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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眼睛贴上去,看见两双脚泡在一个黑陶洗脚盆里。
一双妻子的脚,小巧玲珑。
一双儿子的脚,像两条小白鱼在水里不停地嬉戏。
儿子的脚把水撩到盆外,妻子的脚把两条小白鱼踩住。
儿子的笑声穿过窗子。
小白鱼一挣就逃脱出来,撩出更多的水。
“小强,别弄满地水。”妻子对儿子从不训斥。
“要是爸爸踩,我就动不了。”儿子自豪地说。
“那次爸爸踩咱俩,你也动不了! ”May 17; 1998
新房子有盥洗室,可他们喜欢每晚上床前把脚泡在同一盆热水里。
过去是他和妻子,后来又加入两条小白鱼。
“妈妈,爸爸现在干什么呢?”
“爸爸在海里呢。”
临走前只有“执行任务”四个字,去哪,干什么,多长时间都没交代。
军人家属对保密应该习惯,不过保密一达到极端的程度,就难免使人猜疑。
妻子正是那种敏感的女人,总有点忧心忡忡。
“爸爸昨天又来看我了。”
“你做梦呢。”
“不是,爸爸还说领我去钓鱼呢。”
放暑假时,儿子磨着丁大海领他钓鱼。
那时潜艇施工接近尾声,正是最忙的关头。
此时已寒风凛冽,儿子还记着爸爸未兑现的诺言。
丁大海不由得一阵心酸。
在美国的监狱里,他是靠看着这个独生儿子的照片活下来的。
当爸爸肩头终于有了中校的肩章,儿子发狂般地冲到外面向他的小朋友们高喊宣布。
为了那张闪光的小脸,当年的一切忍辱负重都值得了。
现在,爸爸肩上已经是大校肩章,只隔着一道玻璃,他多想再让儿子兴奋地扑进怀里抚摸新增加的两颗星,多想在父母脚下磕个头,多想再和妻烫一次脚,让她温柔有力的双手把他的脚捏遍,放进湿润的怀里。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只在窗外偷看,已经足以受处分。
妻子和儿子的脚离开了脚盆。
窗帘空隙里只剩空空的水在灯下晃动。
他想找一个角度看他们最后一眼,哪怕只是拖鞋的边沿,却没想到帽檐在冰冷玻璃上碰出一下响声。
“谁?”里面传出妻子惊慌的声音。
他本想悄然离去,让妻子以为是风吧,或是一粒无端的沙子,没想到刚迈出一步,身后“哗啦”一响,不知什么沿着墙根倒下。
虽然那东西很轻,在黑夜中发出的声音却足够大,钩在他的衣角上,随着迈步,跟在身后劈哩啪啦地响个不停。
他伸手在后面摸到一根细线,拉一把,抓到一根竿。
就在这时,窗帘撩开了,一片灯光投在他身上。
他回头看见儿子小小的身体倾斜地趴在窗上,手举着窗帘。
妻子两臂抱着肩膀,吊在头顶的灯在她眼窝里投下深深的阴影。
不知为什么,这画面给他一种不祥的感觉,如烙铁般烫进他心里。
他抓着竿子消失在黑暗中。
“爸爸! ”儿子隔着玻璃喊。
不知是不是耳朵的错觉,声音好象无限遥远,又特别清晰。
他一口气跑上小山包。
最后一次回头,家的灯已经熄灭。
妻子和儿子肯定正在窗前看着外面。
他们的视线会碰在一起,可谁也看不见谁,只有黑暗,风和海浪的声音,基地船舰落锚的轰响。
映着基地和港口的灯火,他认出握在手里的是儿子做的渔竿。
一段一米多长的竹子,一根细细的尼龙渔线,渔釽钩钩在他的军服衣角上。
May 18; 1998
福州他一定也像自己一样在毛骨悚然地回想,什么时候他会在曼谷用枪逼住沉迪?代表北军的褐色箭头在投影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指向南方。
其中最粗大的一股已经穿过安徽,插进江西,尖端直指福州。
面对这个箭头,只在武夷山山口有一道又细又短的红色线条,像条可怜的小尾巴。
那是福建唯一能组织起来的军力。
在褐色洪流面前,看上去真如螳臂挡车。
虽然已是初冬,黄士可的酒杯里却堆满冰块。
心头的燥热火一般烧得他冒汗。
冰凉的威士忌更像火上浇油。
地图上的西部,黄色箭头和线段代表广州军区的布防。
从广东向北延伸到湖南﹑湖北,与褐色箭头对峙。
兵力虽不少,态势只是保卫广东,对福建没有任何援手姿态。
福建和以北的安徽﹑江西处于“中立”的南京军区防区,代表南京兵力的兰色标志全都是圆点,缩在兵营里一动不动。
北军的战略意图非常明显: 一面牵制广州兵力,避免正面大规模开战。
一面绕开南京的驻防部队,直取福州。
福州是自治运动的带头者,又最无抵抗力量,只要拿下福州,就会在心理上让其它省不战自降,使反叛的广州军区分化,“中立”的南京军区重新服从控制。
直到现在,战争的程度和范围都有限。
北军非常克制。
以政治压力为主,分化瓦解,步步为营,只有遇到武力抵抗时才采取军事行动。
安徽﹑江西有部分地区加入了自治运动,目的各不相同。
有的地方官员企图从此成为不受管制的一方土皇帝,也有的认为投靠富裕的南方能沾光。
七省市工商界组织的“南方基金会”提供的资金也起了作用。
成箱钞票往那些土地爷面前一放,他们立刻就倒过来。
这些人起不了太大作用,北军一到不是溜就是降,几乎不做任何抵抗。
但是他们构成了一个缓冲带,使意在收复一处稳定一处的北军没有径直开到福建门口。
一屋人都不说话,烟酒味呛得要命。
几个省军区参谋不时地修正形势图。
褐色洪流不可遏制地前进。
它根本不着急,福州迟早是瓮中之鳖。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光线问题,在黄士可眼里,屋里每个人都是青脸,带着鬼气。
他向百灵伸出酒杯。
这几天酒喝得越来越多。
百灵只给他倒了一点,其余兑的全是水。
所有人中,百灵倒显得最冷静。
现在已经不是延缓北京前进的问题了。
到今夜零点,也就是再过二小时五十四分,南京军区给的三十天期限就到头了。
按照那位苏副参谋长最后通牒式的约定,三十天之内不能提供北京政权暗杀前总书记的证据,南京军区就将放弃中立,视自治为叛乱,服从北京指挥进行平叛。
可是到现在为止,和三十天前毫无区别,仍然拿不出一点证据。
虽说还剩二小时五十四分,与到期已是一样。
黄士可感觉就像躺在铡刀之下,眼看着□亮的刃口,时间只不过是刃口接近喉咙的距离罢了。
唯一能提供证据的就是沉迪,这个目标很明确,而且从一开始就紧紧瞄住这个目标。
然而沉迪就像化成了空气一样无影无踪。
派出去五十七个搜寻小组全都空手而归。
把沉迪调查了一个底朝天,调查结果只弄清这个人没有任何朋友,跟亲属也几乎不来往。
即便是情妇,除了他的床上功夫,别的也一无所知。
能断定的只是他肯定已不在国内。
他从小受高级间谍的训练,十几岁就开始在世界游荡,能流利地使用五种外语,二十多年来编织起了一个覆盖全球的关系网,从王室成员到黑手党的毒贩子全能打上交道。
可以说他是一个世界公民,他在自由社会远比在中国更如鱼得水,更易隐藏。
对南方,国境之外却是一个难以插手的世界。
黄士可通过这一点深深感受到地方政权和中央政权的差距。
没有那些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机构和人才,那些情报组织﹑外交使团﹑国际社会的关系和一整套运行机制,一到这种关口就暴露出没有根基﹑无能和土气。
仅靠原来的省安全厅﹑公安厅和省军区的老班子,平时看着似乎也有能干的人,毕竟是井底之蛙,一面对世界就束手无策。
别说找沉迪,就连让他们在地图上找出布隆迪﹑牙买加一类国家的位置都得费半天劲。
有时黄士可不免悲哀地猜想,在政治舞台上,自己是否也是这种井底之蛙的形像呢?May 19; 1998
蓝色本令人镇静,此刻投影地图上那些南京军区的蓝光点却令黄士可想起狼群的眼睛,密布在整个东南地区。
这些眼睛使整个自治运动显得可笑。
江苏﹑上海﹑浙江至今不敢有大的举动,就是因为不知这些瞪在自己领土上的眼睛到底在转什么主意。
福建是被逼上梁山,铤而走险了。
然而武夷山口那条细小的福建防线到底有什么意义?在它背后,整个福建境内都瞪满了蓝眼睛。
虽然在投影屏幕上蓝点显得不大,黄士可却清楚地知道每个蓝点里有多少兵力﹑火炮﹑坦克﹑飞机﹑火箭弹﹑火焰喷射器。
一旦南京那个蓝色的心脏发出命令,所有蓝眼睛都会转瞬变成一只只怒张的利爪,扑向四面八方,顷刻就能把福建撕成碎片! 隔壁的通讯室片刻不停地与南京军区联系。
三十天来,南京军区就像砌着道铁墙一样沉默,既不露面,也不作答,半点声息没有。
派人去南京进不了军区的门。
打电话对方接线员不转。
电报电传信件全如石沉大海。
只有十天前刘亚基秘密给福州附近的一个兵营送去五千万元后,南京来了个极严厉的电话,警告停止一切挖墙角的小动作,否则将立刻停止中立,吓得这边再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能与南京对上话,求对方宽限点日期。
杯里的酒又空了。
黄士可还想添,被百灵巧妙地拿走了杯子。
自从指挥中心搬到这里,老伴不在身边,他和百灵朝夕相处,几乎每一分钟都不分离。
百灵递给他一片解酒药,这两天就靠这个保持清醒。
有百灵管着,不管他心里怎样绝望,至少外表在这班衣着不整,或醉或呆的人马中还是最清醒整洁的。
当他听见电讯室传来“南京通了”的喊声时,药片从嗓子半截一下喷出来,撞掉百灵手里的水杯冲进电讯室。
屏幕上出现通话前的彩条。
他挥手让其它人出去。
百灵迅速给他擦干嘴边水迹,弄齐衣领,在屏幕一亮的同时躲开电视电话的摄像镜头。
黄士可挺直胸脯。
屏幕上出现苏副参谋长清秀傲慢的面容。
“怎么样,黄副省长?”
黄士可已被福建人民代表大会推举为福建自治政府的总理,这位副参谋长仍然称他过去的官职,是在表达南京从未认可福建自治的立场。
黄士可这时不能计较。
“我们已经确切掌握,沈迪现在藏在国外。”
副参谋长翘着一边嘴角笑了一下。
“这不用掌握也必是确切。
现在呢?”
“我们正在全力以赴搜寻。
我们雇佣的国际侦探遍布世界。
我们组织了海陆空各种突击队,随时准备出发。
我们还和一些国家的政府达成了协议……”
“但是你们连他在哪个国家还不知道,是不是?”
“但是……”
“是不是?”
“……不错。”黄士可克制身上的颤抖,越是这种时刻,越要敢于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但是苏副参谋长,凭良心讲话,即使是你,能不能在三十天内查出藏在周长四万公里的地球上一个身高一米七八的人?”
“对不起,黄副省长,现在不是凭良心讲话的时候,你的问题也不归我考虑。”
“再给我十天时间。”黄士可心里明镜一般,再有一百天也不会摸着沉迪一根毫毛,但是能拖一