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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修善坊往北,就是道术坊了。先皇时期,这原本是一位得道高人的修道之处,后高人乘鹤西去,这一带就成专门修道的聚集区。来这儿修道的人中,论性别,男人居多,论家世,却多是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儿和穷困潦倒的文人秀士,还有一些强盗无赖走投无路投奔了来。于是和尚道士神棍术士,鱼龙混杂,整日里炼丹斗法,装神弄鬼,搞得乌烟瘴气。寻常百姓有生了病治不好的,便也到这里寻医问药,天长日久,这里竟成了神都一处另类之地。
文清和沫儿随着婉娘走进一条小巷子里,只见巷子两边挂的都是些“麻衣神相”、“消灾解难”、“看命算卦”、“阴宅阳宅”、“专治疑难杂症”等之类的招牌,烧香的,磕头的,舞剑的,整个巷子烟雾缭绕,呛得沫儿眼泪直流。
七绕八拐地转悠了半天,沫儿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婉娘道:“找人。”
这时前面巷子口白衣一闪。沫儿眼尖,道:“在前面!”
文清嗖地冲了出去,又茫然回头问道:“什么人在前面?”
婉娘笑道:“瞧你!别追了,我们只要看他刚才去了哪里就行。”
到了巷子口,那人已经走远,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婉娘四周看了看,巷子口只有两家,一家卖香烛的,坐着一个贼眉鼠目的小道士。旁边一家门口挂着一个招牌,上书“周易神卦”,门却关的严严实实的。
婉娘道:“走吧,我们明天再来。”
卖香烛的小道士笑嘻嘻从旁边走过来:“这位公子,是看相呢还是算命?”
婉娘笑道:“莫非道长会?”
小道士腆着脸笑道:“我会一点儿手相。”不等婉娘开口,伸手拉了她的手,凑近了又闻又搓。
婉娘“啪”地甩开了手,带得小道士一个趔趄,一头碰到旁边摆元宝香烛的木架上,大小的香烛滚了一地。小道士讪笑道:“公子好大的力气。其实我是想告诉公子,今日元镇真人不在家。”
婉娘笑道:“真是不好意思,道长没伤着吧。元镇真人原来在这里啊,听说他算卦特别准,我本想让他算算婚姻呢。”
小道士道:“这可不是盖的,周围的王公贵族有事都找他算,一算一个准儿。你是来晚了没看到,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刚刚走。不过别说一个礼部侍郎的公子,就是当朝公主,也来请过他呢。所以你瞧人家这生意,根本不用天天守着,一天赚的就够我一个月的了。”
婉娘笑道:“道长这口才,还愁没生意?”顺手丢了一个金锭过去,“在下瞧着自己同道长挺对脾气的。”
小道士大喜,拿了金锭用牙齿咬了一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婉娘道:“不过道长,你说,这元镇真人真有这么厉害,什么都算得准?我倒有些不信。”
小道士朝“周易神卦”关着的门探头看了看,悄声道:“公子爷,我和你说实话,元镇真人算的准不准我可不敢说,但他绝对不是常人,他的道行可深着呢。”
原来这小道士每每垂涎元镇真人的钱来得容易,有一日便动了歹念,想趁月黑风高之时去偷些银钱。晚上,等到夜深人静,小道士思量元镇真人该睡下了,就偷偷爬过围墙,去了他的卧室。
到了门前,小道士发现屋里似乎有红光,便不敢轻举妄动,舔了食指在窗纸上捣了一个小洞,悄悄往里看。
小道士故作神秘道:“公子爷,你猜怎么着?你肯定猜不到。里面根本就没有元镇真人,只有一只磨盘大的大乌龟趴在屋中,八个穿红衣的人围着大乌龟转来转去。那些红衣人个个目光呆滞,头戴一朵白花,竟像是傻了一般。可吓死我了!”
婉娘笑道:“好你个道长,专门编故事吓我来啦!肯定是你做坏事被人发现,所以故意编排人家,是不是?”
小道士腆着脸笑道:“我当时想,难道元镇真人是只大乌龟?心里害怕,就赶紧溜了出来。刚走到院中,后面有人将我肩膀一拍,你猜是谁?”
沫儿拍手笑道:“自然是元镇真人发现你了,对不对?”
小道士笑道:“公子爷聪明,手下也聪明。原来元镇真人去出恭,回来正好看我一脸惊惧地走在院中,他不仅没怪罪我,还热情邀请我去他房间饮酒。我心里害怕不敢不从,到了他的房间,却看到,屋里摆着一个纸做的乌龟,八个纸扎的小人。元镇真人指着乌龟道‘动’!那个纸做的乌龟就慢慢变大,摇头摆尾和真的一样了。这个手法,您说整个洛阳城里有几个修道的能做到?”不住啧啧称赞。
婉娘道:“啊,那我更要见一见真人了。你怎么不求他将这手教了你?”
小道士失望道:“我怎么没求?我羡慕得不得了,央求他将这手传给我,他也同意了,但是说我现在功力不够,要再修炼几年才行。”
沫儿问:“这位元镇真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小道士道:“半年前来的。”
婉娘道:“看来我们今天来的不巧啦!谢谢道长指点,我们改日再来。”
小道士拿着那个金锭,眉开眼笑,点头哈腰道:“走好走好,下次公子买香烛我给打折。”
小道士目送婉娘一行走远,喜滋滋地看了看手中的金锭——哪里有什么金锭,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一小块石头!
※※※
回到家里,黄三已经做好了饭。沫儿抱怨道:“小气鬼!还说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呢!连个韭菜合子都舍不得买!”
婉娘一脸心疼道:“你还说?你没看我给了那个小道士一锭金子吗?”
沫儿啐道:“还说呢,骗子!你使个障眼法,骗得了小道士和文清,还能骗得了我?”
文清奇道:“婉娘骗我什么了?”拉着沫儿非要问清楚。
沫儿道:“她给了那个小道士一颗石子,却说是一锭金子,故意骗我们,不给我俩买好吃的。”
文清将信将疑。
婉娘笑道:“我们还是说些正事,现在这个事情可是越来越好玩啦。文清,你说说怎么办?”
文清懵懵懂懂地说道:“我们不是给公孙姑娘制作迎蝶粉吗?赶紧做好了给她吧。”
婉娘转向沫儿:“沫儿呢?”
沫儿道:“我哪知道?那个什么真人有法力,我又没有法力。别搞得最后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钱没挣到,又得罪了高人。”
婉娘笑道:“你怕了?我真想把你们俩的小脑瓜扒出来搅和搅和,再装进去。”
沫儿白她一眼:“我有什么怕的,从小到大,要怕的话早就吓死了。”
〔九〕
第二天一大早,婉娘吩咐黄三买了五十多斤的肉,全部喂给了奠柳。吃过早饭,就要去采药了。文清和沫儿对昨天被缠一事心有余悸,只肯提了灯笼在门口看,死活不进去。
奠柳吃饱了肉,枝条直直地垂着,就像那天沫儿吃撑了后四肢伸展躺在椅子上一样,婉娘用手拉它它都不动。
婉娘拿出一把小刀,对准奠柳的树干轻轻地划了个口子,里面立刻流出白色的汁液来。婉娘用小勺接了,倒进碗里。一会儿工夫,竟然接了一小碗。
黄三把汁液倒进一个砂锅里,用文火慢慢地烤,一直等汁液变成一块白色固体,才关了火。然后取出,研碎,磨细,用小筛子筛过几遍,留下最细的粉末备用。
婉娘将做好的蔷薇粉、血莲花粉放在一起拌匀了,又迟疑了一下,倒了一大半奠柳粉进去,重新搅拌了置换到一个檀木盒子中。
沫儿道:“就这么简单?”
婉娘道:“你还想怎么复杂?血莲粉、奠柳粉你道是随随便便就有的吗?”
文清拿过来嗅了一下,皱眉道:“没有什么味道,连蔷薇粉的香味好像也几乎没了。”
婉娘笑道:“傻小子,不同的香有不同的秉性,就像人一样。太浓了,会把人吓跑的。”
转眼第十天到了。婉娘等正在吃晚饭,就听到门外爽朗的笑声了。黄三去开了门,公孙玉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朗声笑道:“婉娘,我要的香粉做得怎么样了?”
婉娘命文清收拾了碗筷,请公孙玉容坐下。笑道:“当然好了。”取出盒子递过去,“只是这香粉要连用三天后才能起效,小姐可千万不能心急。”
公孙玉容打开仔细看了又看,托腮冥想了半晌,长吁了一声合上盖子,然后指挥小虎小豹抬进来一盆两尺来高火红的珊瑚。又一脸坚毅地对婉娘道:“谢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认了。”
婉娘轻轻叹了口气,道:“公孙小姐定会找到意中人的。”
公孙玉容带着憧憬喜笑颜开地走了。沫儿望着她的背影,道:“那个二丫怎么办?”
婉娘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面带微笑道:“你放心,二丫好好的,不会有事。这迎蝶粉本来不用放奠柳粉的。”
沫儿担心地问:“不会伤到公孙小姐吧?”
婉娘轻轻道:“伤身就不会,但伤心是肯定的了。可是没办法,只有受了伤,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
又过了十多天,婉娘似乎将公孙小姐这件事给忘了。天气渐渐变热,买香粉的少了,买花露的却多了。文清和沫儿每天早上都要去采各种花瓣,给黄三做花露。
附近的花儿几乎被采干净了,文清和沫儿只好到远处采。
这天走得远了些,回到闻香榭已经快中午。婉娘见他们回来,兴高采烈道:“文清沫儿,我今天带你们还去谪仙楼吃水席,快换了衣服罢!”
沫儿撇撇嘴:“公孙小姐又请你了?”
婉娘笑道:“当然,有喜讯。”
还是天字一号房,公孙玉容身着青罗衫,腰系石榴裙,眉间贴了一个心形的红色花钿,满面春风。一见婉娘便欢呼雀跃,拉了婉娘的手又跳又笑。
公孙玉容按照婉娘的吩咐,用了三天迎蝶粉之后,到了第四天中午,她看到元公子慢慢走近,就故意丢了手帕子下去,然后又下楼去捡。元公子勒住了马,不仅下马帮她捡起了手帕,还入迷地看着她。
公孙玉容羞红着脸,吃吃笑道:“他还问我是哪家的姑娘呢!”
婉娘笑道:“恭喜恭喜!只怕这几日他也到处打听姑娘呢!”
公孙玉容噘嘴道:“就是一直要在他面前装秀气,有些难受。”说罢又甜甜一笑,“不过也值了。他还称赞我漂亮,说我要是穿条红色石榴裙肯定更漂亮。”
婉娘赞道:“小姐国色天香,自然穿什么都漂亮。”
公孙玉容大喜,提着裙摆,围着小虎小豹舞来跳去。
文清和沫儿只在一旁大吃大嚼,恨不得将几天的饭一顿吃了。婉娘笑道:“事情有什么新进展,公孙小姐送书信给我就行了,不用破费。”
〔十〕
又过了半月,婉娘果然接到了公孙玉容的书信。书信道,元家去合八字时,算命先儿道,这卢家姑娘与元公子八字不合,如果婚配,必克夫克子,元家无奈退了婚。元公子既无婚约,元老爷便央了媒婆来问公孙小姐是否婚配。并请了高人将两人的八字合了一卦,发现此乃天作之合……如此云云,喜悦之情跃于纸上。
书信又道,本月初六,元家便要来下聘。公孙玉容心意已足,感激不尽等等。
婉娘将书信丢给沫儿,抿嘴笑道:“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沫儿闷闷地道:“后天就是初六了!”
婉娘道:“那就只有明天了。这样吧,我写张便笺,你帮我送给公孙小姐,就说我认识一位得道高人,明天午时,我带她好好去算上一卦。跟她说不要带小虎小豹,就她一个人来,否则高人不给算。”
第二天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