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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老木留了心,偷偷用眼睛的余光瞄着,发现果然有一个瘦小的黑影子在背后飘过。老木吓坏了,飞扑进房间,颤抖着声音叫道:“大少爷!大少爷!有鬼!……我们走吧!”
玉华一声不响。老木想要拔腿跑开,可是两条腿像筛糠一般,又不敢丢下大少爷,只好弓着身子,抖着手将门闩儿插上,站着门后大气也不敢出。
沫儿蹲在窗下,见恶作剧奏效,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一把捏住鼻子。这样一来,笑声变成了怪异的哼哼声。
老木吓得屁滚尿流,膝盖一软抱着头跪倒在地上磕起头来。
沫儿见这事玩的过分了,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叫老木,却听见婉娘捏着鼻子道:“救命——救命——”
老木连滚带爬翻到桌子后面的玉华身边,牙齿咯咯直响,颤抖道:“你——”
沫儿溜到婉娘身边,婉娘一脸调皮,朝他挤挤眼睛,继续拖长了声音道:“偿命——偿命——”
老木浑身一颤,哆哆嗦嗦道:“不是我,不是我!”朝地下捣头如蒜。
沫儿本来想阻止婉娘的,听到老木说不是他,不由大感疑惑。婉娘继续道:“是谁——是谁——”
老木回头看看身后昏睡不醒的玉华,语无伦次道:“他们说是夫人……你去找夫人去,我只是一个下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来照顾大少爷的……”偏偏这个时候,蜡烛燃尽,烛光闪了几闪,熄灭了。老四哇一声惊呼,随后声音渐渐变细,咚的一声,似乎是吓晕过去倒在了地上。
沫儿有些不忍,低声道:“怎么办?”迟疑着想进去扶老木起来。
婉娘轻笑道:“还不赶紧跑?”拉起沫儿跃过前面的小路,躲到与闻香榭一墙之隔的围墙草丛,刚刚藏好,已听见吵嚷声,几个家丁打着火把,相互打着气进了园子,将玉华大少爷和老木抬的抬扶的扶,脚不点地地走了。
园子里复归寂静。沫儿见那些人走远,周围阴气森森的,慌忙道:“我们也赶紧走吧。老木都说了这里有鬼。”
婉娘兴致勃勃道:“急什么。”打了火折子,来到石台前。奇怪,刚才那个出现的小薰笼又不见了。沫儿在石台上又按又踢,也没见石台有什么动静。婉娘俯下身去分辨草丛中残留的淡淡香味,若有所思。
两人来到房间。地下摆了一块软垫,前边部位被撕扯的乱七八糟;软垫旁边有一堆香灰,婉娘捏起闻了闻,迷惑道:“好奇怪的香。”
什么香竟然能难倒婉娘?沫儿大感好奇,也装模作样地捏起一撮放在鼻子下,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沫儿想起老木的话,挠头道:“老木刚才说是夫人,夫人怎么了?”
婉娘收了火折子来到屋外,漫不经心道:“我又不认识什么夫人。”凝望着园子里花草树木的黑暗影子若有所思。
沫儿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倒把自己给吓了一跳。沫儿揉着肚子道:“回去吧,我饿了。”婉娘嘴上说好,却来到葡萄架下,道:“沫儿,你瞧瞧,这葡萄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笼罩在浓厚暮色中的葡萄树,上面没有一颗果子,弯曲的茎须从枝叶中探出,象一只八脚怪物。沫儿跺脚道:“没什么啊……触须好像长多了些。走吧走吧,累死了。”
婉娘绕到另一侧,摆手让沫儿过来,斜靠着一颗老槐树,一言不发。沫儿早就着了急,赌气道:“我可先走了。”作势要爬围墙边的树。
婉娘竖起食指,轻声道:“你瞧。”话音刚落,微光中的葡萄茎须突然扭动起来,像活了一样,再看四周,一丝风儿也没有,其他的花草纹丝不动。葡萄茎须抖了片刻,蜷缩了回去,一根根盘绕在主茎上。
沫儿目瞪口呆。婉娘略一迟疑,拉了一把沫儿,快步走到葡萄架下,仰脸往上望去。
搭在葡萄架上的,不是藤蔓蜿蜒的葡萄树,而是一个由葡萄枝条构成的人形,修长的四肢,微微蜷曲的身体,同那晚刚挖掘出的幽冥草一模一样!
沫儿汗毛倒竖,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婉娘嗤笑道:“我看你比老木也强不到哪里去。”
沫儿翻着白眼,指着人形说不出话来。婉娘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走。沫儿结结巴巴道:“往哪里?”
婉娘回头一脸天真道:“回家呀,你不是饿了吗?”沫儿精神一震,跑得比兔子还快,蹭蹭蹭爬上围墙边的一棵矮树——原本坍塌的地方早就被黄三修葺好了——骑到围墙上,伸手去拉婉娘。婉娘得意一笑,飞身跃过,稳稳地落在了对面。
沫儿缩回手,嘟哝道:“忘了你还有这么一手了。”小心翼翼地跳下来。
两人翻过了围墙,走在闻香榭的园子里,沫儿顿时觉得心安许多,问道:“幽冥草不是被我们挖走了吗,怎么葡萄又长成了那个样子?”
婉娘道:“不知道。”
沫儿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燃的香的问题?”
婉娘道:“有可能。”
沫儿急道:“老木说是夫人干的,是有人陷害那个玉华大少爷,还是另有隐情?”
婉娘道:“你说呢?”
沫儿挠头道:“钱夫人吴氏又不是钱衡的老婆,怎么会和钱衡有个孩子,真奇怪。他们点了香,又燃头发又滴血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还有那个奇怪的小薰笼,怎么我们就找不见?”
婉娘道:“嗯,真奇怪。”
沫儿不知婉娘哪条筋不对劲了,回答问题都三个字三个字的,白她一眼道:“干嘛,你要学文清不成?”刚好文清听到他们说话,迎了过来,笑嘻嘻道:“学我什么?”
婉娘笑道:“沫儿话痨症发了,文清快来陪他说话。”
沫儿刚受了惊吓,心中疑问甚多,巴不得有个人能听他把事件经过分析一下,便不理婉娘语言中的揶揄嘲弄,拉着文清大惊小怪连说带比划,将刚才见到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文清奇道:“不是说幽冥草很少见吗,怎么我们挖走了,还能再长?”
沫儿得意道:“对,那整棵葡萄都变成了人形。还有你闻,”他把手指放在文清鼻子下面,“我手上还留着香灰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香,竟然连婉娘也分辨不出来。”
文清嗅了一下,脱口道:“尸香精。”接着又改口道:“不对,是幽冥香!”沫儿一愣,重新放在鼻子下闻过,诧异道:“石台前面刚燃的香是尸香精没错,可这是房间里燃香的香灰……”
文清腼腆道:“我随口说的,当不了真。”
沫儿很希望婉娘能给出个解答,但婉娘在前面悠然地迈着小碎步,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沫儿歪头想了片刻,道:“是哪种香不重要,关键是要知道这种香有什么功效。那个玉华大少爷到底怎么了,需要点燃这种香?葡萄树长成那么个鬼样子,有什么用?”
文清道:“正是。也不知道四叔家用了幽冥香有没有效果。”
〔八〕
八月初头,秋高气爽,丹桂飘香。不过沫儿对于丹桂飘未飘香并未在意,他只在意哪家的月饼更香,整日里缠着婉娘,今天买豆沙的,明天买五仁的,后天又去果蓉、火腿的,为了尝鲜,哪怕跑半个城也不叫苦叫累。
婉娘十分疑惑,他从哪里知道人家饼店出了新品种呢?沫儿认真道:“我的鼻子灵,新月饼一出,只要香味顺风飘过来,我就知道了。”
文清老实道:“嗯,其实我也闻到了。不知怎么,辨香粉就困难,可是吃的东西一闻就闻得出来。”
婉娘皱着眉看着这两个小子,故作恍然大悟状,道:“哦,吃货当如是。”
沫儿不以为耻,反而得意道:“吃货有我们两个这样帅的吗?”又拿了镜子来对着挤眉弄眼。
婉娘哭笑不得。
※※※
这日上午,刚做完一批新款花黄和膏脂,老四来了。老四道,钱玉屏梦游症已经痊愈,夜间再未见有异动;今日因岳母不适故未能亲自前来拜谢,改日再来云云。
老四今天当值,几句话说完急匆匆便要走。沫儿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家里那棵葡萄树怎么样了?”
老四不好意思道:“啊呀,忘了给你带了。不知怎么回事,一夜之间,那些葡萄全部不见了。我本来打算买一点给你的……”边说边呵呵地笑了。
沫儿恼道:“我就那么像吃货?”
老四一愣,婉娘和黄三在一旁哈哈大笑。沫儿气急败坏道:“婉娘,你知道的,我是不是惦记他家的葡萄?”
婉娘忍住笑,正色道:“不错,沫儿没有惦记葡萄,只是问一问。”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老四知道婉娘对她的两个小伙计甚为宠溺,连忙陪个笑脸,诚恳道:“那株葡萄树是岳母在打理,可能是岳母怕人糟蹋果子,偷偷给采了。你放心,今天是路过,过几日我保证买最甜最大的给你。”沫儿指着旁边笑得东倒西歪的婉娘气得说不出话来。
几人笑了一通,送了老四出门。走至门口,婉娘看似极其随意地问道:“你岳母她老人家怎么了?”
老四眉头微皱,道:“听玉屏说是受了风寒,有些低烧。可是症状有些奇怪,白天一见到阳光便打摆子哆嗦,太阳一落又和正常人一样,找郎中看了也不大见效。”
婉娘关切道:“代问好。如今天气渐凉,早晚都要注意些才是。”
老四再三道谢,告辞了。
※※※
神都的秋季,一弯碧蓝深邃的天空映照着山头街边火红的枫叶,曾经被雾霭遮住的山峦突然极其清晰地呈现在了人的眼底,老人们浑浊的眼睛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年轻时的清澈;阳光依然如盛夏一般明亮耀眼,但照在人身上却无一丝而燥热之感,因为总有微醺的凉风习习吹来,传递着秋天瓜果野菊的气息,甚为舒服。
和阳光凉风一起来的,是天气的干燥。讲究的姑娘媳妇夫人太太们,早早就备好了各类香粉膏脂,让手儿脸儿在秋风中保持着莹润。闻香榭自然不会放过生意机会,连日来,桂花油、润手膏、桃面脂、丰唇彩等各种滋润类香粉,以及具有润肤、祛痘的蔷薇硝、紫粉、牡丹粉供不应求,连中秋节晚上都没得休息,害得沫儿要一边啃着月饼一边研磨花粉。
因此,当沫儿听到婉娘说要去回访老四媳妇用的效果怎样,高兴的象去郊游一般。
沫儿哼着小曲儿,兴奋得像一只刚出笼子的猴子上蹿下跳,在街上贱手贱脚,看到什么都想摸一下,婉娘也不去管他,由着他折腾。本来不是很远的路程,硬是用了大半个时辰,太阳即将落山才到了老四家的附近。
临近黄昏,空气中已有几分凉意。婉娘见老四家的小院大门未闩上,也不叫门,只管带着文清沫儿鬼鬼祟祟走了进去,一副存心偷窥的模样。
文清拉拉婉娘的衣袖,悄声道:“这样不好吧?”
婉娘做个鬼脸,沫儿吐舌道:“老学究!”文清只好跟着进去。
沫儿首先留意的就是葡萄架。葡萄树的叶子已经发黄,藤蔓儿无精打采地垂着,看不出任何端倪。沫儿用一根小棍儿拨弄,也不见那些触须缩回去或者扭动,不知是时辰未到还是根本就是普通的葡萄树。他甚至忍不住想用锄头刨一刨,看下面的根系是否也长着一个人形怪物。
老四夫妇的房间里没人,一只针线筐放在葡萄架下,里面纳了一半的千层底靴子,玉屏肯定没走远。
婉娘站在院中发了一阵儿呆,转而蹑手蹑脚去了上房的窗子边。沫儿跟了过去,刮着鼻子羞她,嘲笑她喜欢偷听。
天气刚刚转凉,窗子仅糊了一层夏日防蚊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