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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土洋
上篇 引子
浩瀚无垠的大洋上,一群海豚欢快地追逐着一只硕大无比的木盒,“木盒”上几面千疮百孔的竹篷帆在大风中时不时地发出低沉的呻吟。这是郑和船队的最后一艘宝船,与她一同七下西洋的伙伴们此时正静静地躺在港湾内,听候朝廷的销毁令。
船长周满站在甲板上凝神注视着前方。宝船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中严重毁损,他们无法顶风回航,只能任凭海风将他们带到大洋彼岸,带到将来有一天炎黄子孙们生息繁衍的“新中华地”〖注1〗……
〖注1〗这是本书虚构的北美西海岸领地。据一位英国业余历史学家G。 Menzies(孟席斯)的观点,郑和属下的周满分舰队当年的确发现了美洲大陆。无论这是否属实,历史已在中国古代航海篇章上无情地画上了一个句号,中国也由此进入了闭关锁国的黑暗时代。本书在此与历史分岔。
上篇 第一章 官迁移民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干涸的大地无情地烧烤着刚出土的禾苗。辛苦了大半年的乡民们伤心地落下了眼泪。又是一个灾年。
早晨,村中央的木柱上突然出现了一张皇榜告示,好奇的乡民立即将告示团团围住。有一晚到的小伙子在后面看不见,一个劲地往里面挤。
“王二,你瞎挤什么呀!上面的字你认吗?”
那个叫王二的小伙回头瞪了说话者一眼,气鼓鼓地说:“赵狗,难道你认字?你自己先挤进来干吗?”
人越聚越多,但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告示上究竟写着些什么。有人在喊:“前面那位老先生,给大伙儿念念吧!”
前面的那位老秀才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念道:“天启皇帝诏告灾区黎民:为安抚饥民官府应招壮年男丁迁居新中华府,每村限五人,有从者赏白银一两及新中华府良田十顷!”
“赵狗,你知道新中华府在哪儿吗?”王二问。
“我也不清楚,听说远在天涯,去的人没一个能回来的。千万去不得,去不得啊!”
“怎么去不得?呆在这穷地方不也一样死?那一两银子可以让我爹娘弟妹吃顿饱饭,等我们去把那十顷良田的收成卖了,还可以衣锦还乡,娶全村最俊俏的妹子作老婆!怎么样,你就跟哥一起去闯一闯吧?”
王二拍了拍赵狗的臂膀,赵狗却嘻笑道:“你不开玩笑吧?咱村的那二妹子肯嫁我赵狗?”
“她算什么?她要没这个福分,哥就带你去县城挑个更水灵的!怎么样?”
“有王二哥照应,小弟就听大哥的!”赵狗张大着嘴,一个劲地点头。
南京城内的一条青石板路上,几名执刀官兵押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农民前往码头。队伍中的王二边哼着小调,边东张西望,没多久就晃悠到了队伍的外面。走在他身后的赵狗慌忙将他拉回到队伍里,小声说:“王二哥,你找死啊?刚才那军爷已经很生你的气了!”
王二依然伸长着脖子向路旁的铺子里看。他若无其事地说:“赵狗,你瞧,那家大铺子里的东西可真多啊!你说那些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什么?”
“你管它们是什么,反正不是我们的东西!”
“你这就傻了,以后等咱们发了财,不全得靠这些花花绿绿的去娶漂亮妹子?”
“对,对,对!”赵狗终于恍然大悟,他伸长着脖子观瞧,可惜店铺早已落到了后面。
一行人终于来到码头。江面上除了许多小舢板外,还停泊着几艘大帆船,船上有四根高耸的桅杆,杆顶上的丝绸三角旗迎风招展,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官迁移民,马上登船!”押队官兵大喊一声,移民队开始向大帆船那里移动。
赵狗本来就怕水,看见那条登船的窄木板吓得一个劲地往后缩。不一会儿,他已缩到最后一个,还在向后退,被押队官兵一把抓住。
“你小子想溜不成?别忘了,你已经画押了,知道什么叫欺君之罪吗?”
“军爷,我上船,我马上上船!”赵狗浑身哆嗦地上了船。
移民队伍走完了一队又来一队,当最后一名移民刚刚踏上甲板,押队官兵立刻大声吆喝:“开船!”
四面大蓬帆在船工们的牵动下冉冉升起,王二惊愕地抬头看着浮云一般大的船帆,仿佛觉得自己也在慢慢地升上天空。
“你!在那儿朝天发什么呆?快入舱!”还没等王二回答,随船官兵已将他一脚踢入舱底。
移民们所住的船舱其实是一个没有舷窗的货舱,几百号人挤在一起,空气污浊。大多数移民从未坐过船,更不用说海船了,船一出长江口,上下颠簸剧烈,许多人大吐不已。王二好在身子骨结实,没有晕船,但他实在受不了别人呕吐的酸臭气,便不顾一切地往上面的甲板跑。这次官兵没有阻拦,反正外面汪洋一片,也无处可逃。
此时,长江口最后一片沙丘渐渐地沉入地平线下。王二踮起脚,追望着那块消失的陆地,两眼泪光,喃喃自语:“娘啊,不孝的儿子不知何时再能回家看你?”
第二天早晨,一名船工下舱,给每人发一把生的豆芽菜和一碗白饭,然后警告说:“这就是你们一天的口粮!饭吃不吃我不管,这把生芽菜一定得嚼下去,否则要是你们那个嘴烂了〖注2〗,我就把他扔到大海里去!”
“有什么咸的吃?”有一移民不喜欢这种淡食。
“想吃盐?有的是!”送饭的水手立刻在那人的饭碗里倒了一大瓢海水。
其实,这点吃的对于大多数移民来说如同山珍海味一般,王二每次吃饭时总喜欢向赵狗夸耀:“跟大哥出来不错吧,还有米饭吃!”饭后大家无事可干,在底舱闲聊或昏睡。王二受不了这种无聊,一吃完饭就跑上甲板看海,而其他人没有一个敢上去的,别说看海,大家想到大海就头晕。
在海上除了日出和日落外,夜晚的景色是最美的,那满天星斗在漆黑的海面上显得分外明亮。王二给最醒目的几颗星星都取了名,一颗是娘,一颗是爹,还有弟弟妹妹们。
每天晚上,王二总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一名船工手拿一叠小木板也出来看星星。每块木板后拖着一段细绳,那人左手拿着木板,右手拉着细绳,闭上一只眼,瞄准天上的一颗星做了一个类似打弹弓的姿势,接着他换了一块木板,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步骤,然后对着船舱大喊:“北辰星十七指平水〖注3〗!”
一天,王二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问:“这位大哥,你的这只弹弓能打着天上的星星?”
“弹弓?你当我是在玩啊?”那船工粗声粗气地答道,“大哥我是在干很重要的活儿,你看见北面那颗明亮的星星了吗?”
船工伸手一指。王二张开嘴,差点叫出声来:那是我爹!
船工看都没看王二一眼,继续说:“这可是我们船的命根子,只要用这块牵星板量出那颗星高出水平面的指数,船长就知道船的位置啦!船长说了,现在我们正向东北方向行驶,那颗星的高度每天都会增加。等西风一起,我们就转向正东,然后每天都保持二十多指的高度便可平安到达新中华府〖注4〗。”
“真神啊!”王二是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那水手一走,王二立刻对着那颗星轻声地说:“爹啊,儿子知道你的眼睛不好,可这次你一定要将眼睁得亮亮的,我们大家全靠你来指路了!”
几个月过去了,除了海还是海,王二已忘记了自己脚下曾经有过坚实的陆地,这种海上生活似乎将永无休止地延续下去。
一天早晨,大伙儿吃得正香时,甲板上突然传来一声叫喊:“陆地!”王二扔下饭碗就往上跑,那剩下的半碗饭立刻被其他移民吃个精光。
一上甲板,他惊呆了。深蓝色的海水尽头耸立着一重重直插云霄的雪峰,海浪拍打着山脚下一片荒无人迹的沙滩,唯有成群的海鸥在海滩上自由自在地追逐嬉戏。
“大哥,这就是新中华府吗?”他问身旁的一名水手。
“新中华府南北近万里,你看到的只是北面的一小部分,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好多天的路程呢!”
岸上有这么多鸟肉,怎么没人住呢?王二不解地想着走回舱房。
船终于格噔一下停了下来,这正是大伙们盼望已久的时刻,船板刚一搭上,移民们就争先恐后地跳上了坚实的陆地。船靠岸的地方是一大镇,地处大海湾的东侧,一条石板路从镇码头一直向南延伸,路两旁全是店铺茶馆。王二梦游似地在街上走着,脚下还时不时地感到一颠一颤的。他看见一家酒馆外有一名店小二正在收拾碗筷,便凑上去询问:“大哥,这镇叫什么名字?”
“金山镇。”店小二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儿还有金子啊?”王二张大了嘴问。
店小二抬起头,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做你的黄粱梦了,要有金子,大哥我还会在这儿当活计吗?听说,一百年前北面的河谷里有金,现在早挖光了,所以我们常称这地方为‘旧金山’。”
“唉,要是叫‘新金山’就好了。”王二摇了摇头。
“不要停下,不要停下,跟大爷去官府接待站!”押队官兵不耐烦地大声吆喝。
所谓官府接待站其实是城外山头上的一片空地,空地中放着几张桌子,后面坐着几名官府差役,他们负责给移民发放地契。王二随着移民队登上山头。山上早已挤满了人,王二站在长长的队伍中边等边向四周眺望,他激动地发现城东北的河谷中一片金黄,饱满的稻穗在微风中频频点头。这么肥沃的土地,别说给十顷,就是有一顷也能发财啊!有了钱回去给爹娘一半,自己留一半娶妻生子,生他七八个大胖小子,其乐融融……
王二做着白日美梦,不知不觉中已排到了前面。官府差役连头也不抬,只是伸手朝南面的山洼一指说:“你的十顷地在那儿,去领吧!”说完,他在地契上盖了一个印,交给王二。
“可是,大人,那是一片野树林,哪里有良田啊?”
“拿上你的斧子,比它改成良田即可。下一个!”
“这……”
“怎么,你小子不想要?”一名官兵提刀逼近一步问。
“我要,我要!”
王二拿着地契悻悻不乐地下了山。从山上下来的移民不久便被等在路旁的一些人截住。
“我说老哥,留着那块破地干吗?我家老爷愿意雇你去他的稻田干活,再出十两银子买你这张地契。怎么样?”
“才十两?”拿着地契的移民不满地说。
“哟,口气不小啊!你自己出去打听打听,谁会出十两银子买一片破林子?我告诉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这……”
“别担心,我家老爷的稻田年年丰收,给他干是绝对不会饿肚子的。”
“你是说城东头的那片稻田?”
“正是!”
“好,这地我卖了!”
“我也卖!”
“还有我!”
移民们争相抛地,地价很快就跌成了五两银子。赵狗终于挤到了里面怯生生地问:“这位爷,您看我这地值多少……”
王二一把将赵狗拉开,“我们不卖!赵狗,跟我走。”
那乡绅的家奴白了王二一眼,问:“怎么,你这小子吃木头不吃饭啊?”边上的人全都哈哈大笑。
王二挺直了腰板,对那家奴说:“既然是一片烂树林地,你家老爷为什么肯化十两银子买去?我就不信这地不出粮食!赵狗,我们走!”
王二拉着赵狗离开了人群,赵狗害怕地问:“王二哥,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