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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愣了一愣,捂着耳朵叫道:“你这个骗子,我才不信!文清不要听他的!”
老四指着文因,阴恻恻道:“嘿嘿,就是他!就是他!他去我娘那里取做好的衣服,刚好看到小莲,于是他……他……”
文清的眼睛睁得老大,却不说话。婉娘尖声道:“不对!是你娘在他的茶里下了药!”
老四一愣,道:“不可能!”
婉娘冷笑道:“文因在莲塘游泳时与你相识,算是除了小莲之外你的第一个朋友。一日,他的衣服被树枝刮破,于是放到你家缝补,他去取时,刚巧小莲在你家做活计,他喝下一杯茶后便人事不知。因为此事,文因受尽良心折磨,唉,苦命的人儿。”
老四的脚来回移动,无意识地踢打着地面上的青草。婉娘道:“其实你心里也怀疑,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文清依然呆若木鸡。婉娘道:“小莲死了,留下个襁褓中的孩子,文因自己又因为大战鳌公被囚于香山之下,他便求我将孩子抱回了闻香榭。”沫儿终于明白为何婉娘一直隐瞒文清的身份,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想起来,文清比自己更可怜。
婉娘柔声对文清道:“三年前,十二年之约到期,我做了灵虚香救出了文因,但在同鳌公搏斗时,我们三人都受了伤。我本来打算告诉你实情,你爹爹却道,你如今很好,还是不要扰乱了你的生活。所以,我将你们俩那段记忆抹去了。好孩子,你爹爹虽没能亲手抚养你长大,但他一直很疼你。”
老四狞笑道:“好,是我娘的错也好,是文因的错也罢,都无所谓了。我恨你们这些东西,恨任何修炼成人的非人。我告诉你,那个所谓的十二年之约,也是我撺掇老贼搞的,有趣吧?”
原来所有事情背后,有如此深的渊源纠葛。
老四激动道:“前年有一阵子,我想算了,文因和老贼受了重伤,要是没有这层关系,我还是挺喜欢文清的。可是这个该死的文因,没死还不赶紧离开洛阳,竟然胆敢重新化作人形来到洛阳。嘿嘿,你们知道新昌公主的师父是谁吗?就是他,新昌公主不相信我的能力,非要拜他为师,我偏要证明给她看,到底谁的本事大。”
三人冷冷地看着老四,皆不言语。
文清终于落下泪来,慢慢走到文因跟前,去拉他瘦骨嶙峋的手。
婉娘长吁了一口气,转过头认真道:“你恨文因我尚可理解,但是你害易青,又是为何?”
沫儿正拍打着文清的背安慰他,听到易青二字,倏然支起了耳朵。
老四甩了甩头发,索性道:“好,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易青是邻村人,他知道我的身世,却从不嘲笑我,算是我的好朋友之一。我跟着老贼学习法术,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他,他实在太聪明了。”
老四悻悻道:“不管多难的口诀、法术,只要他听过一遍,很快就学会,可我就要学上几天甚至几个月。这个清风巷的局,便是他当初帮我布下的。”
沫儿想起那些儿歌。怪不得娘会教自己唱那些奇怪的歌谣,原来这些都是爹爹的杰作。
婉娘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嫉妒他。”
老四将手指握得咔咔响:“不错,我嫉妒他,我疯狂地嫉妒他!我一向自认聪明,这是我唯一得意的地方,却比不过他。”他又开始疯癫起来:“文因和易青都是我的好朋友,一个身为精怪,夺去了我的小莲,另一个身负异能,夺走了我仅存的自信。”
婉娘哂道:“做你的朋友可真倒霉。三个人,小莲,易青,文因,竟无一人善终。”
老四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是老天爷不公平!我比他们都要努力,也不笨,为何我要甘居他们之下?”
婉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易青同罗怡成亲后,为了躲避新昌和驸马,迁至汝阳,你竟然找到了他,并向新昌告了密。”
老四脸上现出一丝阴鸷的笑容,但瞬间收敛。
婉娘叹道:“我去晚了一步,易青死了,罗怡带着孩子不知所踪。”她朝沫儿招手,歉然道:“对不起,我同你娘有师徒之实,本该保护她周全,可是没想到……我一直愧疚得很。”
沫儿的眼睛湿润了,却没有哭。今日他将铃铛一事说予婉娘,还是隐瞒了关于爹娘的信息,原本发誓将它藏在心底,不管爹娘是不是因婉娘而死都不再追究,但此时听到真相,压在心底的大石头终于搬走了,瞬间觉得轻松很多。
婉娘对老四道:“关于身世,文清那里,文因不愿意多提,我也不便问。可是后来文因在洛水疗伤,我搜寻了精奇的果子给他,总找不见他,才发现他失踪了,没想到你还是不放过他,将他掳到了这里来。沫儿这边,父母去世早,我当年追查过告密者,也曾怀疑到你身上,但见你资质平庸,为人正直,便将你排除。万万想不到,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老四冷笑道:“要想生存,就得能屈能伸,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我这些年法术猛进,偶尔化身袁天师,声名远播,但我做捕快还不是兢兢业业?能大能小,这才叫真英雄。”
婉娘道:“那老龟呢?他似乎更没有得罪过你。”
老四狞笑起来:“我说过,我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非人。这老家伙精得很,早察觉了我的野心,自然要先下手为强!还顺手丢土丘里了。”
婉娘痛心疾首道:“你这是自卑。戒色呢?”
老四将眼睛移开,“我又没守着他,哪里知道他去哪儿了?可能他想念圆通,自己去找了。”
婉娘盯着他:“我收到一个纸条,上面一本正经地写着‘小僧去往长安,勿念’。”
老四搪塞道:“哦,原来他去了长安了。”
婉娘微笑道:“他的这个勿字,写得好特别,刚好就跟去年你布条上写的‘勿管闲事’上的勿字一模一样。”
老四的颧骨抖动了一下。婉娘冷冷道:“你为了不让我追查戒色的下落,写了张纸条,说他去了长安,实际上早就杀害了他,是不是?”
这段句话,将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文清和沫儿都惊到了。婉娘叹道:“这事怪我才是,那晚抓圆卓,已经看出些破绽了,可是我以为你顶多是鳌公的帮凶,不会如此狠心,晚了几天,就酿成如此大错。”
老四不服气道:“看出破绽?不可能,我做得天衣无缝,有何破绽?”
婉娘道:“我只说几点。第一,圆卓在那小院里清修多年,床下的地洞却是新打的。第二,最让我惊讶的是土丘的卦象,不管是坎卦还是风上局,都是道家法术,他一个和尚怎么不用佛法而用起道法来了?第三,你当初为了将我往圆卓身上引,告诉我地面上有个佛字,可是我当晚仔细看了,囚人的房间里并没有这个字。难为你为了消除我的疑心,还巴巴地过来和我说什么佛道双修、佛道纷争。”
老四吧嗒着嘴巴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要是单单我自己,还真舍不得对你下手,可是逼死我娘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天色不早,我也累了,赶紧将此事了结了吧。”
〔十〕
老四支着耳朵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咯咯笑道:“子时已到,差不多啦。”
沫儿只顾着听婉娘同老四的对话,不曾留意各院中的沙沙声什么时候消失了,见老四神态有异,忙站到婉娘身边。
婉娘虽然被困,但神态淡定自若,朝他们两个粲然一笑。
老四贪婪了看了一眼婉娘的笑脸,惋惜道:“唉,以后见不到你,我会十分想念的。”说着将手指放入口中,发出一声呼啸。
嚓嚓一声响,北院的门缝里率先钻出一条阴影来。一只两尺来长的黑红色多足虫子,手舞足蹈地爬出来,无数只对足飞快地移动,身上的结节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如同金属的摩擦之声。紧接着,其他几个院子里都爬出了虫子,西南院竟然滚出两条抱在一起正在厮打的虫子来。
虫子所到之处,留下一些斑斑点点的透明痕迹。老四得意之极,挥舞着拂尘,嘴里乱七八糟地吆喝着。说来也怪,那些虫子倒像是能听懂人话一般,在老四的指挥下,排着队列有进有退。
婉娘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双手被缚,只怕要鼓掌叫好了。老四卖弄道:“怎么样,好玩吧?”
婉娘双眼放光,道:“好玩好玩。你学的东西可真不少,更难得的是门门精通,得空儿也教我一下。”这口气,一点也不像身处险境,倒像是在野外观看斗蛐蛐一般。
沫儿却不觉得好玩,看到无数的对足纠缠在一起,只觉得心里发毛,浑身发痒。
老四不舍道:“唉,可别再夸我了,再夸我越发舍不得你。”说着拂尘挥舞的风格一变,原本匍匐在地面上的虫子突然弓起身子,围成一圈,摆出一副打斗的姿势。
果然,随着拂尘挥动得越来越快,虫子们激动起来,扑在一起撕咬。
沫儿捂上了眼睛,只听一片金玉之声,夹杂着老四疯狂的鼓劲声。约一盏茶工夫,声音终于停歇。沫儿从指缝中一看,草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斑斑点点的粘液和脱落的甲胄壳子,而九条虫子也只剩下一条。但仅剩的这条并未变大,反而更小了一些,背甲的黑色褪去,变成了红色,但更有活力,在草地上飞快游走,有一次甚至掠过沫儿的脚面,吓得沫儿尖声大叫。
老四眉开眼笑,道:“刚才在院子已经是二盅,如今这算是三盅,再来看看第四盅后虫子的变化如何。看着,真正的好戏来啦。”婉娘嘟嘴道:“挺恶心的。”
老四哈哈大笑,首先对着元镇真人舞动拂尘,嘴里念念有词,捆绑元镇的铁链瞬间缩回柱子,元镇真人跌坐在地上。
虫子张牙舞爪,长满利齿的口器咔咔作响,慢慢朝着元镇真人爬了过去。原来老四竟然要虫子吃了元镇真人!
文清大惊,从旁边花丛中折了一段蔷薇枝,跳过去便要阻止。沫儿突然闻到头顶上飘来一股细细的香味,仔细一闻,香味来源于捆绑婉娘的柱子顶上,虽然看不到什么,但沫儿确定,柱顶被人放了桃花面。再一留意,发现其他三根柱子上也飘来同样的气味。
沫儿看向婉娘,婉娘朝沫儿一眨眼睛。沫儿一把拉住了文清。
虫子的触须已经碰到了元镇真人的鞋底。老四弯腰握拳,鼓劲道:“宝贝,上!快上!”
但虫子的活动渐渐慢了下来,绕着元镇真人打了几个转,一头钻入了草丛,留了半截长长的身子在外面扭动。老四惊异道:“哟,这东西还反天了?”将拂尘挥舞的如同白练,嘴里的咒语也越念越快。
虫子从草丛中退了出来,弓起身子,重新朝着元镇真人爬去,不料快到跟前时,突然用前面几双对足猛扒,几下扒出一个坑洞,钻入洞中再也不肯出来,只露出一对微微抖动的触须。
婉娘故作吃惊道:“它这是怎么了?”忍不住吃吃地笑。
老四又羞又气,上前先是用拂尘捅了几下,见虫子不肯出来,顿时恼羞成怒,伸手去抓,只听“啊”一声惨叫,虫子竟然将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但老四明明已经闭上了嘴,凄厉的尖叫声却未停歇,断断续续,先是惊恐的嚎哭,慢慢转为翻滚和呻吟,在静谧的巷子里显得尤其刺耳。
老四捂着手指,侧耳细听,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婉娘提醒道:“还是留意你的手指吧。”沫儿一看,刚才老四的左手食指不过有些流血,就这片刻工夫,食指指尖已经融化了。老四脸上一阵抽搐,拔出匕首,飞快地将食指削掉,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