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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希贵悻悻说了。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后,和谈条款十分苛刻,第一条便要处死端郡王,因为冲击使馆的义和团,是端郡王的士兵所扮——这给了太后解除端郡王兵权的理由,闯宫杀帝事件后,才发现端郡王野心,无奈负责皇室安全的禁卫军归他管辖,甚至自己都命系他手。
于是命李鸿章和谈废除第一条,再劝端郡王接受发配边疆的惩罚,好歹对洋人有所交代,以保住祖宗社稷。
端郡王交出兵权,答应去新疆伊犁,但提出“要王午人头”——杀王午是泄愤,杀帝不成之愤——这是对太后挑衅,但太后答应了。
王午是江湖人物,官府捉拿,会隐遁江湖,再也找不着。崔希贵一贯以武人自居,交谊底层。太后想起了他。
“王午哥应了我。不是我口才好,是王午哥有侠气。京城被毁的惨相,让端郡王服软了,但逼急了他,会挟兵谋反,另立新帝。咱大清朝,刚遭外辱,经不起内乱。”崔希贵说完,王午咧嘴一笑:“好口才。”
崔希贵吓得脸变形,王午笑声如雨:“跟你开个玩笑。”
李尊吾叹道:“好笑话。”
一道白光擦过王午耳际。
王午怒喝,后蹿三尺,横起手中长柄刀。应敌之姿无懈可击,然而脖颈喷出一片血雾。李尊吾:“你已毒发,反应一慢,便领会不到我的刀法。”
放血,可加快体内的血液流速,人会敏感些。王午点头,眼闪蓝光,任血雾喷湿了半边衣袖。李尊吾手中是凤矩剑,八百年古物,早无剑光:“剑,也可以使刀法。”
王午箭步蹿上,前手悄然一松,后手急推——这是长柄刀的障眼法,刀长猛增,如枪刺出,曾用此招斩杀沙、马。
却未能瞒过李尊吾,剑划过王午小臂,自锁骨窝插入心脏。
王午长柄刀一斜,拍上李尊吾大腿,人如蝙蝠后飞,以背贴墙,静立不倒。随着嘡啷的刀落声,瞳孔之蓝转为灰色。
李尊吾身生甜腻之感,自知毒发。
看了眼腿部,无伤。王午的最后一击,竟是用刀面。是他心存慈悲,还是自己太成功了,让他在调转刀锋前已力脱身死?
世事,总是三分悲怆七分滑稽。李尊吾呵呵笑了,受刀之腿一软,麻袋般倒在地上。
竟然可以醒来……李尊吾睁开眼的时候,不知过去多久,室内收拾整洁,点了檀香,洒溅的鳖汤气味尽被掩盖。
崔希贵窝在藤椅里,端着杯茶:“身不入水、肚生红线、脖有硬骨——聚集了三大毒相,却是无毒之鳖。世上的事,我再也看不准了。”
被置身在土炕上,李尊吾坐起身来,看向屋顶。大梁未涂漆,木质干透,白花花的,有两道如蛇的裂纹。
王午尸体已由皇宫侍卫送往端郡王府,是整身送去还是割头送去的?李尊吾不忍追问,只对崔希贵说:“你又得太后的宠了?”
崔希贵顺着李尊吾目光,看向惨白大梁,声带女音:“只是杀个人——这还不够。”片晌又言,“许多年前,我还杀过一人。那年八大胡同的堂子里传出谣言,一个客人自称曾被绑架进皇宫,与一个华贵妇人度了两夜,从室内摆设推断,是太后。”
一声哽咽,“我查出这人,杀了他。他姓陈。”
江湖警觉刹那复苏,李尊吾凝视崔希贵双眼:“为何跟我说这些,是让我把这事传出去么?”
崔希贵两眼无神,抿了口茶:“康、梁在英美报纸上,说太后淫荡,编了很多事,早已回流上海广州,成了重臣富贾的私下谈资。男人不该说女人坏话,忘了吧。”
离开木材厂时,李尊吾怀揣一袋墨西哥银元,是崔希贵所赠,有四十枚。预感崔希贵会说出太后和陈姓男子的事,或许是对学八卦掌的青年,或许是对早点摊小贩——人对所爱之人,总有一份歹毒。
一个时辰后,李尊吾走到冰窖胡同,打听一所被烧毁的照相馆。照相馆已重建,主人姓杨。主人不在,夏东来也不在,有一位照相师父、两位伙计。
一个伙计领李尊吾去胡同深处的杨宅,李尊吾自称是两位夫人的家乡人,捎来她俩父亲的口信。
她俩端坐于东厢房待客小厅,穿宝石蓝大衫,长及膝盖。大衫所镶花边称为“滚”,其刺绣工艺的精致程度体现家境地位。滚占大衫面积的十分之四,是最为繁复的十八道镶滚,包括了牡丹带、金白鬼子栏杆等高难花饰。
李尊吾还是仆人装束,杨家仆人便没给座位。
他站着说话:“兴旺在天。天上的星星,如小树杈,一簇簇的。仰望中天,共有二十八簇星星,每七簇拼成一个形象,恰好东南西北四方。南方七簇像鸟、北方七簇像龟身上盘着一条蛇、东方七簇像龙、西方七簇像虎。
“夏三月,天南大鸟兴旺,人之心藏随之兴旺;冬三月,天北龟蛇兴旺,人之肾藏随之兴旺;春三月,天东之龙兴旺,肝藏兴旺;秋三月,天西之虎兴旺,肺藏兴旺;脾藏在每一季皆兴旺十八天,帮龟蛇龙虎鸟,助心肝肾肺。
“不说脏而说藏,因为每一脏器都藏着一方辽阔星团。天南大鸟进入人身,红若朱砂;天北龟蛇来临,水墨画一般黑雾淋淋;天东之龙,草木青青;天西之虎,白如露珠。”
为何讲这些?形意拳内炼五脏,这是他奉行半生的理论,即便疯癫也不会淡忘。别的话,难出口,这是他唯一能讲给她俩听的。
李尊吾说不下去了,仇小寒轻叹一声:“你把天和人身都说得好美啊。”仇大雪眼中闪出泪光,似李尊吾所言如露的白虎。
杨家仆人愕然,一个山村老农捎给女儿的话竟高深若此。李尊吾道:“兄弟,我带的话已讲完。”
仆人引李尊吾出屋,仇家姐妹端坐,如寺庙大殿上的佛菩萨泥塑,安静庄严。
17 已破之国不可补 已放之心不可收
京城鸡毛店,是乞丐去处。鸡毛店名义上是官府设置,实是城中富户出钱办的公益房,一间百平方米大屋,无床无炉,冬天悬挂起几个装满鸡毛的大笼子收摄热气,来的人越多,屋子越热。
李尊吾去了前门外的鸡毛店,过前门楼时,见美国军旗高悬。八国联军协议撤军后,美军占据着前门不撤,清政府亦无奈。
鸡毛店里不安宁,乞丐们设局赌钱,喧嚣不休。李尊吾躺在腐斑如墨的一张草席上,身边是酸臭的三人。勉强睡下,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糊糊中,觉得一只手在怀中摸索。
怀中有四十枚墨西哥银钱。
李尊吾测算出那只手的尺寸,翻身一卧,听得咔嚓声响,知其腕骨脱臼。奇怪,小偷没有喊疼。暗佩服是条硬汉,但困意袭来,顾不得许多,昏昏睡去。
半夜醒来,赌局未休。胸下竟是自己的手,脱臼后的手,如一条死去的章鱼。
李尊吾沉脸坐起,咔一声,让腕骨复位。这只手起码有两天不能灵便,如遭高手袭击,必难抵御……唉,已是乞丐境地,怎么还是武人思维?
十分厌恶自己,李尊吾倒身再睡。起码老老实实地度过这个晚上吧,堂子里当相帮的第一晚,也是辗转难安,但过几天便习惯了。
半月后,李尊吾还待在鸡毛店,没有沿街乞讨,他还有钱。才知鸡毛店中的赌局,不是乞丐们的自娱自乐,是职业赌徒设局。乞丐逢人开店、婚丧必去骚扰,日有所得。
李尊吾问:“那能有多少钱?”
赌徒:“乞丐都好赌,赚乞丐钱赚得长远。”咧嘴一笑。人占的便宜,也会被人占去,天下行当总是一行克一行,即便沦为乞丐,也不能例外。
前门外有商队入京的骡马道,路边有卖“一口吞”的食摊。一口吞是将豆腐干、豆芽菜包成个饼卷,一口下去能半饱,适合车把式边走边吃。赌徒白天待在鸡毛店里,到了饭点,派人出去买一口吞,一买一堆,用草帽捧回来。
李尊吾会给钱让代买一只。路上赶骡马大车的人,只有押镖车的镖师不吃一口吞,为防土匪化装成小贩摆摊下毒,镖师只吃自带的干粮。他有好几次热烈地想来那么一口,都是自抽一记耳光,强忍住了。
早年走镖的禁食,而今顿顿吃,真是世事变幻。数清兜中钱,以一天三只一口吞的消耗计算,可在鸡毛店里待上八年,崔希贵给的钱太多了。
既然要待这么久,应该对周边街面彻底勘查一下……唉,又是武人思维。李尊吾赖在草席上两个时辰,还是抗不住心底的念头,出屋勘查地形。
不到半个时辰后,方圆千米,已了若指掌。如有仇家寻来,自信带三十人可以抵御三百人进攻,或者独身从三百人围捕下逃脱……
站在鸡毛店前,正踌躇满志,一辆骡车停于近前。车夫不坐在车上,而是随着车跑——只有主人身份高,车夫方会如此。
车厢却是空的。大宅门的下人都彬彬有礼,车夫口气恭敬,令人顿生好感:“您是李尊吾李大爷吧?我家老爷请您喝黄酒,阜成门外虾米居。”递上一张请柬。
请柬落款是杨放心。隐约记得在冰窖胡同照相馆里见过,照相馆主人的名号。
“这就去么?”李尊吾自卑于一身鸡毛店里的臭气。
“就去,您抬脚。”车夫伺候上了车。坐在车厢里,听着车夫大脚丫子在土路上发出噼啪清响,知道他跑得俊相十足,李尊吾暗骂:“卖弄!”又感慨,“年轻,便有各种好啊!”
阜成门外虾米居,绍兴老酒多饮不醉,南方菜肴多食不腻。
两人等在单间,一坐一站,窗户扇形,遥见西山。站着的人是弃徒夏东来,坐着的人一脸文气、右眼闪着受过射击训练的一线狠光,应是杨放心。
看过他与仇家姐妹的结婚照,还是照片上更年轻,他保养住了年轻时八分清秀,望之仍有五十岁光景。岁月难遮。
与夏东来相见,李尊吾反有一丝怯意。杨放心起身作揖:“李大爷,咱俩是一辈人啊。”李尊吾作揖行礼,暗叹他是仇家姐妹所嫁之人。
酒色如琥珀,菜共十碟,四大碟、六小碟,以顺应“四喜、六顺、十全十美”之意。酒菜齐上,夏东来出屋,自外关上门。杨放心含笑:“咱老哥俩谈谈心里话。”
酒入口,似身内长起一蓬莲花。
杨放心自陈经历,说青年时在日本读采矿专业,后迷上了照相,放弃所学:“人很容易放弃所学,后来我也放弃了照相,日本有多部中国失传的佛经,迷住了我,但我也放弃了佛经整理,康、梁迷住了我。”
他是康难赫、梁辛躬一党,如此直言,李尊吾一脸惊诧。他笑笑,饱经世故、饱读诗书的谦退之笑:“你受朝廷通缉,康、梁也是。”
他受康难赫指派,入京刺杀慈禧。慈禧从皇宫去颐和园走的是水道,中途在万寿寺上岸歇脚。万寿寺门前有十棵桂花树,花开之时美如银饰,因其美,不忍砍伐,慈禧停船上岸,便在树间。
登岸处的水面上,裸露的树根如群蛇盘缠,望之眼晕,是隐藏炸弹的佳处。他夜潜水道,在桂树根间装上炸弹。心觉大功告成,但炸弹没有爆炸。
经检验,炸弹和导线均完好,防水的胶泥没有丝毫渗漏。去京城西郊山里引爆这枚炸弹,正常爆炸,炸塌一块丈二的山岩,威力范围在四丈内……慈禧没有不死的理由。
读采矿业时,便熟悉炸弹使用,接受康难赫指派后,秘请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炸弹专家培训,自信在炸弹技术方面,已达职业特务水准。
在科学上无法解释的事,只能解释为缘分。难道大清气数未尽?
他开始研究历史,惊觉清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