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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奕真当然不会说是因为绘画老师不重视我,只在乎我身后代表的家世和赞助,我觉得很受伤。
他笑着说道:“比起绘画来,我还是比较喜欢写作。而且油画我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了,基本技巧也都学会了,虽然画得不算太好,但是我觉得够用就好。反正我也不奢求当画家,何况画家也不是多上几趟绘画课就能当的。”
陈雪妍插口道:“你刚学画那两年不是还一心一意想要成为大画家的吗?”
费奕真说道:“我小时候相当的东西多了去了。不过,现在还是觉得写故事最开心。”
既然他这么说,费父费母也没什么意见。
本来他们送费奕真学画就是因为孩子自己闹着想去,费执明还以为他坚持不了多久,结果没想到这一学就是五年。如今就算费奕真说不想学了,费执明倒也没觉得他有始无终,反而觉得费奕真这几年都挺瞎忙活,如今少个绘画课松快松快也好。
这事情于是就这么定了。
画室的老师对于费奕真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很惊愕。虽然说画室里这两年的学生也有来来去去,但费奕真可以说是学得最长的人之一,而且他本来的天赋不算很好,对色彩的敏锐度也一般,费执明每年为了能让他获得最细心的教导,都会花大量的钱赞助绘画摄影协会的画展和摄影展。
而且不管费奕真的天赋如何,这孩子态度上至少是很端正的。很少缺课,学画认真,也有毅力。所以她对这孩子说不上特别青睐,却也并不讨厌。
如今他却突然说不学了。
为此老师特地来了一趟费奕真的家里。
费奕真其实至今对她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但他唯一一处比以前长进了的地方,就是涵养变好了许多。
他和和气气地解释了自己想要退课的原因。
“我明白了。但是奕真,你已经学了五年时间的油画,现在也算是入了门,突然放弃的话,不是糟蹋了之前的努力吗?”
费奕真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不会糟蹋。事实上,学习油画还是让我在很多方面有了进益,不过我也知道,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所以还是想要点到为止,不要把功夫过多地花在这方面比较好。”
女老师顿时辩解道:“怎么会?你不是一直都在进步吗?”
费奕真有些嘲讽地想: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大概是因为现在忙碌的事情多了起来,所以我有些不想学了吧。”
他的神色与其说是平淡,还不如说是冷淡。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生人勿扰的淡漠感,但绘画老师莫名地觉得这种陌生的口气就是针对自己的——她顿时有点惊疑不定:虽然她平日对于这个学生的关注并不多,但是却也一直觉得这孩子还是乖巧好相处的。
而这时候费奕真的表情明显让她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都说到了这种地步,女老师也没有办法再死皮赖脸地在费家一直纠缠下去,只是客套地对费执明还有陈雪妍说了几句表示遗憾的话,并表示等费奕真想回去了随时可以回去上课,这才离开。
她没有再替摄影展的事情。因为已经不适合。
费奕真也故意没有提。
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费奕真突然觉得压抑很久的一口闷气被抒发了出来。
虽然他既没有打败叶名河也没有让老师刮目相看。
周一的时候,叶名河来上学的时候,还并不知道费奕真不去上绘画课了。
直到费奕真主动告诉了他这件事。
叶名河很震惊,问:“为什么?”
费奕真回答:“不为什么。我不想学了。”
叶名河说道:“骗人!你明明很喜欢画画的,怎么突然说不想学就不学了!?”
然后他突然很激动,抓住了费奕真的手臂,问道:“你看见了对吧!?”
费奕真愣住,有些莫名其妙。
叶名河哽了一下,才把话说完:“你看见了我画夹的那些。。。。。。对吧?”
费奕真叹了一口气,问道:“所以说你画夹里面到底放了什么画,会让你觉得我会是因为它们而不想上油画课?”
叶名河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不是吗?”
却听后面传来一声质问:“你们在干社么!?”
叶名河转头看见了梁清,愣了一愣,然后迅速地放开了手。
费奕真说道:“我们在说我退了绘画课的事情。”
梁清顿时也愣住,用惊讶的语气问道:“你退了绘画课?”
费奕真有些自嘲地笑道:“很奇怪吗?”
“很奇怪!非常奇怪!”梁清把打好的饭菜放了一份在费奕真的面前,然后说道,“你怎么会退了绘画课?这么突然?”
费奕真说道:“就是不想上了。”
他说完这句话,本来还想开口解释一下原因,但是又停了下来。
他不想上绘画课的原因很复杂,还牵涉到以前绘画老师对待他的态度和对叶名河的嫉妒心理,虽然他觉得不在乎自爆黑历史,但是,这扭曲的时间却让他很难说出口。
实话实说只会让叶名河跟梁清都当他是神经病吧?
所以他最后只是说道:“觉得自己没有天赋,所以不想再浪费时间。”
却听到叶名河咣当一声猛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表情愤怒地说道:“我不接受!这种理由我不接受!”
第84章
结果梁清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说道;“你不接受有什么用,他课都退了。”
叶名河听了,顿时泄了一口气,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费奕真看着他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行为也许有点对不起叶名河。但是他又没办法向对方解释那些还没有发生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发生了的所谓“过去”。
于是只能从事实层面解释道,“我觉得自己以后不会走绘画这条路,所以每周像这样固定地去上课实在是很没有必要;想要空下时间来干点别的。”
叶名河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却没有说话。
费奕真说道,“对不起;我应该提前跟你说的。”
他都这样道歉了,叶名河也没有办法再摆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样子,最后只是声音干涩地说了一句:“没关系。”
只有叶名河自己才知道,是真的没关系才有鬼。
他心里带着一种阴郁感。这感觉或者来自他把费奕真当做唯一的朋友,而对方的想法却显然和自己有所不同。
是啊,和费奕真最要好的是梁清,他算什么?
这是这么一想,就觉得非常地寂寞。
当初他的母亲生病,在他手脚冰冷,手足无措地甚至绝望地想着要去出售器官的时候,是费奕真突然跑出来,坚定地跟他说他会想办法。这行为在费执明看来是愚蠢,或许在很多人看来甚至是一种伪善,因为费奕真家境很好,这样的事情对他也许只是举手之劳。
可是叶名河知道,这样的举手之劳,也不是谁都会去做的。
他之前就读的私校,家境好的学生也很是不少,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就慷慨大方,乐于助人了。经济是否宽裕,和一个人是否心地善良柔软并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有些人因为没有吃过苦,反而更加地残忍自私,因为他穿得寒酸而嘲讽戏弄他的人,他见得实在不少。
如果手头上有钱,这些人更愿意花费在衣服,首饰和奢侈品上面。他们喜欢用一种绝对令人厌恶的行为炫耀自己,每天谈论的就是这个假期又去哪里旅游了,父母给他们买了多少钱的电子用品等等。
他们总觉得手上握着几张老人头,就有足够的资格羞辱叶名河这个两套校服就要足足穿上三年的普通学生。
偶尔有一两个试图表现得悲天悯人的学生,但是往往行为上又过于拙劣,显露出明显的目的性。
叶名河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所以多少有些自卑。但是这种自卑的另一面,他又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自傲。
他憋着一股劲,忍住所有的奚落和屈辱,坚信着保持着自己绝不自我放弃的人格,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这种略显偏执的自尊,才是他面对任何事情都能表现得不卑不亢,冷静坦然的原因。
他是完全看不起那些所谓的同学的。
虽然他总是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经历的从来只有嘲讽鄙视而没有尊重,但是他却打从心底里面瞧不起那些同学。
事实上,叶名河也不太瞧得起如今身边的其他同学。
幼稚,肤浅,自私,容易被物质所诱惑,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原则。
这就是叶名河眼中的普通中学生。
他对梁清的观感也很一般。
对于叶名河来说,梁清是一个让他本能地觉得气场不和的人物。他一直很奇怪费奕真怎么会和梁清要好,因为两人在为人处事上实在有太大的差异。
对于叶名河来说,只有费奕真是不同的。
他的感情放肆而直率,他的友谊坦诚而让人觉得柔软。
叶名河听到过这样的故事:暴风雨后的一个早晨,许多卷上岸来的小鱼被困在浅水洼里,用不了多久就会渴死,一个小男孩拼命地从水洼里捞起一条条小鱼,然后扔到大海。大人对小男孩说:“孩子,这水洼里面有几千条小鱼,你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那你为什么还在扔?谁在乎呢?”
“这条鱼在乎!”男孩一边回答,一边拾起一条鱼扔进大海,“这条在乎,这条在乎!还有这一条,这一条……”(出自网络故事)
叶名河觉得自己就是那条正好出现在男孩面前的鱼。
海水退去之后,他袒露着鱼鳍,流干了眼泪,望着天空等死。
这个时候,也许有很多人有能力出手相救。
母亲的老板,学校里每日炫耀奢侈品的同学,医院的医生。。。。。。这世上并不只有费奕真一个人家里有钱。
但是母亲的老板“很遗憾”地借了两千块钱,同学只甩给他一句“神经病”,医生表示他们只是“无能为力,医院有医院的规定”。
叶名河并没有觉得那些人有做错什么。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然后费奕真拦住了他。
那一天的回忆就像是一个童话故事的转折。
在叶名河看来,费奕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人。他明明家庭富裕,却几乎没有架子。平日带着三分天真,三分认真,对于这个世界抱着近乎于愚蠢的乐观与善意。
费奕真不是不知道一些人性的劣根性——他的文字里面不难看出他的思想与观念。
他只是不去仇视这些东西。
就这一点来说,叶名河觉得自己已经落在了他的身后。
自从见过了费家父母,叶名河就觉得,费奕真一定是一个从小就是在满满的关爱里面长大的小孩,所以才能那样纯粹平和地长大,几乎没有一点阴霾。
叶名河甚至有些希望那样的柔软永远不需要被打破,不会被撕碎。
除了母亲以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乎别人幸不幸福。
然而,第一次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付出感情,费奕真的反应却让他很受伤。
其实费奕真对待他并没有可以说是失礼的地方,大概只是,觉得没有需要特别征求他的想法的地方,因为并不在乎他的想法。
叶名河习惯了冷眼看待别人的嘲讽,愤怒,炫耀,鄙视,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轻描淡写地无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不在乎这个词,也可以这样残忍。
这一顿饭三人都吃得很沉默。
叶名河吃完之后,也意识到气氛因为他而显得有些尴尬,于是生硬地弯了弯嘴角,说道:“我去洗饭盒”,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