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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梦楼不知道费奕真其实已经了解了文女士母女之间的复杂关系,文女士也没有解释,只是开口对费奕真说道:“让你见笑了。”
文女士跟叶贞说话的口气其实还是有点生硬,不像嘱咐更像是命令,不过费奕真也知道这是文女士的性格导致。她不善于处理人际,所以虽然本意不坏,但是和人沟通时却不是过于生疏冷淡就是过于强硬。
那种强硬其实是她关心人的一种方式。
如果文女士更加圆融一点,叶贞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但是费奕真又会觉得,难以想象变得圆融的文女士。
叶贞离开之后,文女士开口说道:“有时候命运这东西真是让人不能不相信它的存在,我觉得奕真你和我之间大概注定就是要有一段师徒的缘分的。”
费奕真有点犹疑,说道:“文阿姨,我其实就是因为朋友说想听我唱的歌,所以才觉得可以出个碟子的。我没有很大的野心,也不是想当歌手。。。。。。”
然后他看到文女士用一种沉静的眼神注视着他,突然就息了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
文女士看了他半天,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那沉默的时长和对方的表情几乎都要让费奕真觉得对方是不是不高兴了,结果正要开口,却被文女士阻住了,说道:“你先别说话,让我先想想。”
文女士这一想就花了好几分钟。
然后她终于开口说道:“奕真,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歌声是一种会让人觉得幸福的东西,而听你唱歌也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费奕真略带不解地应了一声。
“我看到歌唱天赋好的孩子会很欣喜,产生爱才之心,但是即使一个人没有很好听的声音,音感也不好,但是如果他喜爱唱歌,我也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奕真,我也看过你写的故事,也许你的故事不是最出色的,但能看出你把自己的想法和感触都写进了故事里,所以它才能让看到的人觉得感动。在我看来,艺术,文学,音乐,其实都有这样的共通性,都是一个人通过某种载体表现自己的感情,然后把想要抒发和表现的感情和理念通过画面,文字或者声音传达给别人。就这点上来说,我们其实都是相同的。”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天赋和技巧会影响你能够表达这份感情的精确性和完整性,但是我认为,无论什么样的天赋和技巧,首先还要需要你有想要表达的内容。”文女士说着说着,似乎思路终于顺畅起来,语句也变得顺畅了很多。
这个过程中,她一直关注着费奕真的表情。
文女士其实不是个不善于言语和文字表达的人,否则她也不可能成为一流大学的客座教授,她真正不擅长的是对别人情绪的接受和自己非语言性的沟通表述。其实大部分内向或者固执的人都有这样的问题。费奕真可以看出文女士正在努力地试图改善自己的情况。
费奕真对她露出一个浅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赞同。
文女士露出了一个比较不容易发现的浅淡笑容,说道:“像我,开口的时候连贞贞她爸有时都会觉得不近人情,但是只有唱歌的时候,谁也不会感到不舒服。所以这也是我这么喜欢歌唱的原因,只有音乐从来不会携带杂质,永远真诚而直接。它撇除了所有的误解,虽然也许每个人从中领悟到的内容都有所不同的,但是唯一相同的,就是它只存在纯粹的音符和感情,而不会有许多互相怀疑,尔虞我诈。”
“所以其实奕真,我确实想要教你一些乐理技巧,但我并不在意你在什么地方使用它们。只要你愿意唱歌,而听的人觉得幸福,或者感动,这已经是你可以在音乐上取得的最大成就了。”
费奕真听了,沉默了半晌,突然想起来初见文女士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文女士纠缠不休,几乎所有学生都在看她的笑话,有些孩子甚至没有忌讳地在背后恶言嘲笑。
但是当文女士开口唱歌的时候,虽然在很多人看来那其实是一种神经病一样的行为,但是却因为那高亢的歌声异常美丽,所以最后所有人竟然都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他心中不禁一动。
其实那真是一件非常美丽的事情。
用歌声传达语言所无法传达的内容。
费奕真心头一个念头浮起,就开口对文女士说道:“文阿姨,谢谢你。虽然也许学习的时间不久,但是我会用心的。。。。。。为了。。。。。。嗯,让同学能在听到我的歌的时候觉得愉悦。”
文女士点了点头。
于是这天开始,费奕真就按着每周去时代两天,去文女士家两天,去陶艺吧三天的频率度过了大半个暑假。
他之前一直没想好要写什么题材,但是跟文女士对话的那一天,他突然想到了要写什么。
“用歌声传达语言所无法传达的内容”。
他的脑子里渐渐浮出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这是一个天生智商不太高的女孩,她不善言语,略带口吃,从小所有人就说,这孩子怕是一个傻子。
她到三岁的时候,还说不清爸爸、妈妈两个词,父母亲都已经绝望了,只觉得她这一生要是能够正常地成长,那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她长到五岁多,终于能零碎说上几句话,但是反应依旧迟钝。周围的孩子都不爱和她玩,偶尔还会有皮气的孩子故意欺负她。但是女孩子太呆了,连告状都不太会,被欺负了也只会傻傻地哭,然后在皮孩子们离开后,一个人笨拙地爬起来,委屈地罩着一层灰回家。
但是女孩子特别喜欢围着家里的唱片机转,虽然学一句歌她往往老半天,总是学了又忘,但是她却乐此不疲。
所有人都嫌她唱得不在调上,只有一个住在附近的大哥哥说她“唱得很好听”。
但是当女孩子终于学会完整的一首歌,想去唱给对方听的时候,却再也没能见到那个小哥哥。她只听别人说,小哥哥一家都搬走了。
后来,她长大了。
她还是又笨又呆,因为从小经常受到欺负而略显怯懦。第一天去上学的路上,就被路过的小学生恶作剧直接推到了水沟里面,却不知道怒骂和反抗,直到有个高大的身影跑来一把揪住胡闹的小孩,说道:“你这么大个人,都不会反抗的吗!?”
那一刻她呆住了。
虽然她记性不好,又呆又笨,但是只是第一眼,她就认出了这个曾经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哥哥。
现在应该叫学长。
但是学长已经不认识她,对当初家附近的小呆瓜也没有印象了,更不记得当初他们约定过,有一天她会唱一首完整的歌给他听。
但是女孩始终记得。
她有点呆,有点傻,所以性子里也带着一股执拗。
她把学长叫出来,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告白,觉得她自不量力,嘲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连学长也觉得女孩子有点没有自知之明,丑人多作怪。
但是,女孩子却张口唱了一首歌。
一首。。。。。。她练习将近十年,非常动听的歌曲。
学长被惊艳了。
费奕真不在电脑旁边的时候,也经常随身带着笔记和便签,方便把可能随时随地出现的灵感给记录下来。
女孩的故事就是他在面对着叶贞和文女士的时候一边记下来的,女孩的原型显然带了一点文女士的影子,但是更多的却是出于费奕真的想象,在费奕真的想象中,这女孩其实是带了一点童话“人鱼公主”的影子。
当她不歌唱的时候,她几乎完全无法正常地表达她的想法,她的结巴总是换来别人的讥笑和嘲弄,所以她慢慢变得沉默,就像失了声的人鱼公主。她离开水面,走上陆地,但是即使拥有了双腿,却依旧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叶贞走到了附近,看见费奕真在笔记上写字,笑问道:“记录灵感?”
费奕真说道:“嗯。”
叶贞说道:“新书打算写什么?我可以提前知道吗?”
费奕真听着叶贞嘶哑的声音,顿了一下,说道:“一个校园青春爱情故事,女主角大概带了一点。。。。。。。叶贞姐你和文阿姨的原型。”
叶贞顿时愣住。
半晌,她说:“感觉我和妈妈完全不一样呢。”
费奕真想了想,问道:“叶贞姐,介意我问问,你现在是真心想重新开始唱歌了吗?”
叶贞沉默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第70章
“我并不是想要窥探**什么的。”费奕真解释道;“只是之前你那么排斥唱歌;所以我好奇你的心理变化——你知道,我是个写小说的。”
叶贞神态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怎么觉得受到冒犯,而是说道:“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小时候是很喜欢唱歌的。或者说;很喜欢听我爸爸妈妈唱歌。”
费奕真知道她这是要说了,立刻不说话了,冲她点点头,安静地听了下去。
“我对唱歌什么时候产生的反感,和反感的原因你也知道的。但是现在想起来;与其说我是讨厌唱歌;不如说我是讨厌了随之出现的各种嫉恨和嘲笑。”
“妈妈一直都说,唱歌是一种非常注重天赋的技能,这是她从多年带学生的经验里面得出来的结论。音感,乐感,声线,这都是一些很微妙很讲究天赋,难以仅仅通过努力就改进的东西。所以,拥有好天赋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因为有些人即使再热爱唱歌,花费再多的功夫学习唱歌技巧,依旧五音不全,或者声线不对,难以唱好一首歌。虽然对于很多职业来说,没天赋的人或许都要花费几倍的功夫,才能达到天赋者同样的成就,但是在歌唱上,这却尤其严重,几乎就接近不可能。”
费奕真听了,突然想起了那时候他的油画老师最后跟他说的话。
——奕真,我本来是不想对你说这样的话的,但是你最近的情绪实在太过失控,我不得不直接告诉你:你不适合成为一个专业油画家,因为你几乎没有任何色感。。。。。。
好像也有人跟他说过:你说过你写作的时候,脑子里会自然而然地浮起画面,应该使用怎么样的词句就像流水一样沿着思路奔流而出,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我的脑子里从来不会浮现某个情节的场面,而每当需要使用一个形容的时候,我往往需要反复琢磨,但是也不能保证最后琢磨出的词句就恰如其分。写出优美的语句对你来说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一种非难。
文女士说过,艺术,文学,音乐,它们都拥有许多的共同点。
那么,显然,在对于非天赋者的非难上,它们也应该是相同的吧。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你明明那么深爱它,却始终无法毫无隔阂地拥抱。
“但是,”叶贞突然开口继续说道,“拥有天赋,就是幸运吗?就是幸福吗?”
费奕真愣住。
叶贞对他笑了笑:“我声音还好的时候,也许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但是这种天赋,真的让我变得幸运或者幸福了吗?唱一首歌的时候,得到很多人的掌声和称赞,这就是幸运或者幸福吗?”
叶贞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问费奕真。
费奕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
但是叶贞其实也不是真的在问费奕真,她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在人前表演,每当听到别人的赞扬和掌声的时候,我就很得意,很自傲。这种骄傲感陪伴了我整个童年,让我变得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当这份骄傲被打破的时候,我就觉得额外痛苦,不能忍受。这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