沐浴乳,是皂角。他会弹琴,书法和画都很好,但他连头发都不肯自己梳,衣服也要我帮他穿,不会切菜,非要给我做鱼……赖着我的床不肯下来,赶都赶不走……”
他想他是出毛病了,为什么喉咙哽的难受,为什么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他有时候很凶,但都是为我好,我走到哪他跟到哪,我去卫生间他都要在门口等,他骄傲的让我想抽他一嘴巴,但他又能为了我一直等……在最卑微的地方等着,他穿什么都好看……他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他买……我……我……”
脸埋在手里,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我想他,我他妈真想他……”
林言狠狠的用手指抠着额头,大拇指撑在下巴上,胸口裂开似的疼,通红着一双眼,压抑多日的情绪再不受控制。他不想失态,捂着嘴,又捂住眼睛,无措地转了几次脸,终于在老人面前泣不成声,把脸埋在膝上呜咽着:“怎么办啊,他不要我了,他不回来了……我怎么办啊……”
老人慢慢摸索到林言的头,干枯的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抚摸,柔声道:“好孩子,好孩子,不难受,这么喜欢怎么还散了呢,看给孩子委屈的。”
林言摇头,哑声道:“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跟宏生受人白眼一辈子,还不是过完了,没有能不能,只看你想不想。”老人慢悠悠的安抚。
“我们跟您和宏生不一样,我们根本过不到一处,总在吵架,脾气都倔的要命,都觉得对方该体谅自己,再这么折腾下去实在受不了了……”林言红着眼睛挣扎,想起那鬼在医院里冷淡的眼神和死都不肯妥协的架势,心里又是一阵委屈。
他以为老人会质疑他们之间的性格矛盾,谁知老人扑哧一声笑了,像听到一个三岁孩子的任性:“真是傻孩子,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越喜欢才越鸡蛋里挑骨头,你别看我跟宏生好啊,年轻气盛时急了也动过手,闹过算过,谁还真当回事。”
林言倔强的咬着下唇,不说话。
老人笑的更厉害了,粗糙的手摸了摸林言的下巴,问道:“你跟别人吵不吵?”
“不吵。”
“他呢?”
“也不吵。”林言愤愤道,“他根本不搭理别人,一天到晚就黏着我。”
“是吧,谁会花精力跟没关系的人死磕到底,还不是越喜欢就越在意,我想想都觉得有意思,俩小孩在家里天天较劲,多热闹哇。”听出林言语气里的不服气,老人颤巍巍的叹气,“肯吵架才是夫妻,你们的感情值得你们吵这一架,还不够么,到我这年纪,想吵都没人了。”
老人有些感慨,林言沉默着回想老人的话,感情,他和萧郁,他一直认为是变相的宿主与寄生,一切都是被预谋的巧合,实习,遇鬼,阴谋与杀戮都诡秘离奇,背后黑手至今不见踪影,林言咬着下唇,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只有那个人,只有他的守护和等待,是真的。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偏偏挑中了他,是他的不幸,他的倔强和不屈服,又何尝不是萧郁的不幸?
林言转过脸,轻轻地说:“没用,他已经走了,不回来了。”
老人沉默着,布满皱纹的脸慢慢浮现出一种特殊的坚定表情,自言自语似的说:“拆不散的,他走了,你不会去找吗?谁能保证自己没个掉链子的时候,要是他在来约会的路上昏倒了,你还能等不着,也这么一甩头不管他了?”
林言揩了揩鼻子,在这个毫不犹豫的老人面前他突然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收拾干净一塌糊涂的脸,反问道:“那您呢,您和宏生吵架,他要是赌气走了,您去找他么?”
“找,肯定找,我眼睛看不见,他以前再生气也没敢走过,要是真走了,我怎么也得把他找回来。”老人缓缓的说,那种没来由的坚定从表情蔓延到话语,像面对虚空做出一个郑重的承诺,“再剥个橘子吧,以后想吃也吃不到了。”
林言以为老人在感伤恋人的离去,从塑料袋里摸出一只大些的,一边剔去脉络一边承诺道:“我以后常来看您,您想吃就告诉我。”
老人不置可否的笑笑,不说话了。
第二天又来了,阴雨连绵的天气,原先摆摊的小贩都不见了,林言连跑了好几家超市才找到老人喜欢的冰糖小橘子。医院的电梯依然没有修好,一路爬上六楼,推开门时林言忽然发现老人睡的床空着,两名护士正在换床单,整间屋子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梁老呢?”林言站在门口,拎着塑料袋问道。
“走了,今天凌晨四点,突发心力衰竭。”护士面无表情的把搪瓷缸和暖瓶都扔进脸盆里,用脚往外一踢,“你是家属?正好,把东西收拾收拾。”
林言急了:“昨天还好好的说话吃东西,怎么突然走了?”
另一个护士接口:“人老了嘛,哪还像年轻人那么耐折腾,横竖是这两天的事。”说完有些唏嘘,“其实早上救过来了,医生走后没多久他醒了,自己拔了氧气罩……早上来查房时人都僵硬了,听说是个孤老头子,大概是活够了,可怜。”
塑料袋从手里滑落,橘子滚了一地,林言呆呆的看着空出来的病床,突然明白了老人昨天说过的话。
他没有失约,梁青去找他的宏生了,仿佛是最简单,最理所应当的一件事,在天堂,在通往黄泉比良的路上,用死亡完成一个诺言,从此执手相伴,不离不弃,永无孤独。
从太平间走出来老远林言还在恍惚,停尸床上老人的表情很安详,甚至在微笑,像沉浸在一场美梦中忘了醒来。雨下的稍小了些,林言晕乎乎的朝前走,脸上冰凉凉的,使劲仰起头,细密的雨丝落进眼睛里,潮湿一片。
梁青和张宏生的所有存款加起来刚刚够在这地价昂贵的城市买一块墓地,老人没有子女,没有亲人,来送别的只有林言和他从老人家里抱出来的一只小黄猫,饿的瘦骨嶙峋,见林言带锁匠进门,软绵绵的喵了一声,林言给了它两根火腿肠和一盒牛奶,摸着它的脑袋说你的主人走了,不行凑合跟我过吧。
天空布满厚重的浅灰色雨云,气温却温暖,一人一猫在坟前默默站着,黑色大理石墓碑并排刻着两个名字,一个直通“永远”的家。
有些约定可以跨越生死,生同室,死同穴,甚至化成鬼也一路相依……林言抱着小猫,撑开一把黑伞往回走,视线漫无目的的在公墓里环视,自言自语道:“我也要去找一个人了,那人脾气讨人嫌的很,据说猫能看见鬼,你要是见到他,一定得替我狠狠挠他两把。”
人生苦短,命运无常,谁敢奢望十全十美,不如就跟一个爱上的人,及时行乐,做一场春秋大梦吧。
42
世界这么大;城市这么大,找一个人已经不易,去哪里找一只漂泊的鬼?
林言抱着枕头在床上辗转,一边听窗外的雨声一边酝酿睡意;自从萧郁走后一直都睡不安稳,总担心睡的太熟了,会听不见他回来的脚步声,然而今天打定了主意去找他反倒轻松了,林言把闹钟定在凌晨两点,决定睡一会再出门。
夜晚黑暗而暧昧,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潜藏在拐角;门后,只等他睡熟后慢悠悠地走到床边;用没有五官的脸静静盯着他,盯着他……
林言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眼睛上,他已经熟悉了这种背后发凉的恐惧感,一开始他怕萧郁,后来怕那小女孩,怕仙姑的鬼魂,再往后他甚至找不到恐惧的根源。什么最可怕,不是小巷里抢劫的混混,不是乡下见人就咬的土狗,最可怕的东西来源于“看不见”,只有看不见的东西才能引发人心深处的恐惧,比如一只关着门的柜子,一块没有刻名字的墓碑,一双时刻在背后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不见的人心……
鬼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无处不在,它知道你所有的联系方式,在午夜打来一个不出声的电话,在门口放一只纸糊的棺材,在楼道黑暗的拐角一闪而过,留下一串阴沉沉的笑声,把人逼入绝境,甚至精神失常。
鬼一旦现身在阳光之下,鬼就再也不是鬼了,它变成一个普通的人,渴望与人交流,甚至等待爱情。萧郁就是这么一只倒霉的鬼,毫无掩饰地站在林言面前,放下所有令他恐惧的东西,变得无力,脆弱,小心翼翼,林言想,是他从那鬼手里夺走了武器,然后狠狠赶走了他。
他对那鬼的出现和离开都有着不可避免的责任,他必须找到他。
夜晚像一团迷雾,在被子里憋久了,林言探出脑袋换气,借着晦暗的夜色,他突然看见衣柜门上挂着一样东西,黑色,或者红色,这两种颜色在黑暗中分不清楚,似乎是件衣服,一身小衣服。
破旧的棉袄棉裤,直楞楞的叉开手脚,像个扎出来的纸人,裤管下和领口以上却隐匿在黑暗之中,没有手脚,也没有头。
这是什么东西?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屋子里霎时亮了,林言后背一阵发凉,挂在衣柜上的是那小女孩的衣服,消失多日之后,在他决定要寻找萧郁时突然再次出现,精准的分秒不差。
剩下的部分也出现了,一双脚,白的发青的脚向下垂着,脚趾的颜色很深,似乎已经腐烂发黑,往上看去,破棉袄的领口上方显现出一截脖子,横着深深的青紫缢痕,小女孩的头软绵绵的向一侧歪斜,眼睛凸出来,红舌头露在外面。一根粗麻绳吊着她的脖颈,小小的身子在空中晃悠。
小女孩的手里抓着一只没有头的破布娃娃,眼睛猛地一睁,黑洞洞的视线直直盯着林言。
林言在黑暗中与她对视。
我不怕你,林言攥着拳头,鬼利用的是人心底的恐惧,远离颠倒梦想,就能远离恐怖和幻觉,如果萧郁不在,他只能靠他自己。
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小女孩的身体像一只悬挂着的米袋子摇摇摆摆,手里的娃娃也跟着晃悠两条长腿。
有哪里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呢?对突发状况的适应让林言的意识很清醒,他慢慢摸索到床头柜的台灯开关,啪的一声,灯亮了,整间屋子充满光线,衣柜门空空如也,没有麻绳,也没有被吊死的小女孩。
她好像特意来告诉自己她的死因……吊死鬼,林言倒吸了口凉气,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在恐惧和幻觉背后被忽略很久的事。
只有了解那个潜藏在黑暗中的力量想做什么,他才能有对策。
一个炸雷落下来,手机铃声催命一般响了,午夜两点,林言换了衣服,关灯出门。
一连四天,林言每天都开车在城市里游荡,无边无际的雨,踽踽独行的路人,橙黄色路灯和灯下斜飞的雨丝,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鬼,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唯一的精神动力是寻到萧郁,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萧郁是否还留在这里。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他,他想知道萧郁是否安全,他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才承认自己的心意,那鬼却不回头的走了,没有下一点痕迹,也没有一丝线索,林言甚至怀疑萧郁故意躲着他,隐匿了行踪,穿透黑暗逐渐走远。
他会在哪?林言把着方向盘,四天时间他把两人共同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高架,沈家园,医院,墓地,家里的角角落落,甚至去了西山的小庙,找不到他的影子。林言把车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