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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但是,这回他想错了。他遭遇了一次空前的失败。
读了明史的人都知道,洪武帝废除丞相制,目的是加强中央集权。后来慢慢地演变出内阁辅臣“票拟”制度。所谓“票拟”,就是所有奏章经通政使司送内廷呈皇上御览之后,再发至文渊阁,由内阁大学士代皇上批拟执行意见。这个制度好不好,也没见明史专家们去考证。但“退田”办公室主任忠武公却是深受其害。
动员大会开过之后,忠武公信心百倍,连夜加班拟写了《大明朝清理“庄田”退田于民工作方案》。按照“票拟”制度,皇上阅后即交文渊阁由内阁辅臣批准执行。但这个时候的内阁辅臣们热衷的是阶级斗争。外廷官员想入阁,入阁了又想当首辅。杨一清斗倒杨廷和,张璁又斗倒杨一清,夏言又斗倒张璁,严嵩又斗倒夏言。谁都知道要官家“退田”是要得罪人的。明朝的时候,又是一个言论自由的朝代,这年月,全国除了忠武公和海瑞两个大傻瓜,谁的屁股上又没有屎呢?弄不好出阁事小,只怕是老底被揭脑袋都保不住。因此,这个方案在文渊阁“票拟”,一拟就拟了十三年。
嘉靖二十一年深冬的一个夜晚,嘉靖帝召幸曹端妃,一番云雨之后,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凌晨时分,十六个宫女潜入他的寝宫,险些没把他勒死。原来是嘉靖帝迷信方士,偏信用**的经血炼制的丹药可保长生不老。为了保持她们的洁净,还强迫她们不能进食,饿了只能象蚕一样吃桑叶喝露水。为了防止炼丹秘密泄漏,还会杀死取过血的宫女。反正横竖都是死,于是才发生了这次宫女弑君事件。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嘉靖帝彻底崩溃。想做点实事,阁臣们推三阻四,想多活几天,还差点被几个丫头片子害了性命,这个皇帝有什么做头?嘉靖帝越想越委屈,干脆把铺盖一卷,搬到西苑。从此,除了首辅之外,谁也不见。管你几多奏折,一份也不看。你说这“退田”运动还搞得下去吗?
嘉靖四十五年,海瑞调到中央任户部主事。这个人在做地方官的时候所作所为非常让同僚们费解。代理南平县教谕的时候,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就他不肯行礼。任淳安县令的时候,不但不给胡宗宪总督的儿子见面礼,没收人家一路勒索的几千两金子不说,还说他是冒牌货,直接押送总督衙门,弄得胡总督哭笑不得。任嘉州通判的时候,富人打官司总是打不赢,穷人告富人一告一个准。那时候,全国人民都知道海瑞这个人,在官场上无论大官小吏,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这家伙吃多了朱砂,神经有严重的问题,千万别碰他。这回调他进京,他自己还以为是中央对他工作的肯定,而实际上是全国的官员都嫌他,便一致要求把他调到户部去,兼任那个挂牌三十六年还没有开张办公的“退田”办副主任。
忠武公也没有悟彻这里面的阴险,他的想法跟海瑞差不多,还以为是首辅换成徐阶了,“退田”工作要加强,便给他派来这么一位得力的助手。海瑞一上班,他们便一起合计,又呈递了一份《大明朝清理“庄田”退田于民工作方案》,但这次同样是石沉大海。吃多了朱砂的海瑞可没有忠武公那样的好脾气,到文渊阁去催了几次,听说还在内廷没发来,当即就犯病。回到家里别了妻子,遣散仆人,买了一副棺材请人抬着,带着一份“万言书”,跑到西苑去死谏。结果激怒了嘉靖皇帝,当即就让锦衣卫把他抓了起来,关进了东厂的诏狱。
隆庆三年,《大明朝清理“庄田”退田于民工作方案》终于得到内阁的批准。内阁同时“票拟”在南直隶应天开展“退田”试点工作的意见。为了确保试点工作推进顺利,时任首辅高拱推荐海瑞任南直隶应天巡抚,并再次兼任“退田”办副主任。“退田”办迁往南都应天办公。尽管这个方案批了四十年,但忠武公还是十分高兴,便和海瑞一起来到应天开展“退田”工作。
“退田”办的牌子一挂,来举报的人便摩肩接踵。但是一梳理,才发现应天地区最大的“庄田”主不是别人,正是把海瑞从诏狱里解放出来的前首辅徐阶。徐老革命倒也有觉悟,为了支持忠武公和海瑞的工作,主动退出了部分“庄田”。忠武公便对海瑞说:海原则,算了吧,徐老革命对大明朝是有特殊贡献的,而且他主动“退田”,又是为你平反昭雪的恩公。他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也没有什么实权,到此为止吧。但海原则确实是吃多了朱砂,神经确实有严重的问题。身为副主任的他坚决不同意正主任的意见。两人相持不下。
就在这时,内阁首辅高拱不远千里来视察“退田”工作,一听汇报,立即对海瑞的观点给予了充分地肯定,同时对忠武公的态度给予了严厉地批评。他说,“退田”方案四十年才获批准,来之不易呀。全国人民对这次“退田”运动都寄予厚望。“庄田”清理要坚决做到公开公正公平,如果我们不打“老虎”只拍“苍蝇”,又怎能维护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呢?余最同志畏手畏脚,瞻前顾后,应予批评。海瑞同志坚持原则,不徇私情,是大明忠臣。“退田”工作要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措施更硬一点。最后,徐阶的两个儿子被充军,所有田产悉数没收。徐老革命为保老命,星夜出逃,不知所踪。
但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次“退田”运动只搞了八个月就偃旗息鼓。海瑞再次被免去职务。“退田”办回迁北京。忠武公又过起一张报纸一杯茶的悠闲生活。到了万历年间,扶桑人总是坐船来杀人放火,忠武公便投笔从戎,一心一意地去和扶桑人打起仗来。
四十五章
今年四月初的一天,我的同学,《地老天荒》的编辑魔高给我打来电话,说我的这部小说《梦呓》终于通过了总编的终审,如果我同意出版的话,就要到出版社去写一份文责自负的承诺。想想真不容易,这本书的前后写了二十多年,记得当年把第一份稿件寄给《地老天荒》的时候,还是用方格的稿纸手誊的,等了两个多月,只等来一张铅印的退稿单。我的同学魔高怕我难过,随后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这部小说虽然总编先生不喜欢,但他觉得写得很好,等哪一天咸鱼翻身他做了总编辑,一定要安排出版。那年魔高二十四岁,今年魔高四十五岁了。我反反复复地写了二十多年,魔高反反复复地编了二十多年,编出个老婆,又编出个儿子,如今他儿子也是大学生了,就是没编出这本书来。记得有一年,当县长的李同学亲自出马,用公款把《地老天荒》的总编辑请出来胡吃海喝了一顿,总编辑终于答应出版,但后来说是宣传部门又不同意,最终还是把书稿从印刷厂撤了回来,害得魔高还跟总编辑吵了一架。
尽管我巴不得这本书明天就印出来,但我想这最后一稿还是应该送给忠武公把把关,以免形成对他的中伤。于是,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竟然躺在洛阳市人民医院里。怎么就突然去了洛阳呢,而且还躺在医院里?我当即就带上书稿坐火车去了洛阳。
原来是清明节那天,他去了洛阳给叶茂莲上坟,发现叶茂莲的坟已经被人扒得稀烂。一打听才知道是一个开发商手下的工程队扒的。他去找老板,老板说土地是政府拍卖的,合同约定净地交付,迁坟的责任在政府。找到国土局,得到的回答是拍卖前早就在《洛阳日报》上刊登了限期迁坟公告,过时未迁的一律按无主坟由土地买受人自行处理。他又回头来再找老板。老板又说,无主坟都是交代施工队负责起挖火化编号暂存待认领的,但工程队在起挖前,一看墓碑上刻着“大汉天朝敕封忠武公余最妻叶氏之墓”的字样,便认定是座贵妇人的墓,想必是有不少的陪葬,说不定还能挖出一件国宝来呢。没想到用挖掘机扒开一看,除了一本《叶子戏经》外,连副金耳环也找不到,气得工程队长拿叶茂莲的头壳当球踢,哪里还顾得上送去火化编号暂存。
忠武公看见叶茂莲的骨髓被挖掘机的履带碾得粉碎,她的头壳站在土堆上,两眼空洞,双颊塌陷,仿佛要对他作重逢的倾诉。;忠武公热血上涌,一把揪住工程队长扭打起来。结果是铁锹洋镐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他就这样被送进了洛阳市人民医院。
看着病床上的忠武公浑身缠满了绷带,只有两只会转动的眼珠证明他还活着。我担心地问:“你不会死吧?”他摇了摇头说:“不会的,我怎么会死呢?我要是那么容易死还能活到今天吗?我一生被判了九十九次刑,被判死刑一十八次,每次行刑的时候,不是‘刀下留人’就是‘皇上有旨’。被判有期徒刑八十一次,全部加起来要坐六千六百六十年牢。最重点一次判了九百九十年。主审法官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有免死的“丹书铁劵”吗?好,既然不能判你死刑,那就判你九百九十年吧,看你这老东西还能不能重见天日。’我还自杀了八十八次,不单是触柱,就连妇人们惯用的上吊投河、吞金割脉也使过。总之,我什么死法都试过,就是没死成功。我这一生打屁股八百八十次,六万六千六百杖,没有一次不骨折的,但就是没被打死。”
他牵引着我的手去摸他的头壳,摸得我心惊肉跳,他的头壳摸起来的手感就像是一只足球,更准确地说,那就是一直龟甲,发丛之间沟壑从横。他告诉我那些裂痕都是他在朝堂之上触柱死谏撞的。
关于触柱死谏的渊薮是这样衍成的。很久以前,大臣们上朝是不搜身的,只在朝堂的大门外贴着一张严禁携带兵器的告示,其目的很清楚,是以免叛贼刺杀皇上,也有防备没有文化、性情暴烈的大臣拔剑自裁的意思。但还是难免有荆轲的弟子,挟带兵器酿出一些祸端。后来只好规定在上朝前强制搜身,这份工作忠武公自己也曾在建武年间干过。但搜查的也只是一些长短兵器。于是,又有挟带**、金银、板砖等上朝的现象,常常是君臣之间说着说着,就有板砖石块飞来飞去,甚至飞向龙床。也有拿着板砖木棍围着龙床追打皇上的,甚至还有当场吞金服毒或用板砖石块劈自己脑袋的,实在没有自残的工具就当即解下裤袋往房梁上甩。到头来,不但要到国库里去支钱厚葬,还要负责抚养死者的妻妾子女,赡养他们的高堂老母,最后,还要追封个“忠武公”“柱国侯”什么的政治荣誉以示褒奖。这些不说,更让皇上不爽的是,次数多了便招致阴气太重,坐在龙床之上总是感到背脊沟里凉嗖嗖的。
于是,只好进一步严格上朝规律,一应随身物品都必须堆放在朝堂外的砖地上,包括抬来的棺材也只能停放在朝堂外的场子上。就连裤带也要抽去,大臣们一个个都要双手提着裤子上朝。这样,皇上的安全才有了彻底的保障。一段时间之后,忽然又有吃多了朱砂的忠臣不肯原谅皇上的错误,或是不肯与奸佞小人同流合污,实在无处宣泄义愤,便跣足披发,触柱折颈,血溅朝堂。此风一发难收,历任皇帝都十分苦恼。有脑子灵光的皇上便想出一个办法,着内宫派人用乱麻和丝帛把廷柱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忠武公说,在他的一生中因皇上不肯苟同他的意见而触柱死谏的次数也很多,特别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