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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俩又坐着守了东年一会儿,东北方看看时辰差不多,便起身去了武馆。
姚氏又絮絮嘱咐了东年半晌之后,落了几滴泪,也去了。
东华眼见爹娘都离开了,忙蹿到床边,低声道:“姐,我可没跟爹娘说那个江湖人的事啊。我说你是昨天买东西淋的雨,你刚刚没露馅吧?”
东年无力摇摇头,道:“如果露馅了,你觉得爹娘还能这么平静么?”
东华傻笑一声,道:“这倒是。我白担了半天的心。刚刚是我急了,跑到爹那里说完你发烧才想起来爹娘会问原因,只得胡诌了一个,还担心没跟你对过,怕你说走嘴呢。”
东年叹口气,道:“他人都走了,以后也不用担心会说走嘴了。”
东华怒道:“这事全怪他,要走了怎地也不和姐姐说一声?我就不信他对姐姐的心思一点都看不出来。现在他倒是走了,却害了姐姐病这么重。”
东年叹息道:“怕他就是因为看出我的想法才走的。人家对我本就无心,我想再多也没用。小妹以后也别提他了罢,他这种举动,明摆着就是想说我们已经两清。他既然表了态,我想再多也只是自寻烦恼,不是么?”
东华呆坐了一会儿,才道:“我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就是……就是觉得有些不公平……姐你这么喜欢他……。”
“傻妹妹。”东年道,“我喜欢他,他就一定要有什么表示不成?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姐都想得开,你还有什么想不开么?病这一场也好,等病过去了,我对他的那份心,怕是就淡得差不多了罢?”
她现在仍发着高烧,嗓子喑哑难听,说了会儿话后就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东华忙又倒了杯水,喂她喝了,也不敢再引她说话,只自己坐在床边,呆呆想着心事。
东年停了一会儿,问道:“小妹,在想什么?”
东华轻轻道:“我在想,小云马上就要嫁人了,想来,姐也快了。虽然亲事还没订,可是,姐已经及笄,上门求亲的又这么多,嫁人也是早晚的事……。”
东年没说话,静静听东华下面的话。
“我想,姐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又好,书读得也多,心思也灵透,还会做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姐姐呢?”
东年喘了一会儿,道:“小妮子想这么多做什么?嫁谁不嫁谁,不还是爹娘一句话么?总之爹娘疼我们姐妹俩,不会随便将我们配给哪个人就是,有爹娘替我们挑选,小妹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东华摇摇头,道:“姐,我不是不放心,我也不是在为自己担心。我只是觉得,我们这县里,没有人配得上姐姐。”
东年一怔,道:“小妹又哪里来的这种古怪心思?你姐姐哪有你想的那么好说的那么好?而且……而且这县里的好人家也不少,哪里就配不上了?”
东华道:“县里好人家确实多,可是,姐姐读了这么多书,总得嫁个懂姐姐的人才好。”
东年不语。
东华又道:“虽然姐姐表面上温婉柔顺,跟娘很像。但是我们姐妹一母同胞,我总感觉得到,姐姐的那颗心,和我和爹更相像。姐姐柔顺,是因为爹娘不干涉我们,很多事情我们都可以自己做主,所以,用不着姐姐表现出刚强执拗的那一面。可是,如果将来姐姐嫁了一个严守礼法动辄规矩的郎君,我觉得,姐姐纵然表面上可以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但那颗心却终归是无人能懂。姐姐的心不是那种甘心被束缚的。”
东年笑笑,低声道:“你这小妮子鬼灵精,又哪里弄来这么多的古怪话?”
东华道:“我只说真话。姐,一个真正温婉柔顺的女子,会同我说这么多嫁人前的事情么?怕是早会羞红脸跑掉的吧?”
东年咳了几声才道:“你姐就算想跑也要有力气啊。”
“姐如果真的不是我说的这种人,怎么会喜欢上那个江湖人?又怎么会任由自己照顾他这么久?还为他淋了雨?姐,你的温婉是照顾着我们东家的脸面,而你的那颗心,其实一直向往着自由,这一点,你和我一样,不是么?”
再生病东年重卧床
东年半晌不语。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再多说什么。
东华本就是她,东华心里如何想,她心里便如何想。
只不过,她知道东华是自己,而东华却不知道。
这是两人间的唯一不同。
门轻轻响了一下,小翠端着药走了进来。
东年喝了药,将空碗交给小翠,小翠接了。
东华忽问道:“小翠,我爹娘有没有吃过早饭?”几个人都是刚刚起来就被惊动,之前根本来不及吃。
小翠道:“奴婢去前院问下便知。华姑娘想是饿了,小翠这就去厨房端些吃的过来。”
东华点点头,不放心地道:“我姐现在身子虚,你叫厨房熬些清淡的粥,不要太油腻。”
小翠应声退了下去。
东年闭了闭眼睛,东华见了,忙道:“姐是不是有些累了?再睡一会儿吧?很早就被我吵醒了。”说着用手背轻轻触了触东年的额头,又道,“烧得仍是很厉害,看来这药要多喝几服才行,等下我亲自去煎好了,也不知道这帮煎药的有没有熬够时辰就撤了火。”
东年无力摇摇头,轻声道:“这药刚刚喝下去,哪有见效那么快的?小妹也忒心急了些。”
东华不满道:“我能不着急吗?你是我姐哎,现在病成这样子。我若不心急,还怎么当你妹妹?”
东年一笑,低低道:“当初我出疹子时,你隔着窗子说得倒比现在好听得多。”
东华一怔,脸一红,道:“我,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么……姐你居然记到现在。”
“当然了。病在身上,还要被自己妹妹骂着病鬼,还说爹娘不疼不宠不爱的,能不记着么?”说着东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
东华扭捏道:“我那时太小了嘛……。”自己也知道这理由站不住脚,只低低哼一声就不说话了。
东年见她局促,道:“那时妹妹脾气不好,现在却好得多了。这样,姐姐倒也放心了。”
“姐姐放心我,那自己呢?”
“我?”
“是啊。我知道姐姐一向关心身边人,关心爹娘,关心我这个妹妹,甚至连家里的下人都一一关心。可是我就没见到姐姐有多关心自己,多少一涉及到姐姐的事,姐姐自己先就想得分明,生怕行差踏错一般。”
东年虚弱一笑,道:“傻妹妹。你哪里懂得……姐姐就是怕行差踏错了,让爹娘伤心,累爹娘被整个万县的人耻笑了去……。”
东华有点吃惊,道:“怎么可能?姐姐这般好,谁会来耻笑我们?何况还有大伯在,难道那些人想找不自在不成?”
东年摇摇头,没有说话。
东南方再有权势又如何?
这世上最难管住的,本就是世人的幽幽众口。
前世的情景,她尚还历历在目。
东家出了县令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她累得声名扫地?
只是,这些既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她就没必要再重新提起。
她只想尽力不让爹娘再重历前世那些尴尬,尤其是,不让自己和妹妹再如前世那般在外人面前受辱。
前世是她不懂事,自己先走错一步,便怪不得别人用异样眼光看她。
但这一世,她会连同前一世的那份一起活下来。
两姐妹又说了会儿话,东年渐渐感到倦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东华不放心姐姐,虽然看她睡了,自己仍没有离开。
门轻轻响了下,小翠将早点端了起来。
说是早点,现在的时间却已经快近午了。
东华也没什么心思吃,胡乱塞了两口,留了那碗白粥和两样小菜下来,别的便叫小翠再端下去了。
东年睡着了,东华没了说话对象,守了一会儿后,见自家姐姐没有要醒的迹象,想了想便站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门。
小翠正在门外守着,见到东华出来,忙走了过来,听她吩咐。
东华压低声音道:“小云现在回家未归,你就先守在这里吧,听我姐什么时候醒了,想吃什么喝什么也没个人听唤。我现在去厨房看看,若是等下我姐醒来时我未回,她问起来,你就将这话回给她就是。”
小翠应了。
东华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转身出了院子,向厨房走去。
厨房现在正是做午饭的时间,不过当初东年学做点心时,下人们特意搭了一个小灶给她。所以东华正好用那个闲着的小灶煎药。
说起煎药,基本每次都要煎几个时辰,将药材的药效全部熬入药水中才罢。东华到厨房时,小灶上已经有下人将东年的药又煎上了,她只是过去看了看火,又伸手打开煎药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水量,便盖了盖儿。
一闲下来,她就忍不住想起那个让姐姐动心的江湖人。
关于那个江湖人的情况,姐姐并没有说得很详细,很多时候只是略略而谈,甚至没有告诉她那人到底在哪里养伤。但她明白姐姐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所以也并不生气。
只是,能够牵动姐姐的心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从东年的描述中,她能想像得到那人武功很好。那么……外表如何呢?
应该会很出众吧?不然如何惹得姐姐动了心?
当然,这样说似乎也不对,好像把姐姐说成以貌取人的肤浅女子一般。
但从心而论,东华自己都不希望那个让姐姐动心的江湖人居然外表丑陋,举止粗俗,那样就太破坏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了。
想了一会儿,东华不由叹了口气。
想再多又能怎么样?
那人现在已经走了,而且,再也不回来。
还累得姐姐淋了雨,着了凉,发了烧。
从那个人的角度来看,其实他的做法没什么不对。
但她再想想姐姐,就觉得那个江湖人实在是可恶,可恶透了。
如果不是他,姐姐哪会变成这样?
她这边东想西想着,那边厨房里的下人们早习惯了这两个小主子动不动就跑厨房来,只自己忙手头上的活,并不去打扰她。
眼见着中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外面进来了姚氏的贴身丫环小清,问午饭的准备情况,进来时先看到了东华,忙过来请安。
东华点点头,也没心思和她说太多,挥挥手让她自己去忙。
小清却没离开,站在一边悄声问道:“年姑娘病了只能在房里吃中饭,华姑娘要在哪里吃?陪年姑娘还是与老爷夫人一起?”按说东华要与东氏夫妇一起用餐,但东家规矩并不严苛,再加上东年与东华出名的感情深厚,所以她才有些一问。
东华想了想道:“我还是和我姐一起吃罢,她一个人怪冷清的。你们等下弄点入得下口的清汤过去,再多加些清淡的果蔬一类。”说着她突然想起之前自己离开院子时小翠端过去的粥还在,也不知道姐姐醒过来吃了没有,忙站了起来。
小清得了东华的话,也不再多说,转身准备食盒去了。
东华找了块垫手的厚布,掀开煎药罐的盖子,看到里面药水很多,还要熬很多,自己在心里稍算了算,便决定先去东年院子里看看。
小翠仍如她离开时那般守在东年的房门外。
东华走过去,轻声问道:“我姐醒来过没有?有没有叫人?喝了粥没有?”
小翠答道:“醒了一次,喝了杯水,粥只吃下半碗就又躺下睡了。”
东华皱了皱眉头。
东年的身子骨原本就不如她壮实,平时饭量也不如她,但不管怎么说,只喝半碗粥未免太少了。她胡乱点点头,皱着眉头轻轻推开门,悄悄走了进去。
东年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因为她呼吸时胸口一起一伏,远远看去几乎就似个死人一般。
死人?
东华一想到这个词,突然胸口一滞。
她以前从没想过这个词。
就算跟东年感情不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