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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歪着脑袋,看着酒楼门口人来人往,一边眉毛向下耷拉,一个嘴角向上挑起,一脸找别扭的样子。文清拉他道:“还不赶紧走?小心酒保想起了追出来。”
沫儿悻悻地拐进洛水堤岸的树木小道上,用脚狠狠将地面一块鸡蛋大石子踢飞,抱着脚呲牙咧嘴道:“白长得这么好看,哼!”
今天酒楼的一幕,让沫儿心里着实不舒服。他对这种家庭纠纷没什么概念,虽然觉得徐氏可怜,也不过惋惜而已,倒是凤凰儿的表里不一,让刚刚有了欣赏异性之美意识的沫儿实在倍感失落。
文清闷头闷脑嘟囔道:“外表看着美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好的。”一抬头看到徐氏正在前方,迟疑道:“王夫人受了刺激,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两人心照不宣,不远不近地跟着徐氏。一阵寒风吹来,徐氏脚步飘忽,摇摇晃晃的样子如同行尸走肉。
徐氏走得很慢,两人很快便追上。沫儿偷眼望去,徐氏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只是下意识地迈动脚步。
两人跟了有一炷香功夫,从新中桥一直跟到天津桥,徐氏漫无目的,走走停停。沫儿饿得前心贴后背,急得:“小安那个臭丫头带了二胖去哪里了?”
文清挠头道:“这可怎么办呢?要不我们上去问问,直接将她送回家吧。”正说着,徐氏在桥头栏杆处站住,盯着下面绿幽幽的河水发呆。那里栏杆不知被谁弄断了,她站的地方刚好是一个缺口,只要稍稍再往外迈出一小步,便会落入水中。
文清心里有些不安,同沫儿对视了一眼,飞跑过去,却见徐氏已经颤巍巍抬起脚,正要跳下,两人距离几丈远,已经来不及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树后窜出一个青灰色的身影,一把抱住徐氏,拖到一边,嘴里嘻嘻笑道:“夫人小心,这天冷的很,掉下去就不得了啦!”却是刚才在酒楼里遇到的道士。
徐氏瘫在地上,仰脸看着灰黄的天空,一颗清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文清和沫儿赶到,帮着道士将徐氏连打带拽地拖到前面花基上坐下。小道士看到文清和沫儿,板着脸道:“你们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干嘛?莫不是俩想通了,想找我算卦是不是?晚了!我改变主意了,不算了!”转脸对着徐氏眉开眼笑道,“瞧瞧看这位夫人,这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旺夫之相呢。”
这个道士似乎不知道刚才酒楼的一幕。沫儿懒得搭理他,默默和文清站在徐氏身旁,却不知如何是好。
徐氏就那么斜靠着树木,一动不动。道士大急,皱眉道:“夫人莫不是信不过小道?”也不管徐氏听与不听,掐着手指闭目摇头,嘴里念念有词,一本正经道:“夫人生于己卯年庚辰,大溪水命,命中自带有财,祖业有靠,根基坚稳。年少时单枪匹马,苦中作乐,中年时秋菊傲霜,巾帼不让须眉,是难得一见的富贵命格。”装模作样地看了徐氏的面相,煞有其事地沉思片刻,道:“天阁饱满,鼻梁坚挺,不仅自带财名,更有旺夫之相。啊呀,今年貌似有点不顺,家庭受扰,夫妻不睦,尊夫受外来野花诱惑,有抛家弃子之虞呀……”
徐氏听到此话,突然浑身颤抖,牙齿咯咯直响。文清朝道士连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那道士偏偏不知趣,念了句道号,眯起眼睛威严道:“这也是夫人命中有此一劫。夫人命格精奇,难免惹得鬼魅魍魉嫉恨。”
徐氏终于抬起眼睛,看了道士一眼。道士得意地一晃脑袋,继续道:“夫人子嗣不足,仅育有二女,但二女性格刚柔相济,德才兼备,深得夫人真传,重振祖业,松木逢春,恰在此二女身上。”
徐氏突然坐直了身体,喃喃道:“大胖,二胖。”好似经过这个道士提醒方才想起来一般。沫儿来了兴趣,忘了肚子饿,听得津津有味。
道士道:“夫人请伸出右手,借小道一观。”徐氏迟疑着伸出手去。道士看了她的手,猛然一拍大腿,惊叫道:“好命格,好命格!”大惊小怪道:“我正想着,夫人这一劫如何破解,一看夫人的手相,好家伙,这里都暗含着呢。你瞧瞧,这条纹路初时深刻,未之中指便隐入不见,这预示着夫人今年有暗气生,需吃得一点苦头,很快将苦尽甘来,一切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并以此为点,脱胎换骨,重拾信心。”
徐氏眼里的绝望略退,探出一点点将信将疑的光来。沫儿和文清都凑上了看,只见纹路杂乱,什么也看不出来。沫儿拿了自己的手比对,也同样是一头雾水。
道士继续滔滔不绝道:“夫人您这是不相信小道?不要紧,我帮人看相,全凭兴致,又不收人钱财,又不问人生辰,不让您损失什么。准或不准,下月便知。只要夫人静候其变,若是小道说的不灵验,夫人可差人拆了我的道观。”
文清大觉惊奇。这个道士年纪轻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仅算命精准,还有自己的道观。沫儿却起了疑心,道:“你的道观在哪里?”
道士双眼一翻,道:“怎么,你想去拆不成?”
沫儿道:“万一你说得不准,这位夫人好去找你呀。”
小道士双手背后,傲然道:“小道的道观在宣阳坊,随时恭候夫人来访。”徐氏的眼睛不似刚才般无神,自己拿出一条手绢来,胡乱擦了一把脸,凝神听小道士讲话。小道士信心十足,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连徐氏父母何时去世、哪年曾生过重病等给算了出来,并着重讲了徐氏命中之福,说得煞有介事,头头是道。
看样子徐氏一时半会儿不会去寻死了。文清和沫儿刚吁了一口气,见对面远处小安和二胖四处张望着朝这边走来,显然是在找寻徐氏。
沫儿不想和小安见面,拉了文清便跑。拐上新中桥,回头见二胖已经和徐氏抱头痛哭,小安双手抱肩在一旁看着,两人便放心走开。
一阵饭菜炊烟的味道飘来,沫儿的肚子一阵咕咕猛叫。伸头一看,桥头卖豆腐串的婆婆已经收摊回家了,沫儿揉着肚子道:“真倒霉,白白浪费了十文钱。豆腐串也没吃上。”文清低头不答。
沫儿吞着口水道:“不知道三哥会做什么好吃的?”仍不见文清回应。
沫儿埋怨道:“你干什么呢?”
文清一惊,抬起头讪笑道:“我在想,刚才那个道士本事真不错。”
沫儿拍手取笑道:“你是不是也想让他算一卦?你想问姻缘还是想问功名?”沫儿以前曾经见过路边摆摊的瞎子算命,对年轻人的第一句话便是“算姻缘还是算功名”。
文清不理会沫儿的嘲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想问问……问问我爹爹的情况。近来这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我总梦到爹爹,梦到他站在我身边,我去拉他,他却跌进了悬崖。”
沫儿哑然不语,沉默了片刻,道:“他……长什么样?”沫儿身世已明,但文清身世一直无人知晓。
文清道:“不知道,我看不清。只知道他就是我爹爹。我每次做梦,总觉得那不是梦,就是真实发生的事儿。”
这话沫儿相当熟悉,想当年,沫儿自己梦到爹娘的时候,也是这般感觉。只是这半年来,爹娘和方怡师太很少入梦,不知道他们在下面过得怎么样?
沫儿心里一阵痛,回头看了文清一眼,道:“可惜刚才忘了问下那个道士的道号。不过他说他的道观在宣阳坊,我们去找找看。”两人顾不上饥饿,过了桥顺着长厦门方向一直走。
沫儿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和文清有关的,却死活想不起来。埋头冥想许久,道:“文清,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夏天,洛阳城中大旱,后来怎么度过的,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文清茫然道:“大旱?哦,是了,粮食都涨了价,洛阳城中涌入了很多饥民。”
两人瞪眼想了片刻,文清道:“后来下雨了,风调雨顺,日子又好过起来了。”沫儿嘟哝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那些日子好像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印象。”他接着强调道:“我的记性可是很好的。小时候方怡师太教我的儿歌我都记得呢。”
文清憨憨道:“嗯……当时没什么生意,日子很不好过,估计是……我们都饿傻了?”沫儿找不到其他理由,只好默认。
走过两个街坊,沫儿突然叫道:“啊呀,不对!”把文清吓了一跳。
一个脑袋凑了过来:“什么不对?”却是刚才的道士,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两人身后。
沫儿没好气道:“宣阳坊除了静域寺,哪里还有道观?”
文清却惊喜道:“你……你好啊。”
道士眼珠一转,道:“我的清修之地岂能随便告诉他人?”
沫儿情知是个骗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拉着文清便往回走。文清却不甘心,期期艾艾道:“这位道长,能否……帮我看上一卦?”
小道士被人尊称为道长,十分高兴,笑嘻嘻道:“这位施主是想算姻缘呢,还是算功名?”
沫儿听见他说的果然是这句话,禁不住笑了。文清尴尬加上紧张,更不知从何说起,搓手道:“我想问问……”
小道士不等他说完,自作主张道:“嗯,我知道了,小施主情窦初开,喜欢了哪家姑娘,想问问今年姻缘开不开,人家家里是否同意,对不对?”
文清涨得脸儿通红,急道:“不是,不是!”心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小安的身影,顿时更加害臊,连脖子都成了红色。
道士转向沫儿,抚掌笑道:“哦,他不问姻缘,想是你要问姻缘?”朝沫儿凑过来,一边上下打量,一边皱眉道:“伶牙俐齿,多疑善变,但胜在心底良善,为自己积福不少。命中有灾,面中带吉,呈逢凶化吉之相。若是今后能改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定可遇难呈祥,百事顺意……”
沫儿鄙夷道:“鬼扯,这些话,放在别人身上也是一样的……”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一肚子的奚落话戛然而止,瞪着小道士,猛然伸手将他的帽子打落。文清慌忙拉住他,劝道:“不准就算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小道士也不生气,俯身捡起帽子,咯咯娇笑道:“啊唷,讨厌的沫儿,这么快就识破了,一点都不好玩。”拿出一条绣着鱼儿的鹅黄手绢儿往脸上一抹,竟然是婉娘。
文清大为惊奇,又有些失望,道:“原来是婉娘搞鬼。”
沫儿气哼哼道:“你也不怕麻烦,真能折腾人。”
婉娘眉飞色舞道:“我装的像吧?嘿嘿,至少王夫人不会寻死了。”她穿着青灰色的男式道袍,声音却是娇滴滴的女声,脸上也没擦干净,白一片黄一片,样子十分滑稽。
文清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啦,我们今日出来,就是要了解小雨家的情况,好来做这个欢宜香。”
婉娘笑道:“文清越来越聪明了。”
沫儿狐疑道:“那也太巧了些,二胖和小安跟着凤凰儿也就罢了,怎么王夫人也刚好来了?”
婉娘笑靥如花,拍手道:“我送了一封信给王夫人,说凤凰儿约见她。哈哈!”
沫儿道:“还笑呢,你看王夫人被王凡和凤凰儿联手欺负,伤心成什么样儿了。”他情知婉娘是为了看清王凡的态度和凤凰儿的为人,还是觉得对王夫人来说太残忍了些。
婉娘收住笑容,道:“嗯,走吧,回去做欢宜香去。”
〔四〕
第二天一大早,文清和沫儿就被叫了起来。婉娘取出一个红色木匣,打开了里面是各色珍珠。
婉娘看了又看,十分不舍,最终从里面挑了数十颗小一点或者品相稍差的,顿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